第64章 若论人与事，潜龙与韬光
“幽泉关的周家人历来都是独生子的传统。”
小石子跟在钱府账目总管的后面，一边听着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一边把觉得重要的条目记在几张随身的纸条上。
账务总管扭脸看小石子辛辛苦苦地写些什么，大概是觉得可笑，不由自主地地哼了一声，小石子抬起头问他，“那要是只生了一个女孩呢？”
“那这个女人就是周家的掌宗女主，这难道还用问么，不会举一反三的么石中靖？”这人四十多岁模样，面色红润两颊长满绒毛，身材保持的很好，就这么着继续嗤笑小石子。
小石子低下头不再讲话。
“现在幽泉关整个乱成了锅粥，因为原来的周家已经没有正宗子嗣了，周伯雄自己也很看重身份，在外也没有个私生子。”
“那幽泉关现在是谁掌管？”
“原先势头被周家压一头的两家成了地头蛇，相互争抢周家人的宅邸。”中年人相当气定神闲地分析。
他抹了抹嘴唇，最后还是决定给小石子多说些东西，“关键是现在两家争锋的局势发生在新旧皇帝交换的结点，没人留意也没人在乎。”
“他们可以拿捏好了这个时候么？”
“想来不错。”中年人继续领着小石子在钱家的各大账房转悠。
现在账房的负责查账发工人工钱的老账房都归小石子管，可他的工作归根结底也只是浮于表面，随便进一家账房，拈一本账看，接着跟人聊天，聊聊工作跟工钱上涨什么的。
这实在是个人就能干，跟发钱的老头聊工钱上涨，用得着聊么，你只要随便拿起上个月的账目本，对比这个月的就能比较出来，虽然两个账本都可能存在漏账做假账的情况，但一经核实还是能看出来；另外，如果你负责审核一本账到底记得对不对，怎么算对呢？把各个账目条款记录下来，接着加起来跟总账核对，这个月跟那个月都是这样，可是工作量那么大，钱家各种收入支出的方面那么多，这一切都是审查不完的。
也就是说，即便你随机抽取一个月的一个领域的支出情况，接着费劲了心力计算出正确了，但这不代表另一个领域的或者下一个月的就也一定是正确的了，况且你也没有时间跟精力把所有东西都审查一个遍，你只能随机审核，可这样一来随机审核本身又没有意义了，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完。
他接着想，那要是把职责分配给其他人呢？那也就是说这项工作其他人也都能干，那他自己在这之中到底发挥了什么独特的作用吗？什么都没有。
小石子以副手的身份跟着这个名为赵明轲的老管家参加了好多会议，不少是商业方面的会谈，会谈上他就多加留意是否有幽泉关的家族参与进来。
“现在是周家的下家，小周家跟寒门升士的新士族陈家争夺整个幽泉关。”
“小周家？”
“就是只是挂个周家的姓，却跟原来掌管周家的周伯雄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陈家的陈平你知道么？”
小石子心里想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却想不起此人的形象。
“就是当今朝廷吏部的总长，陈平，他就是幽泉关人。”赵明轲一脸不屑。
“那——”
小石子刚想发问，却被赵明轲严肃地打断了，他摇着头，说，“作为一个年轻人那你还是太急迫。你现在应该干的就是学习跟记录，还没轮到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你记着记着，自然就能把你不会的东西从我这学到手。”
“那要是连你都不会的东西呢？”小石子心想。
赵明轲出门时如果想到小石子就带他去，想不到就算了，有些场合仅仅是闲茶聊叙，小石子看着赵明轲跟这些人聊得畅快，以为是在和几个大商人谈各种活动。
结果他仔细听时却发觉这几个人在聊戏子女伶的腰细不细，腰跟大腿连接的那一块圆不圆，他摇摇头，像个老人一样喝了一口茶水。
赵明轲眼神犀利，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当着各州商人的面对着小石子破口大骂，小石子只能挨着，忍受着大家听见他石中靖的名字传来传去的微妙表情。
在朝廷时，小石子就用石中靖的名字。石中靖参加了殿试，在钱家人的暗中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地升入户部，又是负责记录各种各样毫无分别的信息。
石中靖始终兢兢业业，收拢附有人员信息的气泡，汇成肥皂水再变成另外一些气泡吹走。
他唯一做的一件自己都有些害怕的就是修改了自己的户籍信息，把自己原来的身份从世间去除了，接着把石中靖这个钱府的身份坐实，正巧，他的上司户部侍郎根本不在乎单一的人，只在乎人形成的大整体。
在户部官员的观念里，单个的人从来是不存在的，他们的生老病死也会被另外一批人的生老病死所补充，整个整体趋向于不变，他们研究的是这个整体，而不是构成整体而无关紧要的部分，当且仅当部分的变化异样以至于影响了整体时他们才会花大批的人力物力，连同吏部礼部的同事去分析解决部分存在的问题。
各种各样的气泡经过石中靖的手，石中靖身上却从来没留下这些人的气味。
朱之臻跟薛明阳都曾露过一次面要抢走他这个笔试第一的学生，但他却选择进了户部。
后来薛明阳发觉他有心进户部就没再说话，可朱之臻却几次派来人请状元郎从吏部的小秘书郎做起，他仍然拒绝，不知道为什么理学派的朱之臻这么照顾他，他也仅仅记住了这份恩情。
在户部任秘书郎也没什么问题，至少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钱府的商业关系彻底跌入深谷，赵明轲整日不发一语，却仍然自己挑着大梁，自个出门会见各方的领袖，被拒绝后又回头土脸地回来，开始深夜里出门找酒肆喝酒。
可他仍然把小石子安插在最不显眼的位置，形同打杂。
到了晚上小石子休息时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躺他身边的钱夫人聊天。
“你等等，”钱夫人小心地去关了门窗，接着笑着躺回去。
小石子跟她抱怨赵明轲独行侠一样的态度，这样势必把钱家整垮，他暗中透露出想叫钱夫人辞走赵明轲或者降他职的意思。
钱夫人直起身，**着妩媚地拢住头发，接着严肃起脸，双目有神地盯住他，说不行。
她接着谈及赵明轲出任管家这些年的功绩，这些都证明赵明轲的确有能力，所以她不能听小石子的，她理智地讲。
“可他只让我去参加一些必然成功的议谈，”
“比如？”
“比如跟幽泉关两家人的会议。你听好。”
小石子说完就看见高雅怡直起身子，认真的摆起姿势听。
“因为幽泉关两家人为了占得原来周家的权力，必然要拉拢其他州关家族的扶植，对于钱家，跟这两家其中随便一家甚至两家较好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因为他们也需要钱家的扶植。我参加的就是这样的会议。”
他沉默一会，接着说，“就好像，我就是为了减少他浪费的时间才成的他副手一样，雅怡，我打个比方好了：我就是他的傀儡。”
钱夫人笑着摇摇头，“那也不行。”
小石子赶紧作势疏远她，她却又挨了过来，他只能作罢，接着道，
“我会证明自己的。你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