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钢的主要经验和值得称道的事
第一,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这件事,最突出的表现就是1977年,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叶志强率团访问日本。
1977年以前,我们基本上是封闭、半封闭的,对外界的情况并不很清楚,有时候能看到一些文字资料,都是间接的、抽象的。世界钢铁工业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是很清楚。1977年邓小平提出,要大家都出去看看。邓小平自己也去看了。走出国门,去看看世界的变化,促进我们解放思想、转变观念,促进我们在新的形势下加快发展。叶志强率团访日,应该讲对宝钢、对中国钢铁工业都具有真正的、率先的、示范的作用。
1977年夏天,国务院召开务虚会,认为十年“文化大革命”丧失了很多时间,搞得经济下降,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要急起直追,加快发展。各部委都提出了要加快发展的思路、规划目标。但这终究是纸上谈兵的事。究竟怎样加快发展?这要做些考察,做些调查研究。
在这样的背景下,1977年9月,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叶志强带了一批专家到日本考察了几十天,带回来很多资料,包括电影、幻灯片。电影和幻灯片给中央领导同志放了。我后来借到上海,请市委的同志也看了,看看人家的钢铁工业,再看看我们的钢铁工业,就觉得差距太大了。叶志强还写了个很好的报告,做了深度分析和对比,指出中国同日本的差距,并在分析的基础上提出建议。报告讲,1960年中国生产钢1866万吨,同年日本生产钢2200万吨,两国的差距也就300万吨多一点,并不是很大,但后来日本的钢产量上去了。到1973年,日本年产钢1.19亿吨,中国只有2522万吨,跟日本原来是百分之十几的差距,一下拉大到4倍半!为什么短短的十几年,差距拉得这么大?叶志强他们分析对比以后,介绍了日本发展钢铁工业的经验,即引进世界先进技术,进口矿石,设备大型化、自动化,重视人才等等。不是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吗?这就是他山之石。
面临这样的情况,中国当然着急,要把损失的时间抢回来,要加快发展。
叶志强的考察报告,他们的分析,他们提出的建议,不只对宝钢,对中国的钢铁工业,对其他行业都有影响。国务院各部的领导同志都看过这个报告,觉得讲得确有道理,可以激励我们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我认为,这是第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没有这个考察,没有这个报告,打动不了中央的领导同志,也不可能下决心引进日本先进技术建设宝钢。后来即使有重大争论,需要调整建设步骤,中央领导同志的决心也没改变。重要的源头之一,就是叶志强的考察报告。
第二,解放思想,突破“左”的观念和政策束缚。
“左”的思想长期禁锢我们的思想和观念,表现在: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设备就是崇洋媚外;什么都自己搞才是自力更生。宝钢敢于引进,善于引进,引进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日本没有德国有,我就引进德国的;日本新日铁没有,其他公司有,就指名要其他公司的技术,像高炉的无料钟、干熄焦等,要不是思想解放,就不敢采取这样的态度。
如何正确认识、处理自力更生和学习引进国外技术的关系,这是一个重要问题。中央的决心是支持引进。宝钢就敢于对世界的技术,不限于新日铁,也不限于日本,包括德国,把最先进的都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合成创新。这个组合,各种先进技术的合成,也是一种创新,还搞得很好,培养了人才,积累了经验。在这个基础上,再搞二期、三期。
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很平常,但在30年前,要突破“左”的思想、“左”的政策却是很不容易的。这就把宝钢的发展建立在世界先进技术和管理的起点上,这个起点和中等的起点或者低档的起点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了高起点,宝钢的发展就更高一点,如大量采用电子计算机,资源的循环使用、环境的严格治理等。宝钢用水的循环使用率是97%,高炉煤气用来发电,就是资源的循环综合使用,这是我们现在强调的科学发展观。30年前能这样做,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宝钢打下举世瞩目第一柱
我在中国石化公司做总经理时,上海的著名越剧演员袁雪芬是全国人大常委。她到我家里来看我。两人聊起来,聊到宝钢,她对宝钢有意见,担心上海又要增加“黄龙”。过去,钢厂都没有除尘装置,排烟气的时候连灰尘都排出来了,那都是些矿粉的东西,红颜色、黄颜色都有,形成了红色和黄色的烟柱,被称为“黄龙”。我对她说:“袁大姐,你说的这些担心都是对的,但你没见到过,我到日本去过,看到像宝钢这样的厂,根本没有这样的排放,它排出来的都是水蒸气,烟也是白的。”我说:“邓小平也去看过,宝钢就是同它们一样。实际上,我们建的宝钢比日本的还要好。”我说:“袁大姐,你关心这个事,宝钢很感谢你,但你身份不一样,你老讲这个事情,宝钢觉得压力太大,我把你的关心转达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干,你以后就少讲或者不讲吧,免得给他们增加压力。”她说:“好,我听你的,我不再讲了。”后来,我听宝钢的同志告诉我,宝钢投产后她去看过,她惊叹道:“哎呀,太漂亮了,花园工厂。”
存在决定意识。人民的观念都是跟着实践来的,没有实践,很多观念都是虚的、不真实的。过去,她就知道“黄龙”污染环境,因为她没有看到宝钢的东西。我觉得,宝钢还是争气的,这样想,也这样做,做出来的结果也是很好的。
第三,领导决心不动摇,主要是邓小平的决心。
在吵得最凶、要宝钢停建的时候,邓小平同志到上海找常委谈话。他说:“宝钢国内外议论多,我们不后悔,问题是要搞好。”没有小平同志强有力的支持,宝钢面临的困难、经受的折腾、责难会大得多,二期建设也会推迟。
领导的英明,很多事情是要看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看它的后果怎么样。中央文献研究室采访过我,我讲第一代领导人的钢铁情结。他们参加革命的时候,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受西方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他们有亲身感受,觉得中国要改变命运,要富国强兵,就得有坚船利炮,就得有钢铁。第一代领导人的这种钢铁情结,是同国家、民族命运连在一起的,是高瞻远瞩,看到钢铁对国家的重要性。我1977年年底到新日铁,稻山嘉宽请我吃饭,吃饭以前我俩闲聊,他就跟我讲钢铁对一个国家的现代化极为重要。我就跟他说:“我们毛主席讲过,一个是粮食,一个是钢铁,只要有了这两样东西,什么事情都好办了。”他连说:“讲得好,讲得好。”
改革开放,小平同志强调不争论,对宝钢也是这个态度,不争论,你干了就好好干,他跟我们上海市委讲“我们不后悔”,这都是很鲜明的。所以,最高决策者对问题的认识和决心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最欣慰的是,宝钢指挥部的同志都很争气。如果我们这边动摇了,看到一点儿风就害怕,就躺倒或者不干,那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我们对小平同志的决心还是能够理解,能够很好执行的。当时,国家叫我们停,我来一个不盖仓库盖厂房,就位保管。一旦同意了,一通电就可以了,这就体现了上下一心。
第四,宝钢找到了正确的发展模式。宝钢发展的具体模式就是:利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引进、消化、创新,大批量、高质量地生产大型化、自动化装备;重视人才;厂址放在能够停大船的沿海,依靠国内国际两个市场,进口矿石,出口产品;重视资源综合利用和保护环境。这是适应经济全球化的开放模式。
今天看不是问题,当时都是问题。叶剑英副主席就当面问过我:“要打起仗来,马六甲海峡一封锁,你怎么办?”我说:“那当然没办法。国内也有些矿石,但国内的矿石品位比较低,质量比较差,还不一定适合宝钢的需要。天无绝人之路,到那时候要不停产就得另想办法。”
现在看来,中国走新型工业化道路的企业,都是有生命力、有竞争力的。不这样搞,早晚要被淘汰,汽车、家电业同样如此。技术很先进,成本不断降低,新产品不断开发,就有竞争力。
这么多年,我对宝钢一直是很满意的。1978年中国引进的22个大项目,我管过9个。这9个大项目里面,我直接参加建设、跟我联系也最密切的就是宝钢了。我一生最好的工作岁月有相当一部分是献给宝钢了,我为宝钢欢欣过,但让我这一辈子承受压力最大的事也是宝钢。
现在,钢铁市场的变化很大,市场变化带来的结构调整工作越来越突出。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受短缺经济的影响,我们比较重视“做大”,也重视“做强”,但比较之下,对“做大”的注意力更多一点。宝钢在未来的岁月里,“做强”可能尤其重要。宝钢在未来的发展中,应该继续保持领先优势。因为宝钢有技术优势,有人才优势,要想办法在研究开发、技术创新、多产精品上保持宝钢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