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伊东疑惑道：“熊井先生，您是和高桥先生事先约好的吗？”

熊井微微摇头道：“不是。”随即解释道：“我们作为保险销售就是这样。不定时地会去拜访，已经买了本公司产品的保险人。”

伊东点了点头，问道：“当时他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情绪方面怎么样？”

熊井道：“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就是心情看起来好极了！伊东先生，您想想看。他上午这么高兴，晚上怎么就会去自杀？无论如何，人的情绪也不应该一天之内就走两个极端啊！高桥先生最近非常开朗，虽然他的公寓里到处都是酒瓶，也不代表他很忧郁。自从两年前他买了保险，酒瓶就多了起来。难道我这保险，还有促进保险人喝酒的功能？可是到了水曜日的社区回收时间，他也不去送。这可是第六类资源垃圾。唉！京都这几年的垃圾问题太严重了。”

保险员都是这么一讲一大堆吗？这种言语上的轰炸，确实没有几个人抵抗得住。实在是太凶残了！伊东觉得自己的两边太阳穴有些胀痛。

伊东懒得理会保险员的抱怨。说起这种事情，他也毫无办法。想保护好古都，需要大家来关心和维护。京都的卫生环境确实不容乐观。据说鸭川三条大桥下，全是随意丢弃的垃圾。不是说国民的素质越来越高吗？就这么个高法？

“高桥先生很喜欢喝酒吗？”伊东问道。他喜欢喝酒，但绝不贪杯。对伊东而言，酒是美食很好的催化剂，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熊井微微有了点笑容：“据我看来，高桥先生是想喝遍所有的日本清酒。他家的酒瓶，都是属于不同区域品牌的。其中有不少高级货色，有的还是限量版。比如说有高木酒造的十四代极上诸白纯米大吟酿。要是配上现做的高级蒲鉾(鱼糕)，就是无上的美味了。室内酒瓶摆放很整齐，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伊东暗暗好笑。熊井荣太郎实际上想说，高桥康夫其实是一个酒鬼。问题是这么说也暴露了他自己。能认出这些酒的人，还能少喝了去？

他问道：“两年前高桥先生买保险时，直接就写妻子为受益人吗？”

熊井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一般这个年龄的男人，都写自己的妻子。写自己的儿女的，都已经离婚了。”

伊东沉吟道：“熊井先生，您见过他的妻子美代子和女儿晴子吗？”

熊井道：“高桥先生以前不是我的客户。原来负责高桥先生的保险员退休了，就转到我这里。高桥先生似乎两年前就分居了，所以没有见过夫人。晴子也没见过，只看到过照片。看照片很像高桥先生。”

伊东在记事本上抄录着，突然问熊井：“1000万日元的保额多吗？”

熊井解释道：“1000万其实并不算多。很多人都会买与贷款相当金额的人寿保险，万一出问题，有保险公司替还房贷。”

果然是无论多穷也要买保险。伊东想起堂弟贤人。贤人订婚的时候，就买了一张寿险单。受益人是贤人后来的妻子，伊东和子。自己现在还是单身一人。这种习惯暂时用不上了。

伊东催问道：“您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熊井想了想，道：“我告辞的时候，高桥先生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我回答说‘想成为推销之神原一平先生这样的人’。”

扶了一下眼镜，熊井续道：“高桥先生说‘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伊东点了点头。日本有近百万的寿险从业人员，据说都想成为传奇人物原一平。只可惜原一平只有一个。

“打扰了，熊井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若是您再想起什么，请打名片上我的电话，拜托您了！”

“哪儿的话，伊东先生。真不好意思，那我就失陪了。”

伊东鞠躬致谢，潇洒地离开。

熊井随后拿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擦拭着。看着伊东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个怪人。不像是个作家，倒像是个警察。”

伊东离开了第一人寿，就径直到了鸭川。他沿着鸭川河岸走了又走。

河水非常清澈。两边都是各种造型的料理屋和屋舍。柳色染遍的两岸，点缀着粉嫩的樱花。时不时有家庭或者情侣，坐在河岸边。这里景色怡人，散发出自然和谐的味道。比起东京，这里的空气清新多了。

去不成濑户内海，京都也不错啊!伊东欣慰地想道。可以明年去看艺术祭嘛。现在去看，只能看那些留在高松的艺术建造了。比如，直岛那个红黑相间的大南瓜。

伊东刻意地寻找着，高桥康夫死去时的樱花树。

根据警方的记录，应该就在附近。经过他的地毯式观察，在一棵染井吉野下，发现了一束紫色马蹄莲。

伊东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正如第一发现人所说，这里相对偏僻。一般人看樱花，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这株染井吉野已经告别昔日的无尽繁华，悄然谢幕。无数干枯的落瓣上，静静躺着这束充满浪漫梦幻的鲜花。“单纯的爱”吗？伊东想。看来这就是高桥康夫的绝命地了。死在樱花树下，还有马蹄莲相伴。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幸福的死法了。

只是，这束紫色的马蹄莲是谁奉上的？是和高桥分居的美代子？还是另有其人呢？难道高桥在分居期间已经另结新欢？伊东想想高桥的英俊，觉得非常有可能。最差的情况，也是有倾慕者吧。

唉！世间情爱这东西，恰如缤纷嫩蕊内的花蜜。当你亲吻花瓣并吮吸花蜜的时候，也许就会被专职的采蜜工蜂叮蛰。这种甜蜜中带着苦痛的滋味，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

他叹了一口气。高桥英俊又如何，照样和美代子分居了。正所谓“情似孤舟甫离岸，渐行渐远渐生疏。”以激情和爱恋为燃料的情感，终究会因为失去动能而熄灭。曾经的明艳鲜亮，终究成为无言的白灰。

当月华幽然登临，山风强然侵袭。无根的灰烬翩然远去，在世间全无一丝痕迹。也许只能在梦中，还会忆起旧日芳华。只是夜半醒来，孤灯一盏。冷露秋寒，残生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