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责任病毒的机理
第1章 什么是责任病毒
麦克是著名杂志Wapshot的出版商。他年轻气盛,精明能干,像他这样的人,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每周要去五次健身房。
麦克的事业虽然遇到过几次波折,可也算得上是成就非凡。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看重在Wapshot的这份工作,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次跳槽。人们一直公认他是一个后起之秀,媒体尤其关注他这份新工作,他知道现在人们仍在注意着自己。此时的成功将巩固他在杂志出版业的领导地位,而一旦失败,则会让他在公众面前颜面尽失。
Wapshot的工作并不容易做。麦克上任之前,广告收入一直在缓慢下降,而广告收入可是现代杂志的命脉。经过初步分析,他制定了两个明确的目标。第一,必须扭转广告页数逐期下降的局面。第二,提高每页广告的平均收费。这是稳定杂志收入、改善财务状况的唯一方法。
麦克增加广告页数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大家都知道他会不断督促销售人员,让他们跟上他近乎疯狂的节奏,在以前的工作中他就一直是这么干的。因此,没人愿意带着销售额不佳的坏消息走进麦克的办公室。
收入的增长速度还是不尽如人意,而这个坏消息又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有一份权威的行业刊物每年发布两次著名杂志的广告总页数。如果任何杂志的成绩不佳,这本刊物会做出负面评价,而销售人员在向广告客户吹嘘自己的杂志如何受欢迎的时候,就会遇到困难。麦克明白,Wapshot的业主路易斯很注意这些负面评价,他随时可能再换一个新的出版商,来赢得正面评价。
所以麦克早上接到一个电话后被气得火冒三丈。上任后他首先做的就是请卡洛琳做公司的副总,专管销售。卡洛琳漂亮迷人、衣着得体、性格魅力出众,人们都说她是个销售天才。但自从来到Wapshot后,卡洛琳的工作并不顺手。这工作比她以前做过的所有销售工作都要复杂。广告客户有更多的选择,没有必要非得通过他们来进行宣传。
电话中说一家大型电脑公司要放弃与Wapshot合作的广告计划,这使麦克大为恼火。在同这家公司及其广告代理会面之前,卡洛琳要过来与麦克谈谈怎么才能保住这个计划。
卡洛琳来到麦克办公室时,她的活力和魅力都不见了。她低着头,耷拉着肩膀,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这个会真的很重要,”她嘟囔着,好像在自言自语,“也许你该参加。麦克,你可能还得帮我做陈述。”
麦克本来就余怒未消,看见卡洛琳这副没有信心的样子,不禁更为恼火。“当然,我会去的。”他说。但看到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和空洞的双眼,他又说:“但如果我去,我应该唱主角。如果出版商列席会议,却坐在房间后排的位子上,那会显得很奇怪。”接着他挤出一丝微笑,对她说:“你写份陈述稿……然后我们再讨论。”
卡洛琳好不容易才把业务陈述交上来,但当麦克看到初稿后,心里更替她担心了。他拿过陈述稿,从头到尾修改了一遍,边写边想卡洛琳怎么这样差劲。最后,麦克不仅参加了会议,他还做了业务陈述,他多年历练出来的谈话技巧使每个人都心悦诚服。接下来的讨论也是他主持的,而卡洛琳只能像根木头一样坐在那儿。
卡洛琳非常感谢他的帮助,但是每当她看到自己的上司忙忙碌碌,她的自信心就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麦克完美的陈述始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也不主动去管电脑公司的广告业务了。麦克因为做了陈述,更得参与到业务中来。为了完成这份“援救工作”,他不得不直接参与进来。
在这之后,每当准备重要陈述的时候,卡洛琳都会来征求麦克的建议。看到她这样犹豫不决,麦克不仅提供了建议,还提供了直接的帮助。准备和进行陈述占去了他越来越多的时间。他的陈述做得很精彩,但这些额外工作妨碍了他做其他工作,他作为出版商应该思考公司的长期战略,可是现在连这个时间也没有了。
麦克开始对卡洛琳感到不满,觉得她缺乏进取心。“她像只绵羊一样,”他想,“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情况变糟,然后来找我帮忙,于是我只好插手挽回局面。我感到很累。我好像总没有时间来完成自己的那些工作。她总是叫我去解决广告销售中的琐事,没完没了。”
卡洛琳感觉到了麦克的沮丧情绪,他显然已经对她失去了信心,而这更加动摇了卡洛琳本已岌岌可危的自信。卡洛琳在会议上越来越依从于麦克。即使对于自己完全有能力决定的事情,她也不敢拍板。
同时,麦克的工作使他感到极度疲惫,他觉得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肩膀上,但工作却毫无进展。一天天过去,雇员们似乎越来越无所适从,而他则感觉每天都像参加灭火演习一样紧张忙碌。更糟的是,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非常痛苦。就连和员工们讲话他都觉得受不了,觉得他们也都像绵羊一样,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卡洛琳看到麦克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一个陈述接着一个陈述,手忙脚乱,不像个领导的样子。他越来越不愿意搭理卡洛琳,说话总是带着刺,这使她很受打击。麦克甩开卡洛琳直接与销售人员接触,这使她很没脸面,而麦克盛气凌人的态度又吓到了这些销售人员。卡洛琳不断质疑自己的作用,对自己的能力提出疑问,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这个工作。
尽管麦克十分努力,广告销售仍在下降。终于有一天卡洛琳泪流满面地提出辞职,她说自己在这个位子上深受挫折,无法与他一起工作。麦克十分惊讶。他虽然把卡洛琳挽留了下来,却惊讶地发现卡洛琳竟然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由于业绩下滑,路易斯对所有人都施加了压力。麦克因此更加努力工作,但再怎么努力,日常工作仍是一团糟。麦克还不知道,路易斯打过几个电话,希望再找一位杂志行业的新秀,为的是以防万一。
Wapshot的办公室人员感染了责任病毒,这是一种机会性传染病毒,平时可能不明显,但当出现挫折的时候就会发作。
在上例中,电脑公司决定不在杂志上做广告,这一巨大的打击损害了麦克和卡洛琳两人的免疫力。麦克知道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改善杂志的广告销售状况。但销售额却没有上升,如果再失去电脑公司这个重要的广告客户,无疑是雪上加霜。
大家都知道,雇用卡洛琳是麦克作为管理者所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做得不好。对于卡洛琳来说,失去这个客户使她个人产生失败感,因为保住客户本来是她的责任。其实即使电脑公司不撤回计划,她也已经很难达到自己的目标了。麦克和卡洛琳都感到恼火而难堪。害怕和失败的气氛抑制了两人的免疫力,对于责任病毒来说,正是发作的好机会。
怎样才能避免这个问题呢?怎样做才能避免感染责任病毒,防止病情全面爆发呢?
麦克不应大动肝火,他应该抑制自己的担心,鼓励卡洛琳,宽慰她,告诉她就算工作做得再好,也难免会失去一些客户(确实如此),并让她相信问题能够得到解决。他本应提供建议,让她知道怎样挽回一个客户,怎样构建一个新的陈述。他本可以教卡洛琳在会上怎么做,可以让她来主持同电脑公司及其广告代理的会议,而他自己只要从旁协助即可。这些步骤都可以使卡洛琳提高技能,做出更好的选择,承担更大的责任。
卡洛琳本不应这么快就退到一旁。她应表现出要改进的愿望,而不是无助沮丧的样子。她应该请麦克对自己的决定给予评价,这样就可以了解在同样情况下,麦克会怎么做。而且她应该同麦克一起讨论新陈述的内容。这些做法都可以使她所承担的责任同她的能力恰好一致。
这样他们可以相得益彰——两个人的技能相结合,其结果比任何一方单独工作都要好。然而事实上,麦克承担了取得成功的全部责任,而卡洛琳则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如果问问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参加那次会议,谁也不会说是为了现在这个结果。但这确实发生了。为什么呢?因为人们往往要么承担责任,要么放弃责任,走两个极端。这是人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
人类的许多基本情感反应都有一种所谓“所有或没有”的特性。这可以追溯到肌肉收缩这个层面上,每条肌肉纤维要么“收缩”,要么“不收缩”。在害怕的时候,这种非此即彼的情况尤其明显。害怕会导致对抗或逃跑两种反应。这是一系列的瞬间生理变化,如皮肤充血。这是来自我们进化过程中的一种紧急情况报警系统,可以帮助我们摆脱麻烦。由此一来,对危险就只有如下反应:对抗或逃跑,承担责任或逃避责任(见图1-1)。
图1-1 对于威胁或失败经历的典型反应
我们选择哪种反应?对抗还是逃跑,承担责任还是逃避责任?这是双方共同决定的。双方不需要用言语交谈,而且往往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表明自己的选择时,就像两个慢跑的人在狭窄的小路上迎面相遇。一个稍稍转向一边,另一个马上就会明白,从另一边跑过去。他们擦肩而过,没有说话,也没有撞到一起,也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那样做。
责任病毒从一方传到另一方,让人无从察觉,就像是看不见的微生物一样。
麦克的反应是对抗性的,他承担了大量的责任,这向卡洛琳表明她应该承担相对低层的责任,也就是做出逃跑的反应。由于担心失败,他选择了力挽狂澜的策略,亲自负责做陈述,并与客户进行互动。而卡洛琳则由于担心失败而在心理上采取了逃跑的方法,也就是她默许了,或无意识地接受了这种局面。
我们也可以做出另一种解释——卡洛琳首先表示要放弃责任,这样就引入了病毒。她明确地请求麦克参加会议,并做陈述,但她缺乏信心的表现其实是暗示他来做所有的选择。他收到了这一信号,并做出相应的反应。
无论是谁先开始,无论以什么方式,只要有一方做出一点举动,另一方就会走向相反的方向。对抗或逃跑的反应会释放大量的应激激素,不让我们在判断之前先考虑清楚。此时我们的反应是快速的、本能的,但在现代世界错综复杂的情况下,这些反应常常是不正确的。
在面临失败的时候承担领导权和全部责任,会使我们将自己看成英雄,并且自我满足。我们会把另一方看作绵羊,没有我们的领导他们就会迷路。渐渐地,我们会认为他们没有接受和承担新责任的能力。结果我们常常主动承担更多的责任。当责任越来越重时,对于那些心怀恐惧的同事,我们又开始憎恶他们的依赖感太强,我们将自己视为唯一可靠的人,因此必须承担不成比例的责任,尽管这可能造成个人的负担和牺牲。
由于对卡洛琳和自己所处境地的沮丧和气愤,麦克看不到其他选择,只能继续承担起过多的责任。他感到了来自各方的威胁,因此动不动就承担责任。卡洛琳只要稍有犹豫,他就会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由于麦克比卡洛琳经验丰富,能力更强,因此承担所有这些责任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广告销售是卡洛琳的工作,而不是麦克的。麦克的工作是出版。麦克的这一工作是其自身事业发展的重要一步,如果没有广告销售的责任,他也可以加强自己在出版方面的能力。
终于有一天,就连麦克也承受不起如此众多的责任了,他开始感到举步维艰。他所走的这条道路,就是一条典型的由一个诱因到承担起争取成功的全部责任的道路,如图1-2所示。
图1-2 承担过多责任的最终结果
卡洛琳继续逃避责任,渐渐变成了被动的跟随者。她开始感到很不自在,感到自己依赖于领导,而这位领导虽然很有存在的必要,却并不十分可靠。她希望麦克做陈述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强。但她希望他不应该匆匆忙忙在最后一刻才冲进会场,看上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论如何,麦克在销售方面非常出色,相比之下卡洛琳觉得自己更不行了。她不断地后退,自己的工作也逐渐不参与了。
在放弃责任的同时,她却越来越多地将失败的责任归到麦克头上,她开始厌恶他那种“专横”“控制一切”的作风。所有的决定似乎都由他做出,一点都没同她商量。在卡洛琳看来,这让她更难获得客户的信任。会后客户总是与麦克联系,而不是找卡洛琳。
对于卡洛琳来说,她最初本能地逃避责任的行为会带来一系列的举动。这些举动最终不可避免地导致痛苦的失败(见图1-3)。
图1-3 逃避责任的最终结果
责任病毒会形成一个封闭的、自发的世界。这个世界中产生的信息会使我们更坚信自己的正确性,支持我们自己的行为,而这些行为又会产生更多的信息,让我们越发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麦克认为卡洛琳太过消极,而卡洛琳则认为麦克太咄咄逼人。卡洛琳用后退来回应,这让麦克更加相信他对卡洛琳行为消极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一判断让他更加咄咄逼人,而这反过来又让卡洛琳更加确信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结果,不管他们一开始的看法究竟是对是错,后面发生的情况都好像是证实了他们原先的看法。
我们不仅会自以为是地判定别人的能力水平,还会强化我们对他人的性格和积极性的消极看法。领导对员工的看法是,不负责任、懒惰而不思进取;而追随者对领导的看法是,傲慢、无礼、好斗。我们头脑中存有了这些偏见后,我们就会走极端,就会疏远对方。我们互相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并没有停下来,想一想我们对他人的消极看法是否站得住脚。这样一来,通过沟通来扭转这种形势的机会就更小了。
我们对因果关系的理解往往过于肤浅,更强化了这种非此即彼的思想方式。艾伦·朗格等心理学家曾证明,我们大多数人都想要得到更大的控制权。1另一些心理学家,比如托马斯·吉洛维奇的研究表明,我们认为责任是不能分割的。2换言之,不是你说了算,就是我大权在握,总之只有一个人能够有控制权。
这种封闭自发、非此即彼的思想方式使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消极的看法。这种病毒不但不会自行消失,而且会传来传去,越来越厉害,变得更加难以对付。每个人都感到不舒服,都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但是谁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于我们对正在发生的一切缺乏沟通,我们每个人都认定别人不行,都感到没有指望了。
这种没有指望的感觉事出有因。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不论是承担过多的责任还是逃避责任,通常都会导致失败。失败,或者惧怕失败的感觉,正是恶性循环的开始。不幸的是,第二次失败会触发新一轮病毒的产生,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整个组织崩溃。
由于病毒的作用,当失败来临的时候,逃避责任的一方会一下子跳到承担责任过多的一端,而原本承担责任过多的一方,又会一下子跳到逃避责任的一端。
这种跳跃可能来自对大厦将倾局面的绝望,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试图使自己免受失败的痛苦。当我们承担责任过多时,我们会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呕心沥血,苦苦支撑,可这些人全都忘恩负义。我受够了。也让别人来尝尝这个滋味吧。我得坐下来歇歇了。”
如果我们本来是逃避责任的一方,我们会说:“我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领导手中,可他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对我的工作视而不见。我的失败就是由于他的无能。不行!我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着这种跳跃,我们又开始了新的循环,或是逃避责任,或是承担过多责任。我们把自己的伙伴推到另一个极端,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失败(见图1-4)。
图1-4 承担过多责任/逃避责任的循环
回到Wapshot,麦克把卡洛琳的工作减少了一半,但仍然成效甚微,这使麦克感到绝望。“她根本不像我聘用她时所想的那么能干。”麦克分析道:“如果我根据她的实际能力减轻她的工作负担,她没准还能干好。”他又聘用了另一位副总裁迪亚特,让他来负责以前由卡洛琳负责的一部分工作。几个月之后,麦克宣布自己退出广告销售的工作,由两位副总裁全权负责。这两位副总要是不能干出点名堂来,就炒他们的鱿鱼。
卡洛琳饱受失败和麦克对自己的态度的折磨,她承担起了自己广告销售的责任,但是再也不理会麦克,也不再向他寻求任何帮助。她咬紧牙关一头扎进工作中去,但仍然困难重重。由于不清楚怎样才能更好地履行职责,她又一次想到了辞职,开始寻找其他工作机会。
迪亚特来自一家大型杂志社,是一位颇有名气的销售经理。他比麦克年纪大得多,也比麦克沉默寡言。他是个典型的“企业人”。他习惯于在各方面的大力支持下工作,也习惯于经常性地取得成功。他曾就职的杂志社中,没有一家不是实力强劲的。他刚开始工作就遭到挫折,他的进展远远落在计划之后。
麦克告诫他要拿出点成绩来。他不明白迪亚特对手头的工作为什么采取这样一种松松垮垮的态度。
迪亚特工作了四个月,就辞职不干了。他的突然离职使麦克十分尴尬,因为麦克把迪亚特的加盟当成一步妙棋,对迪亚特所管辖的销售领域寄予厚望。迪亚特临别前的一番话始终萦绕在麦克的耳边。他说:“你管得实在是太宽了。你不仅过问我的开支,还过问我如何管理我的销售人员。辅助职能机构的工作毫无效果,因为没有你,他们一动都不敢动。现在你又说,我是独立的,这都取决于我,我一定要带来广告页!不,谢谢了,不行,我可不想在这里栽个大跟头。”
麦克心情沉重地走进会议室准备同路易斯开晨会。进入新财务年度才三个月,杂志就肯定要超出预算了。卡洛琳让他彻底失望,她带着很大的情绪离开了。他还不知道其实她就在门外,他自己也马上要被人取代了。这三个月当牛做马地拼命干,为的是增加杂志社的广告收入,而他所做的一切带给他的却是极度的疲劳以及职业生涯的首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