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戒僧
周嵩石坐在回府的轿上，不禁地去回想刚刚在宫中与皇帝的那番对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虽然周嵩石现在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廷中不管是谁见了自己都要尊称一声周相，但在和皇帝相处时仍是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马虎。周嵩石知道自己能够一步一步地走到这臣子中最显赫的位置，所依靠的既不是像狄燕那样的军功，也不是像徐儒那样的权谋，而是这些年来一向小心谨慎，从未行差踏错。观古代名臣，才华绝伦受小人嫉恨，功高盖世引君主猜疑，唯有小心驶得万年船。
但今日的事，周嵩石心知自己走错了一步。
神宗皇帝多疑且对于权力有极强的掌控欲，否则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机地去铲除何宇，撤销藩王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周嵩石明白自己的权力过大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官居参知政事，且兼掌枢密院、中书省，但却几乎没人知道当朝的特务机构不良人也由他来掌控。这般权势，与当年的大将军何宇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满朝文武都羡慕周嵩石的权力之大，但只有周嵩石自己心里知道这种庞大的权力只不过是个烫手山芋罢了。
今天皇帝说出的那番话，也是更让周嵩石心生警惕，皇帝话里提到不良人一直在由自己掌控，表面上听起来很正常。但周嵩石却知道，不良人一直是由皇帝亲自掌控的。若不是皇帝身体太差，根本没有精力再去处理不良人的事务，是绝对不会将掌控不良人的权力交给大臣的。
恐怕神宗皇帝也是明知命不久矣了。先不说那道人是否还有让皇帝起死回生的方法，单是要找到那个道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当初那个道人根本没有留下名号，很明显是不想被找到的。皇帝极为聪明，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但现在太子与齐王之争还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所以皇帝一定会加速这场斗争，让二者之间的矛盾激化，来得到一个最终的结果，然后再对朝堂上的各大势力集团进行一次重新洗牌来帮助胜利的那一方坐稳皇位。
周嵩石并不在意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太子还是齐王，他所担心的是皇帝的这次重新洗牌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自己现在手中权力太大，皇帝初登基时受到权臣何宇的掌控，所以他一定不会在给自己的下一代留下一个权臣，而遍观朝野，手中掌控的权力能比得上何宇的，也只有他周嵩石了。所以皇帝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权力拿回去，就算不能全部拿回去，也要拿回去一部分。所以皇帝一定会先动手削弱自己的权力，然后才是对付几个大的势力集团。
而如果自己主动交权告老还乡，周嵩石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自己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树立的政敌不是少数，一旦放弃了手中的权力，恐怕等待自己的并不是青山绿水的田园生活，而是找上门来的仇家。
周嵩石越想越觉得内心烦躁，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温水里烹煮的青蛙，当发现危险来临时，却已经无计可施。
周嵩石坐在轿中感到闷热，想掀开帘子来透透气。
才是轿子正走在梁京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上，道旁尽是来往的行人，卖糖葫芦的人肩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把高声叫卖，几个孩童手里攥着铜钱蹦蹦跳跳地朝卖糖葫芦的人那里跑去，在道的另一旁，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央正在耍猴表演，猴子滑稽的行径逗得所有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周嵩石看到这样繁华热闹的场景，一直紧缩的眉头也是舒展了许多。
但紧接着，周嵩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在观看耍猴的人群里站着一个僧人，这个僧人穿一身白色僧袍，僧袍白似雪，上绣一枝桃花，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僧人面带红晕，显然刚刚喝过酒，此时正哈哈大笑着拍手称好。
周嵩石非常了解这个僧人。周嵩石早年未出世仕时，曾在家中做江湖评，评尽世间英雄豪杰，备受世人瞩目，因为其中所评之人皆为当世之人。王公大臣可从其中观天下局势及能人异士，市井小民可做茶余饭后之谈资。在这江湖评中，周嵩石曾提到过一个佛门小沙弥，虽然在江湖评中对于这个小沙弥着墨不多，只是简单地说此子有佛相，但周嵩石一直十分了解这个小沙弥。
这个小沙弥出自佛门圣地菩提寺，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叫无戒，还是婴儿之时便被遗弃在菩提寺山门处，被菩提寺主持收养，多年来一直在寺中做扫地打杂的工作，喜欢读经书，却根本不遵守寺里的清规戒律，而寺中僧人只觉得着个小沙弥年幼，所以并未惩罚教训过。周嵩石得以认识这个僧人也是因为一次去拜访菩提寺方丈，看到这个小沙弥在一旁烧水伺候，菩提寺方丈听闻周嵩石正在编写江湖评，便让周嵩石先对一旁侍奉的小沙弥试评一番，周嵩石与这个小沙弥简单的谈了几句，随后大赞此子有佛相，菩提寺方丈笑而。不语。之后周嵩石在江湖评中对菩提寺方丈进行评点时，将这个小故事也写了进去。
无戒一直在菩提寺中默默无闻，江湖上之人虽然读到过周嵩石对这个僧人的赞誉，但也并没有太过关注。直到无戒十八岁时，无戒在寺中留下偈语：“吾有一苇，可以渡江。心中有诗，吟与清风。”随后离开菩提寺，乘一苇而渡长江，到了京城中与老国师辩道，与老国师定下赌注，输者不可再踏足京城。二人辩道三天三夜，仍未分出胜负，但无戒突然起身言败，老国师虽不解其意，但并未起身阻拦，之后无戒再未踏足京城。
今日在京城中再次见到这无戒和尚，周嵩石心中难免疑惑。但周嵩石自恃身为朝廷重臣，若于这闹市停下车马去与一个僧人攀谈，恐怕会被人耻笑，便只能压住这心中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