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个凶手
杨雪两岁那年,身为刑警的父亲牺牲了。奶奶因为伤心过度也走了。接着是妈妈,她无法接受丈夫的死,终日郁郁寡欢,熬了两年也因病离世。杨雪当时还小,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并没有太深的记忆。她只记得爷爷老杨整天忙着局里的事,她就跟她的行囊一起在不同的警察家里转场,因此还得了个外号——小件寄存。但杨雪并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反而十分享受。虽然各家的家庭关系和生活坏境都不相同,但每个照顾过她的人给她的都是爱。
上了小学,同学们因为杨雪没有爸爸妈妈便嫌弃她、孤立她,见她不以为然,就欺负她。杨雪生在警察世家,除暴安良的使命感仿佛基因一样自然而然得融入了血液里,她不光反击了那些欺凌者,还充当起弱小同学的保护者,俨然一个小警察。像女侠一样被崇拜和遵从令杨雪十分享受。但她并不想当警察,主要是因为老杨的身体。爷爷的心脏不好,从上高中起,她就立志成为一名医生。
可事与愿违。高二那年,老杨在家里研究案子时心脏病发,而且情势危急,差点见了马克思。杨雪除了担惊受怕,更责怪老杨不知爱惜身体。但当她看到老杨翻阅的案卷,顿时呆住了。那是父亲被杀案的卷宗,原来老杨一直怀疑真凶不是已经服刑的那个人,而且调查了十多年依然没有头绪。他这次发病肯定是因为眼看就要退休,案子还没进展,真相恐怕要石沉海底了。
杨雪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当医生也许能让老杨健康,但不能了却他的心愿,与健康相比,老杨肯定更想要真相。当时她就做了决定——当刑警,一定要查清父亲的案子。
杨雪翻开手中的案卷,目光立刻被现场照片死死地锁定了。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摊坐在墙角,胸口插着一把黑色手柄的匕首。杨雪为了老杨学过心肺复苏,当然知道匕首刺中的是那里,CPR要持续按压的地方——心脏。尸检报告写的更详细,被刺中的地方是左心室,也是致死的原因。但之前父亲就挨了两刀,而且持续大量出血,他的生命几乎是一滴一滴被耗尽的,那该是怎样的绝望啊!
杨雪强迫自己看完了整份卷宗,但记住的只有这张照片。上面的男人无疑就是父亲,只是她没想到父亲死的时候那么痛苦。难怪奶奶和妈妈承受不住打击相继离世,爷爷到现在也无法释怀,一切都是拜那个真凶所赐。心中的愤怒——叠加了老杨的心结——一点点升腾,最后汇集成一个念头——她要亲手杀死那个人,为父亲报仇,更为了了却老杨的夙愿。
自此,噩梦便不时造访,杨雪对刀的恐惧也一点点加深。
现在这个秘密从卫青嘴里说出来,杨雪很惊愕,同时把两次见面的细节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只在抓小偷时忽略了他手里的刀。可仅凭这点也说明不了问题,所以杨雪断定他在胡说,只是碰巧点中了要害。她稳住了神,说:“你瞎编的本事还真大,我是刑警,连枪都不怕,怎么可能怕刀?你还是赶紧走吧,别给我们添乱了!”
“真的?”卫青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雪,“且不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单凭你刚才的反应已经不言而明了。你恐吓我的时候一直和我对视,可当我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你虽然没有肢体动作,但眼神变得游离,说明你很紧张。现在你的瞳孔突然变大,而且减少了眨眼的次数,说明你怕被我看出是在说谎,眼睛是不是很干啊?”
杨雪这回真的相信了,但打死都不能承认,便盛气凌人地说:“知道大言不惭怎么写吗?胡说八道都这么有底气,心理素质还真好,不愧是心理学专家!”
卫青嘿嘿一笑,小声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做个分析,让你们的刑侦专家评辩是非,怎么样?”
“算你狠!”杨雪败下阵来,愤然离去。
卫青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绝不会用她的苦楚相要挟。
“气死我了!”门才开了一条缝,杨雪的抱怨声就传进了法医室。
正在门口照镜子的郝倩一听就知道这小姑奶奶又是来诉苦的,立马倚住门,不让她进来。“我这是法医室,整天被你吵吵嚷嚷的,都快成夜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里面躺着的各位开party呐,”不等杨雪反嘴,她又接着说,“有事没事,没事回你自己办公室,我这不提供活人的申冤服务。”郝倩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关门。
杨雪见状立刻伸出一只脚将门挡住,嘴里连连说道:“有事,有事,先让我进去吧,求你了。”
“真有事啊?”郝倩心软了,把她放了进来。
“大姐,不至于吧,使这么大劲儿。”杨雪一边活动着被夹到的脚,一边抱怨着。
郝倩回到办公桌前,背对着她冷冰冰地说:“快说吧,什么事?”
杨雪马上装出一副可怜相,咧着嘴带着哭腔说:“你妹妹我让人欺负了!你管不管?”
郝倩扭头看着她,“遇到外星人了?”
杨雪立刻换了副诧异的神情问:“外星人?哪有?”
郝倩斜了她一眼把脸转回去,继续背对着她说:“除了外星人谁会欺负你,不被你欺负就不错了。”
“你到底是哪头的?我找你诉苦来了,你还消遣我。”
郝倩转过身不耐烦地说:“行了,别装了,到底什么事?”
杨雪见她终于肯听了,双手叉腰,喘着粗气,表情变得怒不可遏,仿佛一只到嘴的鱼又被夺走的猫,“局长硬塞给我们队一个顾问!”
“这不是好事吗,用得着这么生气吗?”郝倩不以为然。
“什么好事,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上哪知道去,到底说不说?”
杨雪动作夸张,毫不客观的把“只会做自杀鉴定”到厚着脸皮说“很高兴认识你”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当然忽略掉了她打人和被要挟的桥段。最后说:“你想想这么个怪胎放在我们队,还能有好?以后我们还怎么办案啦!”
郝倩认真地听着,此刻的她更像个神探,在整个过程中寻找蛛丝马迹,快速地分析着,最后灵光一闪得出了个结论:这家伙果然“包藏祸心”,而且有备而来,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但肯定是冲杨雪来的。郝倩立刻打定主意要会会他,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变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得先稳住杨雪,于是对她说:“我看是你太矫情了,既然是局长亲自安排的,我想那个人应该没你说的那么差劲儿,而且我觉得他似乎没有恶意。再说了,你是队长,你掌控大局,他能翻起多大的浪?要我说啊,你还是先跟他合作,一方面服从了领导安排,另一方面呢,万一他真有两把刷子,不还能帮你提高战斗力了吗!实在不行再想办法把他踢走,来个先礼后兵。反正主动权在你手里,怕什么!”
“没有恶意?他都威胁我了。”
“威胁?你让人抓住把柄了?”
“啊?”杨雪只顾着反驳,不小心说漏了嘴,被郝倩一问只好含糊道:“把局长都搬出来了,还不算威胁?”
“我去!你怕这个?开什么玩笑。”郝倩不屑地斜了她一眼,懒得再搭理她。
杨雪琢磨她刚才说的把他踢走,估计不行,把柄还在他手里攥着呢,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是说看他有没有真本事?”
“是啊!”
“好,就这么办!”杨雪突然想到了一个请君入瓮的主意,就让卫青到队里来,试探一下他的水平到底有多高,只要不是百分百的准确,或者根本就是个伪专家,不对,现在看来他肯定不是伪专家,要不然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秘密。反正不管怎么说,但凡他出一丝差错就先来个关门打狗,然后再正言顺的把他轰走,到时候不仅那份报告成了废纸一堆,还得让他名誉扫地!想到这她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郝倩看着杨雪的表情有些奇怪,心说变得还真快。没好气补了一句:“以后没事别往我这跑!”
杨雪一脸的不高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要不是看你没人陪,我才懒得来你这呢!”说完她抬脚就往外走。
“谁说我没人陪了,里面好几个呢,还没你罗嗦!”郝倩看着她的背影打趣道。
“是、是、是,不打扰你们群聊了!”
郝倩看着杨雪出了门就开始写报告,刚敲了一段,就听见背后一个深沉的声音低语道:“咱们聊聊吧!”她登时心头一紧,麻酥的感觉从后脑勺一路贯穿到脚后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说不会是刚才的话应验了吧。想回头看看到底是里面躺着的哪位要敞开心扉,脖子却卡住了,只好连带整个上身以屁股为轴僵直地往后转,左手划过桌面时,她摸到了一个文件夹,便拿在手里准备当作武器给对方一下。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郝倩才完成了转身的动作,看见阳光中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背后,她顺手便扔出了那个文件夹,可惜没打中,被那个黑影给接住了。然后黑影还非常不满的出了声,“干什么?”
郝倩一听声音是杨雪,立刻站了起来,气愤地说:“吓死我了!”
杨雪可不会放过消遣郝倩的机会,“这回我可见识到什么叫叶公好龙了!”
郝倩听她这么说更是不依不饶了,抡起了巴掌就往她身上招呼,嘴里说着:“我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自作自受!”
杨雪举着文件夹抵挡了几下就跳到一边开始求饶,“好了,见识了,见识了,饶了我吧,就是开个玩笑,真吓着啦!”
郝倩的腿还有些僵硬,只能站在原地怒目而视,“你有病啊,知不知道会吓死人的!”
杨雪见她真急了,嘻皮笑脸地说:“别生气啦,是我不对,保证没下次了!我还以为你们当法医的都是百鬼不侵呢!”看她还在生气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很重要!”
“什么问题,赶紧说!”郝倩还是没好气。
“那个曲马多,死者大概是什么时间服用的?”今天早上再次复查,杨雪发现这个环节不明确,虽然不算大问题,但也是个疏漏。刚才只顾着诉苦把正事给忘了,快到3队了才想起来,所以去而复返。
“问这干嘛?”
“我不是精益求精吗!”
郝倩拍着还有些麻木的大腿,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胃内容物里没有药物残渣,说明完全被消化了,而在血液里有大量的存留,根据人体血液循环速度和药品的半衰期判断,应该是在死前3到4小时左右服用的。”
杨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根据时间推算死前3到4小时。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30到1点45,也就是说死者吃曲马多的时间最早是9点30分,最晚是10点45,而林夕的车经过惠民桥道路监控的时间是10点45,这段时间死者一直和三个室友在一起,难道是当着她们的面吃的药?这个结果让杨雪不安起来,一星期用量的曲马多得有一大把,即便死者是偷着吃的,身边的三个人全没看见的可能性也不大,可是她的室友都没提到过,是死者采取了更隐秘的方法,还是室友们在故意隐瞒?再一想这也正常,死者计划的这么周密,想掩人耳目并不难,她故意在那个时间段服药,就是想把嫌疑引向林夕。而三个室友事先不知道她准备自杀,当然不会刻意观察她有没有异常举动。幸亏她们有不在场证明,否则真成嫌疑人了。
卫青见杨雪走后好久都不见踪影,只好闷闷地坐在会议桌前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队员们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都很好奇,昨天还是被害人的老师,今天就成了局长亲自委派的顾问。但杨雪对他的到来极为反感,跟着局长出去现在都没回来,准是去抗议了,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被召回了。于是他们开了个小会,决定派小米一探究竟。
小米对学校里的人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毕竟刚出校门不久,对职场生活还没有完全适应,能有一个老师可以请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就很高兴地接受了任务。她倒了杯水主动走上前去搭话,“老师,您真要到我们队来当顾问?”
卫青抬起头看着这个还显稚嫩的小警察,毋庸置疑地答道:“是的,局领导已经决定了。”
小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连忙坐在他对面兴奋地说:“其实我对犯罪心理学特别感兴趣,只是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太理论了,如何实际应用老是掌握不好,希望您以后能多多指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没问题!”卫青顿了一下,突然想到如果先笼络住杨雪的几个手下,至少能给自己添点人气,要是再能帮上点忙就更好了,“不过……”
小米见他有些迟疑,不想错失良机马上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希望你能尽力。”
“成交!”小米很高兴,从自己桌子上拿来一叠报纸,“那您先看看报。”说完回到小会场,继续交头接耳。
卫青坐在那里思忖,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就是要尽快看到卓依的案卷,还得过杨雪那一关。虽然有把柄在手,但这个杀手锏只能用在关键时刻,而且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也不想再用,还是攻心为上。像她这样的女孩怎么做才能“打动芳心”呢?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投其所好,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小米:“小米,你们平常除了工作,都喜欢玩什么?”
小米转过头来,“玩?我们哪有时间呐,除了上班就是加班,特别是有案子的时候,经常深更半夜还在工作,连公休都没有。不过我们都习惯了,不加班反倒不适应了。”
“那,你们队长也一样吗?”
“她,比我们还能熬,有时候我们都回家了,她还一个人在这,整晚考虑案子,我可佩服她了。”小米流露出赞许的表情。
“哦,没事了。”只一句话,卫青就判断出杨雪最在意的是工作,这点倒和自己挺像的,只要能完成工作,别的什么都不叫事,即便有争执也不要紧。卫青想,如此一来,眼下的矛盾不用急着化解,关键在于利用知识帮她理清卓依案。这个案子一破,她自然就会接受自己,再提表哥的事肯定就一拍即合了,这也符合此行的官方说辞,一举三得。他打定主意,坐等杨雪的狂轰乱炸。
杨雪回来了,和卫青想象的不一样,对他并没有刀兵相见,也没置之不理,而是面带微笑主动上前打招呼,只是那副笑容背后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卫教授,欢迎您到队里来,希望您能不吝赐教,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杨雪几乎不用“您”这个称谓,连老杨都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因为她觉得这个字让人有距离感,但此刻用在卫青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话说的礼貌而谦逊,可让卫青感觉凉飕飕的,好像掉进了杨雪特意挖的冰窟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寒暄道:“一定,一定。”
“好,我还有事,您就先熟悉熟悉环境吧。”说完杨雪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杨雪这种表现让卫青始料未及,原本准备好的招数全废了。拳头明明已经碰到了对手的皮肤,却没打着,而且自己还被闪了一下,有点失去重心的感觉。他索性继续想对策。杨雪应该是很直爽的,就像刚刚在办公室外目睹的一样,连局长都敢直接反驳,怎么会对一个教授有所顾忌,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外人?不对,凭她的性格不会如此行事,肯定有高人给她支的招。可眼下又该怎么办呢?既然她说了多多支持,就直奔案子吧。想到这他冲杨雪说道:“杨队长,能把卓依的案卷给我看看吗?我想尽快开始工作。”
杨雪已经打定主意要看笑话,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当然不会拒绝,“可以。”随后抽出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递给了他,“您先看看这个吧。”心想幸好昨天没跟他说这些,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本事。
卫青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越发觉得像是个套,不过也正和心意,只是得加倍小心。他接过资料,第一眼就看到了尸体的照片,虽然没有大片的红色,可是深深的、向外翻着的伤口足以让人感受到当时的血腥场面,顿感喉咙发痒,一阵恶心。他使劲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制住胃里的翻腾,认真读起了尸检报告。
杨雪坐在办公桌前不怀好意地偷瞄他,时刻准备驳斥他的误判,然后尽情地嘲笑。
卫青看完尸检报告,又仔细地对比了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想到卓依死得这么悲惨。他沉默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复才说道:“据我分析,卓依应该是他杀,而且凶手是三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卫青,快嘴刘禁不住问道:“他杀?还三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