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恩人非他
在凶兽卧倒后,流渠转身来搜寻方才从眼前掠过的身影,正巧撞见他朝她走来。
流渠望着他,喜极而泣,竟然是一张她所熟知的脸。
看来自己命不该绝矣,幸哉幸哉。
来救助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流渠在仙界的隐身侍卫寒舟。
寒舟身长约八尺,淑人君子,是从人间修炼而飞升到天上的神仙。
“倚棹寒江中,横舟于海前。山眠无路人,踽踽独往仙。”是他对此生孜孜不倦追求修行的自我评价。
他为人极为低调沉稳,是仙界最为超凡脱俗的仙者,跟她流渠这个仙界公主完全是两个极端。
寒舟平时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有当流渠有危险和仙界有战事的时候,才会看见他的身影。
他真的来得太及时了,而且出场的方式,在她对他的记忆里,是最英姿飒爽的一次。
“四公主,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他疾快走到流渠身旁,扶她起身。
“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右腿被磕到,破皮了。”流渠坐起来,轻声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收拾完那头拦路的凶兽,马上带你离开这里,可以吗?”他的语气很温和,诚恳。
流渠很不解地望着他,除了五官和体型像寒舟外,言行举止和风格气质似乎不太像她之前认识的寒舟。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还会这般客气、见外征求她的意见呢?
而且以前他都是唤她小主,今日为何唤她四公主呢?
也许是自己在寂地待久了,意识不太清晰,才会敏感多疑些,想多了。如果他不是寒舟,还冒死闯进这个世人都惧怕的绝生寂地作甚。
流渠上一秒的怀疑,下一秒又要马上自己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是你自己偷偷来救我的,还是仙母安排你来的?”
思虑再三,流渠也不敢马上跟他走,还是想多试探一下。
“实不相瞒,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仙主正在气头上,众仙的态度亦不见好转。”
“你这样私自带我出寂地,不怕被我仙母和众仙追究、治罪吗?”
“我会不会被处罚是小,你能不能保住性命是大。仙界对你的处罚太过了,按照以往顶多是贬下凡,至少人间的环境要比寂地的好上千百倍。
倘若你不能早点出去,我真担心你在这里活不下去。我是这样想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目前最要紧的是救你出去。四公主,不知你自己愿不愿意跟我出去?”
他的态度极好,处处为她着想,听着有说不出的感动。
“话虽如此,可没有我仙母的旨意,我就这样逃出寂地,回去后,仙界也不会饶恕我,甚至还会加重处罚我。”
“这样,回去以后我安排你到别的地方,暂时不回仙界。今夜是出寂地的最佳时机,错过了不知道会要等上多少年,我好怕到时候你....
再说了,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委屈,你甘心在这里耗下去吗?你也看见的,寂地寸草不生,昏暗无天日,蛮人鬼畜凶兽时不时出没,你这般娇弱,身边又无一人陪伴。你说,你自己觉得有多大的活下去的希望?
你若不回去,小满你真的就放心得下,忍心对他不管不顾吗?仙界如今内乱不止,谁会有心思去管一个没爹没娘在的小孩死活。”
流渠本就有逃出寂地的念头,同他多说只不过是想多试探出一些真相。
当他一提到小满时,她的心尖儿被触动到了。整日与这片昏暗斗智斗勇,她差点把小满给忘了。
小满是流渠的儿子,但从他出生到现在,她没有尽过一点做娘亲的责任,还未亲耳听见他叫她一声娘亲。
若果她自己就在寂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便再也不能见到他,想想他多可怜和无辜。
他的亲爹身份特殊,除了流渠无一人知道,但他不仅指望不上,小满可能还会因为他要遭受更多非议和不可预估的危险。
还有她的仙母,一个人在仙界,单丝不成线,她又如何能在危险重重的政权斗争里稳住朝局,保证不受伤害。
想来想去,流渠觉得自己都没有理由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放弃在这里,必须得活下去,活着出去。
“我愿意同你回去。你快去除掉怪兽,不过要当心些,它很凶悍。”
“我会的,为了能带你出去,我懂得要保护好自己。”
他用异于平时的深情目光看着流渠,那眼神让她第二次感觉他不是寒舟,而是像另外一个人。
他去了。
流渠趁这个时候,挪动着身子,艰难爬到流笛的身边。
她躺在地上,一动一动,流渠将她抱住在怀里,心疼不已。
流渠素来是几乎不落泪之人,今日面对怀中的流笛,她实在抑制不住的眼泪,就让它任意地流。
“小主,小主不哭。”流笛忽然醒了过来,用微弱的声音叫流渠。
“我在。你怎么那么傻,明知在寂地里我们的仙法是被封禁的,你打不过它,还白白搭讪自己的性命。”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我是一支笛子,没有生命,只有灵魂,我死不了。”
“你不要来忽悠我了,看你现在这样子,恐怕已伤到筋骨......”
“小主,谢谢你的泪,将我唤醒。不管怎么样,我无怨无悔。我耗费自己毕生的修为,放弃即将可以化成人形的机会,在这片寂地上护得你周全,已然值得。”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再也不能以人身与我相见了吗?”听到她这么说,流渠紧张得不行。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我陪伴在你左右已有好几万年。小主,只要你不丢弃我,我依然会像以前一样陪伴在你身边。”
流笛一边说,身体一边消失,从下身到上身,再到面部,一点点幻化成有行无迹的星点消散在流渠面前。
“流笛,不要走,我要你马上给我回来。”流渠哭喊着。
她的灵魂躯体散去,飞到半空中再汇聚成灵气,缓缓地注入到地上的笛子中。
流渠拾起笛子,将它搂在怀里,悲不自胜。
流笛消失后,流渠的周围又开始响起了骚动。
先前被流笛镇住的蛮人鬼畜都已解禁,再次奔向她。流渠不得不要从流笛消失的悲痛中清醒过来。
这时的寒舟,还在离流渠不远处的和怪兽打斗。
“寒舟,没有必要击毙它,打伤或者想办法不让它能走动拦着我们出去就行,后面还有一群蛮人鬼魂追过来,我们得赶紧出去,时间来不及了。”流渠朝寒舟大叫,提醒他。
“好。”他回应我她。
只见他腾飞起来,飞至站起来有十丈高的怪兽头部前,一个筋斗转身,从左向右,手中的匕首精准快速地划过了它的双眼。
怪兽双眼被刀伤了,疼痛得本能地用右手捂起了眼睛,左手则在眼前胡乱快速地挥动抓捕。
寒舟和它的打斗并不轻松,没有使用法术,而是普通的徒手功夫,而且进来寂地的人,有法术也使用不了。
他降落躲闪不及,被凶兽手掌尖甲划到了右侧脖子。
所幸他还能匀速降落,无大碍地跑到流渠面前。
“凶兽的眼睛已被我伤到看不见,应该短时间内阻拦不到我们了。我们快走吧,时间马上来不及了。”他平静地说。
“我的腿受了点伤,恐怕走不快。”流渠担心地说。
“四公主若不介意,我来背你。”
“你能行吗?”
“可以的,相信我。”他很自信,又迫不及待地看流渠一眼。
然后转身,蹲下来,把后背对着她。
时间紧急,流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趴在了他的背上。蓦然间,她觉得这很像当年在不周山上那熟悉的味道和体温,像寒冬里的一股暖风拂过脸颊,让人从头暖到脚。
就这样,寒舟背起流渠就跑,似乎她的体重对他来说毫不费力,狂甩后面那一群紧追的鬼畜。
后面狂喊的声音,在她他们的耳畔越来越小。
他跑得很快,风驰电掣般冲向前面的光晕缭绕的一线天际。
“据说寂地之门旁还有六大凶兽在守着,我们得想个法子应对。”流渠提议道。
“这个我知道,其中地星白如兽、血罗焰尾兽、霓震紫貌兽、寒毒黑火兽、殛重太阴兽,五只凶兽在我进入寂地后,寻找你之时遇到,都已被我斩杀了。刚才那头是无量刚艮兽,是最后的一只,也已被伤着双眼。所以,现在已无人无兽可以阻拦我们出去了。只要我们赶走寂门关闭前出去,就可成功逃离寂地。”
“寒舟,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以前是我看轻你了。如果我们能成功逃出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四公主,莫要说如此见外的话,护你周全,是我此生之愿。门已在启动关闭,你抓紧我,我要以最快速度冲出去。”
“好。”
应答他后,流渠将身子蹭上一点,以便双手更好地交叉稳固在他胸前。
此时,靠近他脖子的距离和光线都恰到好处,流渠看见了他右侧脖子有一道带血迹的较深划痕。不用问,就是方才和无量刚艮兽打斗被伤到的。
流渠想问他这伤口疼不疼,却见他踏进了水面,举步生风,水花四溅,拼命地往前飞奔,不好同他说话让他分心。
她只好在背上,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
他们看见两扇徐徐朝中间聚拢的寂门,镶嵌在半个大圆月里,背后和上方是一片灰蒙寂静的无穷的夜空。
海面和左右上方都随着门的关闭,光亮越来越弱。
还有不到三尺宽就要合上了,他们却还有数百米远未赶到。
心急如焚的流渠,一点忙都帮不上,觉得自己还要拖累寒舟。
“寒舟,来不及了,你放下我,自己先跑出去。”流渠忍不住在他耳边,以命令的口吻同他说。
“不行,我绝不能丢下你。我若不能带你出去,寂地数十万里,谁人会善待你。”
说罢,他应是使出了最后一股力量,纵身跳跃,奔逸绝尘。
在两扇门关闭仅剩一人能过去时,他叫流渠松开手,准备做好潜泳的姿势,要先将她抛出去,不然背着她两个人无法通过。
流渠按照寒舟说的做,松开了围在他胸前的手。
他便马上将她从后背转抱在怀里,奋力将她向前抛。
“当心落水,要张开双臂双脚浮游。”他冲流渠喊到。
“你也快点出来。”她也朝他大喊。
流渠被抛出去后,回头望了他一眼,他表情有点痛苦,不知是跑累出来的,还是本不忍心这样甩她出来。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在寂地被困太久,内心很渴望,看着他温柔而如炬的眼神,眉目里尽是星河,觉得像极了她心里的那个人。
那一双眼睛真的太像了,甚至有一瞬间她出现了幻觉,看他时就像看到了那个人......
接着,被远远抛出的流渠,由于惯性作用,已有一阵子都尚没落水。她抬头回望,看见寒舟倾斜的身体,头部在前探出了双门,然后双腿像游龙一般摆动,驱使身体往前移。
在门即可要关闭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弯起双脚,往门外回勾,整个身体瞬间就都出了门。
流渠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在落水之前,得以看见他成功出了门,没有被卡在门缝里。
可她当时没有实话告诉他,自己被放逐进入寂地之前被处以仙界冰箭椎骨和玄针刺魂的极刑,颈骨尽断,灵识被削,也无法术,单凭剩存的一点体力已不能在这一片浩瀚海上游弋。
在坠落的时候,她心里是蛮忐忑的,耳旁的海浪在一层层地翻滚咆哮,映衬着头顶上漆黑无际的苍穹。
此情此景,着实让置身于茫茫沧海上的流渠,心生畏惧和渺小如粒粟之感。
不知后面落水结果会如何,流渠心想:活之,我幸;亡之,我命。
“四公主,张开双手上下划,屏住呼吸。”
“嘣”一声,流渠最终落水了,依稀听见寒舟还喊了她一声,但他具体说了什么,渐渐深入水中的她已听不清,也无法言语。
她只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凉,沉重得慢慢往下坠。
接着,整个身子好像已要和海水融为一体,感觉不到它对她冲击,直到最后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