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关几个问题的说明
1.4.1 以长篇小说为主
如前所述,山崎丰子作品颇丰,一生共创作出8篇短篇小说、1篇中篇小说和16部长篇小说。在中、短篇小说中,除已被译介到中国的《陪嫁钱》、《遗物》、《船场迷》和《讣闻》这4篇以外,其他5篇为:《吝啬鬼》、《仓田先生》、《盛装》、《嫉妒》和《丑男》。这些作品最初刊于《文艺春秋》、《小说新潮》等杂志上,后又结集出版,很多被改编成剧本搬上银幕,内容十分精彩,是山崎文学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山崎在作家生涯的60余年中,将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用于长篇小说的创作。尽管山崎曾表示自己十分喜爱短篇小说的创作,但所发表的中、短篇小说主要集中在1958年至1966年期间。其中,6篇发表于1958至1959年,是山崎文学创作前期(“尝试期”、“发展期”)成果中的一部分,影响力不及该时期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无法与“巅峰期”或“寡作期”的长篇小说相提并论。另外,中、短篇小说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大阪地区或企业内部,人物关系较为简单,结构也不复杂,内容主要以山崎身边的人或事为主,创作目的既非“揭发”,亦非“反对”,更非“抗争”。一些作品中的“我”既是目击者,又是参与者,明显具有“私小说”的倾向,与“社会小说”的风格不尽相同,“虽令读者产生新鲜感,但从题目上便能感觉到与人们心目中的‘山崎丰子文学’的区别,既不同于她擅长的大阪题材小说,也不同于纯粹的社会小说”。
本书将研究重点放在长篇小说方面。对中、短篇小说在山崎丰子文学创作中的地位,与长篇小说的关联性等问题将另立专题讨论。
1.4.2 作品题目翻译的统一
近年来,“异化倾向”是日本文学作品译介中出现的特征之一。“归化法(Domesticating method)”和“异化法(Foreignizing method)”属于西方翻译理论,于20世纪末提出。前者相对重视目的语的功能性,又称为“归化策略”;后者则强调原文在翻译活动中的主导性和优先性,又称为“异化策略”。
我国对山崎丰子文学作品的译介存在明显的“异化倾向”。这主要体现在同一作品的不同汉译本中,包括中文题目、汉字移植、词语搭配、语句结构等。本书中译文部分均由笔者自行翻译,一般采用“异化策略”。对作品题目的汉译处理,基本以字形直译为主。现对以下3部作品的中文题目作简单说明:
(1)《暖帘(暖簾)》
山崎丰子处女作的题目具有象征精神,借以表现了大阪商人信誉至上的经商之道。由于文化差异,在我国“暖帘”一词仅表示“冬天用的棉门帘”之意,因此,在汉译本中曾被译成“店号”、“帷幔”等。在日本,“暖帘”是挂于商店门檐下的布帘,印有商标或店号,是该店在业界信誉和地位的象征。日语中有很多以“暖簾”为中心词的惯用句,大多隐喻商业的兴衰,如“暖簾が古い(老字号)”、“暖簾を下ろす(歇业)”、“暖簾を汚す(损害商店信誉)”等。本书着眼于题目在作品中的作用及对内容的影响,将其直译为《暖帘》。
(2)《华丽一族(華麗なる一族)》
《华丽一族》是山崎丰子的代表作之一,在我国流传较广。汉译本一般译成《浮华世家》或《华丽的家族》,显然,译者希望借题目说明万俵家族华丽外表下的虚伪和争斗。但是,“浮华”的意思是“讲究表面上的华丽或阔气,不顾实际”,与家产殷实的万俵家族有些出入。“世家”强调家族“以某种专长世代相承”的特征,而日语中“一族”的基本词义为“同じ血統または同じ氏の者”,即:具有相同血缘或相同姓氏的人们,重点强调了“血缘”关系。在小说中,“血缘”是万俵大介与长子万俵铁平矛盾的导火索。正是由于大介对铁平身世的怀疑,才导致铁平的含恨自尽,同时将貌似强大的万俵家族推向失败的边缘。因此,本书采取字形直译的方式,将这部作品的中文名称暂定为《华丽一族》。
(3)《不沉的太阳(沈まぬ太陽)》
这部作品对日本航空公司管理上出现的各种问题进行了深刻剖析,因此,在日本航空公司宣布破产之时,有关评论纷纷赞扬小说的预见性。由于目前没有简体中文版的译本问世,很多人将其译为《不落的太阳》。单从字面理解,这种翻译比较准确,但若结合作品内容来看,并不贴切。“沈む”在日语中的词义很广,本意为“下沉”,主语既可以是太阳、船舶等实在物体,也可以是境遇、心情等抽象的事物,与现代汉语中“沉”的解释十分相似。在这部小说中,山崎是借太阳出没的自然规律,表现主人公顽强不屈的精神和始终不渝的信念:无论怎样被既得利益派排斥,甚至委身工作条件艰苦的非洲,心中“改革”的信念不曾丧失,战斗意志从未减弱,更不会就此沉沦,而是期待着自己如同明日的太阳一样再次崛起,为公司的改革与发展贡献力量。因此,“不落”与“不沉”虽只一字之差,但传递的信息却大不相同。本书将这部作品与繁体版汉译本统一,译为《不沉的太阳》。
1.4.3 关于几个概念的理解和界定
山崎丰子于“寡作期”发表的“战争三部曲”,是本书研究的重点之一,内容涉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许多方面。由于对一些历史概念的解读存在差异,因此有必要进一步定位。
(1)日本遗孤(中国残留日本人、残留孤児)
《大地之子》的主人公陆一心是战争中被遗弃在华的日本儿童。日本国内一般称之为“中国残留日本人”或“残留孤児”。但山崎丰子本人并不希望用“残留”这个词来称呼,因为“‘残留’一词带有主观意志,而这些日本遗孤并非希望留下。这是日本政府为逃避国家责任而偷换的称谓,真正的名称应当是‘战争牺牲孤儿’”。
国内学界对此称谓尚未统一。字形直译的“(在华)残留孤儿”是近年比较多见的一种称谓。陈景彦在《喜忧并存之35年》一文中叙述道:“中国民众竟含辛茹苦地抚养了那么多日本残留孤儿?”王欢在系列研究中也经常以此为题目,如《文化休克与边际人格的生成——残留孤儿日本社会适应过程中的文化冲撞》、《日本“残留孤儿”:没有终点的“旅行”》等。这种翻译虽然取自日本民间说法,但并不符合山崎的创作初衷,用于对这部作品的文学批评并不贴切。其他公开发表的文字中,绝大多数译法趋向意译。一部分强调战争因素,如“(在华)战争遗孤”、“日本战争孤儿”等;另一部分强调人为(政府)因素,如:“日军遗孤”、“日本在华遗孤”、“遗华日侨”等。
目前,国内对该方面的研究尚不多见。200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编写了《日本遗孤调查研究》一书,将“日本遗孤”称谓暂时固定下来。潘德昌在《战后日本遗孤称谓考》中,在否定直译的基础上通过分析得出“使用‘战后日本遗孤’为好”的结论,同时对发生时间、产生原因、生理年龄等做了基本界定,以区别“日侨”、“日裔”、“弃民”等概念。中国中央电视台在2009年11月29日播出的《世界周刊》节目中,以《遗孤与严父》为题,通过实例报道了这个特殊群体的沿革和近况,使用的称谓也是“日本遗孤”。综合考量,本书在原文翻译、文论分析时将统一采用“日本遗孤”一词。
(2)西伯利亚劳役(シベリア抑留)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苏联军队出兵我国东北,并于停战后将约50万日军俘虏押送至苏境内西伯利亚等地的收容所,令其从事繁重劳动十余年。日本将这段历史称为“シベリア抑留”。显然,日本政府为逃避战争责任,选择了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翻译中容易导致对该词的理解产生偏差。我国存在多种说法,如“西伯利亚拘禁(拘役)”、“西伯利亚战俘营(被囚)”、“西伯利亚收容(所)”、“西伯利亚流放”、“西伯利亚劳改”等。
在我国,“拘禁”或“拘役”是指“把被逮捕的人暂时关起来”,在主体、期限等方面并不贴切。“收容所”是当时西伯利亚日军战俘的驻地,它与实际意义上的“战俘营”、“收容所”有很大区别。《日内瓦公约》规定:“拘留国,应通过保护国之媒介,将有关战俘营地理位置之一切有用的情报提交有关各国……战俘营在白天应标明自高空清晰可见之PW或PG字母。”另外,“收容所”在中文的解释仅为“收留之地”,比日文汉字词义范围窄得多。
从形式上看,“流放”或“劳改”似乎比较符合当时情况。但在学界,“西伯利亚(政治)流放”一词专指19世纪的沙皇俄国,因反对专制统治,被押解至流放地进行流放生活的政治犯。虽然《不毛地带》中所描述的主人公,以及他在西伯利亚的悲惨生活与之有些相似,但在关押目的、人员身份(国籍)、关押地点和离开流放地的方式等方面,仍与“西伯利亚(政治)流放”有很大区别。在众多译法中,“劳改”是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词汇,既体现了主体的犯罪行为,又体现了强迫劳动的含义。但与“流放”一样,“劳改”也是动词,目的是要让罪犯“在劳动中改造成新人”,与“シベリア抑留”的目的性存在偏差。
本书以文学批评为主,故暂将“シベリア抑留”翻译为“西伯利亚劳役”。“劳役”在汉语中被解释为“强迫的劳动”,与作品中人物命运比较吻合,并且与其身份、意愿、时间、结束后的去向等没有明显矛盾,汉字本身的视觉冲击又能展示人物的悲惨经历,便于进行文本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