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解:昆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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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蛛网的几何学

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写下这一章。但是,这对于我的写作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因为这需要读者们掌握一点几何学知识。怎么样才能让对昆虫感兴趣的人们读得津津有味呢?我不能只描述蜘蛛织网的精美过程,那样只能满足昆虫学家的爱好,他们对数学定理毫不关心;也不能只用学术公式夸夸其谈,那样的长篇大论只能让几何学家欣喜,可是却漏掉了生命本能中最光彩夺目的一笔。

因此,我选择两者并存的写作方法。让我们一起来欣赏圆网蛛精巧高超的织网技术吧。首先,可以看到等距离的辐射丝,以及从一根丝到另一根丝所产生的角。这样的角在网中数量很多,超过了40个,但所有角的角度明显相等。

它随意的走动看起来仿佛毫无秩序可言,但是结果却像用精密的作图工具画出来的一样。每一只蜘蛛都会把织网的营地划分成许多开度相同的扇形面,扇形面的数目几乎全部一样!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每个扇形面内构成螺旋圈的横线彼此是平行的,间距随着与中心距离的缩进而减小。这些横线和连接横线的辐射丝所构成的恒定角度的角,一边为钝角,一边为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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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西,丝城蜘蛛用巨大的网裹住植物,在上面建造丝帘。网中的居民会合力捕捉猎物。

几何学家把从中心辐射出来的一切直线,或扇形面辐射线,以常数的辐射角值斜切,所得的曲线称为“对数螺线”,辐射中心称为“极点”。让我们假想有无数条辐射丝,那么圆网蛛所走的路程,就是这样一条对数螺线。然而,现实状况中,它的路程是一条内切于对数螺线的多边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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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由四星圆蛛结好的网。织网时,蜘蛛通盘考虑到结构力学,在承重高的地方用更强韧和更粗的线。

对数螺线绕着它的极点画出无限个圈,它一圈一圈地走,努力一点一点接近圆心,可是却怎么都不能到达。圆网蛛一直尽量遵循无限绕圈的规律,螺旋圈越靠近极点彼此越加紧密。到了一定的距离,螺旋圈突然停止了。这条线连着中心区的辅助螺旋丝。辅助螺旋丝向着极点绕得越来越密,几乎已经接上了。对数螺线的这种特性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视力能够观察的范围,这也是科学家一直进行思考钻研的原因。即使在最精密的仪器下面,我们的眼睛也会跟踪不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圆圈。但是,圆网蛛拥有这样的本领,几乎能够精确地接近极限。

我们设想一根可以弯曲的线绕在对数螺线上,如果把它拉开,一直拉紧,那么它自由的一端就会卷成跟原先完全一样的螺旋状,只是曲线改变了方向。对数螺线还有另一个特点,能让曲线在一条不确定的直线上绕圈,它的极点不断移动位置,但却一直在同一直线上。无休止绕圈的结果是一条直线,持续变化产生出来的却是一成不变。

科学家对于对数螺线总是无比钟爱。著名的几何学定理的发现者雅各布·伯努利就是其中一位。他把对数螺线和由此线产生的延长线作为荣誉,镌刻在坟墓上,并有一段相应的铭文:“我原样复活我自己。”对他而言,似乎找不到比几何学更好的表达了。

阿基米德的墓志铭同样让人难以忘怀。这位叙拉古学者选择了引以为傲的墓志铭,西塞罗在西西里担任财政大臣的时候,在丛生的荆棘和野草中寻找,废墟中一个刻在石头上的几何图形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个画成球形的圆柱体,无言却清晰地道出了学者的名字。因为阿基米德是第一个了解圆周与直径的近似比率的人,并由此得出了圆周和圆面积以及球面积和球体积。球的面积和体积,是圆柱体的面积和体积的三分之二。

这种特性奇怪的对数螺线,让科学家们如此乐此不疲地研究着,因为这是一张为生命服务的建筑图。

软体动物总是按照这条深奥的曲线在贝壳上绕螺旋斜线。这种动物经历了几千年的岁月,对这种曲线了如指掌。菊石自最远的时空向我们招手。它经历了陆地从海洋中显现的时刻,对我们而言,它无疑是最宝贵的化石。沿着它生长的方向切开磨光,对数螺线体面地露出来,构成一个漂亮的住宅,一根水管穿过,隔出无数的小房间。而今天,印度的海鹦鹉螺,是花纹贝壳的头足纲软体动物的最末代继承人。它是那么怀旧,不肯抛弃祖先的对数螺线的规则,但它稍稍做了改动,把水管的位置移到了中心,而不是放在背上。

贝壳动物喜爱对数螺旋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软体动物。在小草青青的沟渠里,那些扁平的扁卷螺也有高超的几何学知识,它们的对数螺线也很美丽。

长形贝壳动物虽然也受对数法则的支配,结构却要复杂得多。我有几种来自喀新里多尼亚的锥尾螺,尖尖的锥约一拃长,表面光滑且完全裸露,朴素到没有任何褶襞、结节、珍珠这些最平常的装饰。它自豪地维持它的风格,在锥上画了20多个圈,越来越细,直到一条细线把它们拦截下来,终于消失在顶端。用铅笔在这个锥体上随意地画出了一条母线之后,我发现,螺旋线以一种恒定值的角度切断这条母线。

且看我这样进行分析:锥体的母线投射到与贝壳轴线相垂直的平面上,变成了半径,而从底部转圈上升至顶部的细线,彼此辅合成一条平的曲线,这条以恒定不变的角度与半径相交的平曲线,就是漂亮的对数螺线。贝壳的条纹,也可以算作是对数螺线在锥形表面的投影。我们更可以假设一个与贝壳的轴线相垂直,并通过顶端的平面,和一条绕在螺旋线上的线。我们把这条线退出来拉得直直的,它的末端不会脱离平面,而是在平面上画出一条对数螺线。这里我们看见了锥形对数曲线变成了平面对数曲线,伯努利“我原样恢复我自己”衍化出的更复杂的变形。

知识链接

蛛网的发展

由于蛛网非常易碎,无法形成化石,因此我们只能从理论上来猜测蛛网进化的历史——主要还是根据我们目前能观察到的。毋庸置疑的是,蜘蛛和昆虫之间总存在某种演化竞赛,比如,为了躲避地面上的蜘蛛,昆虫长出了翅膀,而蜘蛛却又学会了织网来捕捉飞行的昆虫。许多4亿~3亿年前的早期的蜘蛛主要居住在洞中,并用丝线为自己织一个隐蔽的处所,它们可能利用伸出去的绊脚线来探测昆虫。这种简单的“管”网,在存活的某些科中仍有发现,被认为是蛛网的一种原型。

球蛛科蜘蛛所织的网相当厚实,且纠结在一起,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设计,在灌木丛或房屋的角落里经常被发现。十字形的丝线具有理想的抗压能力,并用黏性的物质固定起来,在一个中心纠结的网向上和向下伸出,下面吊着圆形身体的蜘蛛。经过的昆虫如果撞到与物体表面连结的蛛丝上,会发现自己立刻被粘住了,并随着蛛丝的收紧,被提到蛛网中。这个时候越挣扎就会被蛛丝纠缠得越紧,蜘蛛还会朝这只倒霉的猎物身上吐更多的黏性丝线,最后,蜘蛛会朝最近的昆虫附肢上咬一口来结束这一切。

比管状和纠结状蛛网的进化更复杂的形式可以在皿蛛科蜘蛛(钱蛛)所织的像吊床一样的或一张一张的网上看出来。这样的蛛网中,中间那团纠结网成了一种区别性的折片,当水平的那片网转换成垂直的片时,首个球形就出现了,这种蛛网是最经济有效的捕捉空中猎物的工具。

这条著名的螺线,成为很多动物旋转的舞台。长圆锥形的贝壳动物,如锥螺、长辛螺、蟹瘦螺;扁圆锥形贝壳动物,如马蹄螺、嵘螺,都是几何学的高手。就连蜗牛这样普通的软体动物,也规规矩矩地遵循着对数的原则。这些软绵绵、黏糊糊的动物,掌握了让我们惊叹的科学。但是,它们是从哪里学会的呢?

有一种猜想是这样说的:软体动物是从幼虫衍生出来的。在进化的某一天,幼虫在阳光的照射下兴致勃勃,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并把它拧成螺旋形,便突然找到了未来螺旋形贝壳的平面图。但是,这种说法不适用于所有情况,蜘蛛就是一个例子。蜘蛛与幼虫毫无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工具可以卷出一个螺旋状的东西,但是它却那么轻易就织出了对数螺线。

蜘蛛造出了一种粗糙的框架,速度很快,至多只要一个小时;软体动物为了它精美的螺塔,要花上整整几年的时间。为什么会有这种分别呢?因为蜘蛛只需要画出曲线的草图,就算作品粗糙也没有关系。但是,它对几何术的掌握程度,却是分毫不差的。

人们试图在圆网蛛的身体结构上找原因。步足可以自由伸缩,就像圆规一样,能够凭借弯曲程度和长短决定螺线横穿辐射丝的角度,在每个扇形面保持横线的平行。步足的长度决定了丝的布置,如果圆网蛛的脚长一点,螺旋彼此的间隔就要更宽一些。这个观点我们能在彩带蛛和丝蛛那里得到认证。彩带蛛的步足比丝蛛长,蛛网上的横线间隔就要大一些。

然而,角形蛛、苍白圆网蛛和冠冕蛛,它们简直都是矮胖子,但是它们那带黏胶的螺旋线的距离却与彩带蛛不相上下,后两种的旋转螺旋丝的距离甚至更大。另外,圆网蛛在编织黏胶螺旋丝之前,它先编织了第一道辅助螺旋丝作为支撑点。这螺旋丝从中心出发到边缘,圈的宽度迅速变大。等到蜘蛛铺设黏胶螺旋丝时,它只剩下中央的部分。

于是,蜘蛛改变了它的机制,第二个螺旋丝以紧密的圈从边缘向中心推进,只用黏性的横线编织。这成为捕虫网的基本部分。两者都是对数螺线,但在方向、圈数和相交角上都完全不同。所以,步足是长还是短,都不能影响螺旋线的分布。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技巧,圆网蛛不会事先进行大量的计算,也不可能用眼睛对角度进行测量,只是在无形之中,它做出了符合精密几何学的工作。就像石头和枯叶,不论被抛出还是从树枝掉落,它们本身都不具有运动的意识,可偏偏都遵循抛物线这个巧妙的轨迹。

几何学家还惊喜地发现,一条曾经只能通过思辨得出的图形,居然通过抛物线找到了,那是由抛物线的圆锥面和一个平面相交产生的切线。

再从抛物线出发,如果它在一个无限的直线上滚动,那么这条圆锥曲线的焦点的运动轨迹是什么呢?于是,一个e数诞生了。它表示了抛物线的焦点画出的一条悬链线的代数符号,这条线形状非常简单,但e数却无法进行任何列举,且不管把这条线划分得多么细都无法表示出单位来。让我们来见识一下这个数的无限长级数:

如果有细心的读者对它的前几项进行计算,会得到e=2.7182818……

然而,就到这里吧,因为自然数的无限级数迫使这种计算是没有尽头的。这个奇怪的数字告诉我们,小小的线段里蕴涵了大量的科学。每当地心引力和扰性同时发生作用时,一条悬链弯曲成两点不在同一垂直线上的曲线,人们就能找到悬链线,如抓住一根软绳子两端垂下来,船帆被风吹鼓,母山羊下垂的乳房中装满了乳汁……这里都有e数的存在。

我相信在一切小事物中都有无尽的科学,一个挂在线段的小铅球,麦秸上挂着的一颗露珠,被微风拂皱的一洼浅水。只要对这些加以计算,我们的大脑就被大量的数字所充斥。就算我们有巧妙的公式,但面对如此巨大的工程,能不能发掘出更加智慧的方法呢?

我在浓雾的早晨,看到e数出现在一张夜间刚刚织好的蛛网上。黏胶丝上面凝结着一个个圆滚滚的水珠,把黏胶丝拉弯,形成了一根根悬链线。伟大的e数也绽放着美丽的光彩,因为当太阳拨开大雾时,这些小水珠就化成了耀眼的钻石,整个网就闪闪发光,诱人得就像正在展示的珠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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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变异圆蛛科岛艾蛛织的网,亮白色的螺旋隐带构成了蛛网的核心。对鸟类来说,这些加粗的带状线条使蛛网变得非常显眼。

几何,就像一个仔细的工程师,用精密的圆规测量了一切,然后悄悄地告诉了大自然。于是,我们欣赏松果鳞片的整齐排列,赞美蜗牛的螺旋上升斜线,惊叹圆网蛛黏胶网的精致,探索行星轨迹的神秘。不论是微小的原子世界,还是广阔的宇宙空间,几何无处不发挥着作用。

可能我的解释不符合目前流行的理论,但相比幼虫卷起尾巴的说法,我认为它具有更大的价值,正如我坚信几何学的高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