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之后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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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凉爽的夏风吹皱清澈的湖面,天空洁白的云朵变幻成捉摸不定的假象。

当黑板上的数字变成零的时候,我的心里不再有高三时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释去重负后的平静。尽管书洞里还有一叠叠空白的为求心安理得而买的压题试卷,可我还是十分自信,相信自己的焚膏继晷,挑灯夜战绝对不是徒劳。

高考前,我们会回家,那个力量的最终源泉修整两天。在家里休息的两天里,我的父亲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就像是高三时我因为拿手机而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叫家长那样,我的父亲只是倾听者或者讲一些轻松的话题给我,没有任何责备和强人所难,不让我有任何心理负担。当时已经开始流行智能机,打工回来的一个邻居说起他花了几百块买了一部可以拍照的智能机时,我曾给父亲说了一下我的想法,就是能有一部这样的手机,然后留下我高四的回忆。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和那个邻居讨论哪个牌子好。之后,他亲自送我到学校门口,然后在我上自习时又折返回来,说是想买个东西,可钱不够,打算先拿走一部分给我的生活费,明天再给我送回来。我只是有点疑惑,可还是凭借着多年的父子之间的默契隐约猜到了什么。

开始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在门口花了半个星期的伙食费吃了一顿昂贵的韭菜猪肉饺子。

考生去看考场的局面还是很壮观,不亚于旺季时的景点游览群众。很多学生为了考试方便还花高价钱在考点附近租了两天房子。我坐着三轮在拥挤的路上,时不时因为同学们的组团闯红灯而停下来。我先是到一所私立高中(也是考点之一)和青青她们接头,陪她们看一下文科考生的考场。正值五月份的晚春时节,校园里树木茂盛,乱花渐欲迷人眼。因为是文科的考点,女孩子们三五成群,衣裙摇摆,残留有青春痘的青涩脸上洋溢着快乐的气息。很巧,当我和青青这几个妹子一起准备出校园时,遇到了返回原籍参加高考的表妹,她显然有些兴奋,脸上有着我第一次参加高考时的茫然和几分不知所措。我们平时很少见面,因为她随父亲学医一直在山东寄居很少回家乡。我一直很羡慕这样的流浪生活,而且大部分作家都是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才拥有了讲不完的故事。古诗中:“独自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句子,于我总是无法体会又心存向往。这么多年,我们不知说什么好,言语间刻意的亲切反而不自然,只能寒暄几句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本来应该是亲人间的团聚,可在高考面前却成了类似陌生人间的戛然而止,想来难免有些别扭。

普通的教学楼变成了神圣的考场,主宰一个人将来命运以及判断一个人聪明与否的审判所。人行道里面围着一道道警戒线,使行走更加麻烦。我们抬起头来,蓝天下仰望自己明天即将踏进的战场。

看完之后,我们一起回去,路上的闲聊让我知道了考场周边的宾馆以及所有可以出租的房子全都以高价被先下手的同学租完。我本来就没有租房子的想法,因为我打算以早起赶路来纪念这次决定命运的不可侵犯的最后一次高考。青青她们有打算和我同行,被我委婉拒绝了。毕竟,有些路,陪伴容易成为羁绊,难得一个人来的痛快。

回到生活了一年的高四,这个没有因为我们在这里而产生任何改变的复习班,竟然有些不舍。冷清的合欢树下一群群蚂蚁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搬运残羹剩饭,空荡的班级里零星地几个人坐在桌子上慷慨激昂地预测着今年考题的难度,似乎他们已经成了高考专家。寝室里,雪杰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床边的试卷,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纯真的笑容。老张不见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他,真遗憾,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坤振呢,像是屁股点了鞭炮的猴子,各个寝室东串一下,西串一下。我也开始整理随便乱放的十几本小说,然后一边望着破裂窗户外空旷的操场,一边安静地蹲着厕所。如果当时我有了抽烟的恶习,一定还会抽着烟,在烟雾中呈现一张欠揍的满是忧郁的老脸。也就是在这天黄昏,教学楼沸腾了,几乎所有的学生站在护栏边,把一捆捆试卷撕成碎片,疯狂地喊叫着,把碎片洒向天空。如密密麻麻的蝴蝶乱舞,如鹅毛大雪骤降教学楼。地面不到半个小时就积满了爬满公式的纸屑。这样疯狂的举动学校是不支持的,但也不反对。这样的举动对于学校环境很难说有什么益处,但那个楼下收破烂的阿姨欣喜若狂地扫了一上午,最后才不得不面对满是金钱的水泥地被扫干净的遗憾。

早晨天不亮就开始起床,学校对面往南走一公里有一家水煎包店,里面呜呜呀呀挤满了人,为了符合客流量,他们用了两个大锅。出锅时,屋里的蒸汽四散开来,弥漫了头顶灰黑色的的房梁。热气中混合着的是面粉和猪肉的香气,让早起的人闻着都饿。我要买两块钱八个的包子,再焊上一块钱两个鸡蛋,就可以吃得饱饱的。这样的伙食和营养,也只能在关键时刻才敢放纵自己。然后坐上三轮,对开车的无证驾驶司机,我和违法乱纪和解了,随便他怎样不顾行人安危急速行驶,乱闯红灯。他们这些司机因为电车流行不久,城市监管还无法界定电车的管理规则,所以那些无证驾驶的残疾人,游手好闲的大爷阿姨有恃无恐,甚至肆无忌惮。说也奇怪,当你走路时,总会憎恨这些司机的霸道冷漠,当你坐车时却又希望他们能更快一点。

估计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穿过一条条窄小拥挤的小巷,终于来到了考场。因为时间还没到(我喜欢早到,那样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给我这种慢性子的人边想边准备),我们很多早到的考生就在外面或坐或站的等。等的过程中为了万无一失还会一遍又一遍地从装文具的袋子里拿出准考证翻看,反复确认考场和座号,这就像是我后来坐火车那样,一遍遍对照头顶的候车室以及牌子上的车次是否和车票上的数字符合。明明都是对的,可能因为无事可做吧,总要找一件事来缓解内心的恐惧,这也叫做恐惧转移法。

虽然这样说,可还真有到考试时间忘记拿准考证的。第一场语文考试,我们都验了脸和指纹坐进考场了。突然,一个女生大吼一声,随后绝望的脸上抽搐着留下泪来,仿佛天塌了。准考老师或许因为职责所在吧,没有继续帮助那个女孩。感情这种东西在规则面前还是不该有的,不然容易犯错。所以那两个其他省的准考老师不管她的苦苦哀求,甚至跪倒在地,依然依靠着自己的知识分子的高素质岿然不动地拒绝了她的入场。干的真他妈漂亮,因为你们的所谓规则,这个女孩估计又要辛辛苦苦等上一年。一个人的青春又有多少个高四可以等待呢?所以那一场,她的位置上一直放着本该写有精心描绘的未来,结果只是被一个监考老师写了缺考记录后封进了保密袋里。第二场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她并没有受第一场的影响,还是努力地写试题,希望能为自己的过失尽量弥补。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我因为距离宿舍很远,所以中午休息时,我是在考场对面的公园里小憩。那里有一个小坡,上面绿草葱郁,很多同学躺在上面晒太阳,当然晒出来的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地下恋情,让认识但不熟的朋友大吃一惊。小坡后面有用木头钉起的长亭,亭子上爬满葡萄藤和凌霄花枝蔓。第一天我就在长亭下的木板上枕着矿泉水瓶睡了一会儿。我不敢多睡,忧心忡忡地睡不着,主要是怕没有人叫我而误了考试时间。晚上回到学校,我们班只有几个人在灯下看书,当然我也试过了,完全看不进去。我们克制着不去讨论当天的试题对错,怕影响第二天的考试心情。有些事,我们是怕公开讨论的,就像是生大病,仿佛公开讨论就都会增加病情的严重性,自己说着说着反而更害怕。所以,不讨论就是都做对了,就是没有任何异样。看卷子也不敢看新题,万一不会做了明天一天都不会好过,只能走马观花般看这个学期用心良苦整理出来的错题本,找找自信。尤其是理综上的错题,只看小题,因为细节决定成败。那一天夜里很难熬,一定要强迫自己在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回宿舍,怕回去早了显得不虔诚,打破了节奏。也像是家里蒸馒头,如果掀锅盖早了会跑了气,馒头就蒸不熟。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窗外的月亮格外亮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一直奔跑,可是脚怎么也迈不动,我就用手爬,可还是行动缓慢。可是为什么要跑呢?我不太清楚,只记得我的嘴巴喘着粗气,甚至要给憋死了。就在这无望的梦境中,我醒了!醒来后,面对寂静的寝室,心里揣度着,一定又是之前的胸闷症状复发了。再看下面,已经湿了。后来这也像是后遗症,每当压力过大时,我都会有这种难言的症状。

第二天起来,我还是和第一天一样两块钱的包子,一块钱的鸡蛋。这样吃一是因为第一天这样吃发挥的挺好,而是怕乱吃其他的闹肚子。英语课其实于我来说并不擅长,完全是靠坚定的毅力以及平时训练时产生的惯性写完自己都不明白的字母。看着被2B铅笔涂成星斗的答题卡,还有尽量公整的英语作文,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中午我的父亲打来了电话,只是嘱咐了我好好考就行,以及吃饭要吃好一点,不要省钱之类他力所能及的安慰。这次的午休我去了长亭后面的人工湖,那是为了营造青山绿水的假象而斥巨资挖的湖,里面湖水清澈岸边长着垂柳照影。后来大一我和青青几个兄弟在暑假的一次聚餐后还到这里玩耍,爬上柳树折枝编织草帽。现在看看那片湖已经垃圾袋到处都是,养不下一条活鱼。当时的夏风吹来湖面的水汽,有些闷热的晚春十分清爽,天空的白云变幻着不同的形状,也算让人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了。因为人很少,我就躺在湖边的绿地上,看着天空,突然我发现湖面正中间的天空中洁白的云彩遮住阳光而呈银白色,形状酷似古代头戴珠宝,腰系金带的科举状元。心想着这一定是吉兆,并开始对下午的考试更加自信了。静静躺了很久,直到听到远处人们离开的熙攘声,我才慢慢起来走向最后一场闭幕考试。理综卷的试题今年不是太难,很多式子还是可以用上。

考试结束了,每个遇到的人尽管忧心忡忡,可还是洋溢着刑满释放后的轻松和愉悦。刚下考场,夕阳下我遇到了婉君,她还是用浑厚的声音响亮地喊我明轩哥哥,似乎遇到我让她更加开心,自然,我也是。毕竟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敢给你大胆表白的人呢!想着这次相遇或许就是很难再相见了吧,可是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和她,这个特别的女孩说再见。结果只是潦草地随着人群分手。

乘上三轮,没有看里面坐的是谁,真巧,里面是蒙蒙和李韵。李韵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唇红齿白,素洁的衣服遮不住微胖的身材里该突出的地方,圆形的粉边眼睛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熟悉。三个人坐在一起本来,按照我高四以前的状态,是不可能主动和女孩子聊天的,那个时候的我太不自信,更谈不上幽默。可是,在这一年,我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敢于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对话了,再加上在青青她们那里练就的厚脸皮以及幽默感,我成功地把因为车子狭小和腿并腿如此超越安全距离的局促和尴尬化解了,两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此后,我也不遗余力地去尝试,渴望看到别人笑起来的样子,看到她们能像我一样,勇敢地走出自己,对外面的世界宽容和解。或许高四时长期的高压生活会把人的笑点变低,反正我每句话甚至某个表情都会引来她们的反复研究和更加疯狂的吃吃笑声。我也是从这之后更加坚定认为,女孩笑起来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这次不可思议的的聊天也为我在大一后的第一个春节向蒙蒙告白鼓足了勇气,也为她爽快地答应埋了伏笔。

人与人的相遇和相遇后的故事本来就充满冒险,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

回到学校天还没有黑,我们回到宿舍,为了纪念这次属于高考的革命性的长途跋涉开始了一场黑夜告别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