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退学
蔡涛没有像郑滨那样慌乱,也没有和黄爱国一样胆小,更没有像李曲那般遇事打哭腔,他气定神闲地爬上一棵五角枫树,望了望西斜的太阳,手指向相反的方向说:“一直往那边走,不到学校后山也应该到‘苦槠坳’了。”
“‘苦槠坳’那是郑滨家的方向。”我高兴道,仿佛郑滨会在家里迎接我们一样。
“对,苦槠坳和学校是在同一个方位,每次上学都能看到太阳从那儿出来。”
“我们赶紧走吧!”夜幕降临,山中升腾起一股阴凉之气,我不禁催促起来。
沿路我们收获了一只踩中了猎人预设机关被细绳高高吊起的雉鸡,它还活着,羽毛却很凌乱,蔡涛说:“如果我们今晚回不到家,这只野鸡就是我们的晚餐。”
我把雉鸡提在手里观察,它全身麻褐色,头顶的鸡冠呈紫黑,没有半点血色,像老旧的器皿失去了光泽,眼睛一睁一闭的,十分疲倦的样子,扣住的细绳已深深的镶印进它的脚爪子里去了。
“我们还是放了它吧!”我对雉鸡产生了怜悯,解开它脚上绑着的细绳道。
蔡涛看了我一眼,说:“为什么?”
我答道:“它太可怜了,山林是它的家园,它或许是出来觅食,或许是出来游玩,不幸踩中了猎人的机关,它的妈妈一定在等它回家,就像我们现在还没有回到家,家里的父母一定很着急,很担心......”
蔡涛没有吭声,伸手去摸雉鸡的头,雉鸡缩着头躲避着,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突然,他从我手里夺了过去,往远处的树林里一抛,那雉鸡扑楞了两下翅膀,想飞起来,但终究没有成功,跌落在一颗松树下的草丛中。这时,我们发现它的脚是僵直的,站都站不稳,可它还在拼命的往草丛里钻,不顾一切、东倒西歪的钻,求生的本能让我们第一次感受了动物也有着对生命十分热烈的渴望。
我们不想再去打扰它了,因为,越靠近,它就越害怕、挣扎,让它安静的选择想要的生活吧。
我们在天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可是,想起那只雉鸡,它有没有回到家?有没有和家人团聚?我们无法去猜测,只愿它以后出来会更加小心。
次日,当文老师走进教室,那时正是早读课,同学们都在朗读课文,我对黄爱国、郑滨、李曲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昨天逃课山林里的奇遇,文老师朝我挥挥手示意出来,我仿佛意识到了逃课的严重性,昨天的威风已然扫地,心里有一种不安,担心着即将到来的未来。
“白添,前天你趁校长去小卖部的时间,偷偷打了校长的儿子,昨天下午又和蔡涛逃课去了后山玩,你屡屡犯错,教而不改,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而且,据其他同学反应,你喜欢拉帮结派,不专学业,专司玩耍,不思进取,影响极坏,如果你不想读书就说出来,不要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办公室里,文老师板着一副黑脸质问起我来。
我站在离他不足半米远的地方,两手垂立着,如往常一样没有回答他,咬紧嘴唇不说话。
“不想读书的话,你就回家去吧!但是,长大以后就不要后悔。”他激动的言词使我心里琢磨:他是不是又要我“练骑马功”了?而此刻他却意外的温柔,如女人说话一般的轻盈道。
我还是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的操场上,那里有只小麻雀正落在花坛里,此时的我怎么会明白长大以后的事情?只知道现在想和那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自由自在的玩耍。
“校长不想在全校大会上批评你,他说,直接叫你父母亲过来,让你退学回家!”他又说道。
我说话了:“那蔡涛呢?”
“他不用,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在一手策划,是你一直在带坏他。”
“谁说的?”
“当然是蔡涛,你走了,他会承认错误,改过自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的时候,我气呼呼的瞪了蔡涛一眼,瞪得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叛徒,出卖我!”我大声说道。
蔡涛愕然道:“傻添,文老师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叛徒......”
“我没有出卖你,一定是文老师故意挑拨离间。”他极力狡辩着。
“可你终究会成为叛徒......”
他没有反驳,眼睛却瞪得极大,胸前气得一鼓一鼓的像只青蛙,那种表情像是极力想要证明些什么。
“蔡涛。”文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喊。“来办公室一下。”
我沮丧着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全班同学都看着我,寂静的沉默,针摆走针的声音清晰可闻,时间没有凝固,一些谜团和好奇弥漫在同学们的心间,促使他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白添,”高凤英站了起来,天真地问道。“你这是要干吗?”
我没有回答她,或者,我没有必要在全班同学面前把退学这件无比羞耻的事情说得无尚光荣。
“等等。”她又说话了。“你是不是不想读书要回家了?”
她真够天真的,我还是没有回答她,我无法用恰当的语言遮住我的“傻话”,那就选择沉默吧。我拎着破布书包就往教室外走,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注视着我,默默无言,郑滨、李曲、黄爱国这些平时话多得要命的“死党”,此刻都变了哑巴,所以,我也不必再回头。
不知为什么,退学回家后我变得沉默了,父亲问了我许多话,我只回答了他一句:老师不要我了。父亲去了学校,回来后一脸轻松,奶奶又要刨根问底的想知道情况,父亲则轻描淡写地说:“白添以后就跟着我种田算了!”
奶奶摇着蒲扇说:“他不去读才好呢,将来白尚读书走出大山去了,家里的田,总要有人来种吧。”
母亲说:“添儿这么小,不上学能干什么?”
父亲回答说:“跟我种田,早晚都是要种田的,生下来是牛犊,长大了就要拉犁。”
晚稻渐渐成熟了,我天天跟着父母亲去田里割稻,收割完之后,晒谷场上已经晒满了稻谷,父亲另辟蹊径,把一张张的竹席晒垫在门前的草地上摊开,挑了一箩担又一箩担的稻谷,扁担压得弯弯的,走动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伴随着他宽大脚掌踩在地上“扑扑”的声音,由远而近,犹如天然的曼妙曲调。父亲气喘吁吁地把稻谷倒在竹席晒垫上,命令我用一杆长长的像猪八戒武器九齿钉钯一样的木耙把稻谷均匀的摊开。金黄的稻谷在金灿灿的秋阳下闪着亮光,引得鸡鸭成群结队的过来,这个时候,奶奶就拿着“竹响篙”来了,用力在地上一边敲着,一边嘴里喊着:“嚯哂,嚯哂......”把一群鸡鸭轰得魂飞魄散,我扛着“钉钯”跟在奶奶后面一边赶鸡鸭,一边吹着禾管哨子,哨子,我能吹出欢快的调子,奶奶说是不着边际、杂乱的野调,她听了只会烦躁不安,我说我一吹那些鸡鸭就不敢再过来了。每天就做着这样的杂事,虽然不用早起上学,不用背课文做算术,但心里头却感觉不出一丝快乐,以前,听到上课铃响,心里就很烦厌,不想进教室,不愿做作业,害怕老师提问,期待放学,盼望星期天,扳着手指算寒暑假来临的日子。现在没有这些,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无所事事到想要发狂。
那个冬日,“铿铿”的锣鼓声响彻石林沟,引得人们争相从家中探出头来,要知道个究竟明白。吴遥的堂哥吴雄,穿一身军衣,戴着军帽,胸前背朵大红花,吴家人和村干部以及一些不认识的人簇拥着他走向石林沟外的马路上,冯老五的拖拉机等在那里。
奶奶说:“这娃子当兵去了,可荣光了。”
我说:“奶奶,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
奶奶回答说:“好呢,不知道奶奶能不能活到看你去当兵的这一天。”
每说到将来,奶奶总是担心不能活到那天,可我看她每年的每天都是这副模样,我明白她是不会再长大的,像溪流前的那株不知名的老树,矗立在风雨中,不开花也不结果,静默着守望溪水向东流,年年岁岁总是如此,所以,我觉得奶奶是多添了忧虑。
我时常坐在石林沟的路口,看土狗们追逐嬉戏,这是一群不断壮大的队伍,陌生人想要进石林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没有熟人带路,那群饿狼般的土狗就会像疯子一般围上来,甚至,扑上去。即使有熟人也要不停的喝斥、棍棒驱赶,我隐隐的为这群土狗的命运感到担忧,但它们却很快乐,时常看见地上的一颗石子或是一截短木棒,就能咬在嘴里,然后另一群土狗就追着这只土狗来抢木棒,简单而幼稚,像极了在学校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