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四月风吹海棠花落入梦

走了一整天，已是人困马乏。对于从来都是乘轿骑马、很少走路的白石来说，一天的走走停停就足以使他筋疲力尽，所以荒村野店的简陋床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香甜的睡眠，早早睡下的他此刻正惬意地打着小呼，梦会周公。

唐松有些羡慕地侧耳倾听了片刻，却是无奈地摇摇头，自认没他那样好福气，遂披了衣服，在炕沿儿上坐了会儿。

板车店的破窗子怎么也关不严，从窗缝依稀可见上弦月的微光从稀薄的云后透出。唐松定定看着，心底某处的记忆被月的凉钩勾起，他不由站起身来，从枕边取了琴，轻手轻脚地走出门来。

跟着养尊处优的皇子，这一路寻宝小分队的行动实在不算快。一天的路程，边走边玩，拖拖拉拉，不仅连京畿的范围都没有走出去，而且还错过了宿处，最后只得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胡乱寻了一间破板车店，凑合一晚。

板车店也算是旅馆客栈，不过是属于最低级的那一种。通常只是几间破房子，里面只提供最简单的通铺，也就是穷苦老百姓出门不得已的住宿之处，只好过露宿荒野。

这家板车店孤零零地矗在一片荒地上，许是这块儿土地过于贫瘠，没有百姓在此垦荒，自然也没有住家聚集，因此这板车店在此也算是独一份的买卖。白石一行人傍晚到此投店时，三间土坯房已有两间住满了，最后还是店主人看在银子的份上，才把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白石等人才有了两间可栖身的所在。

虽然宿处甚是荒凉，不过板车店前一条细小的河流倒是为此处添了几分生气。那河太小了，小到根本不用架桥，踩着河心几块凸起的石头就能过了河。这大约就是雨季时的雨水积成的，顺着原有的小沟渠便成了河，一旦过了雨季，失了水源，慢慢就会干涸。

不去想小河的荣枯命运，唐松只享受流水潺潺的当下。河边一块大青石，大约常被住店的客人用来洗涮，故而磨得溜光可人。他小心抱了琴，坐在青石上，闭着眼睛，感受着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让心底那些杂乱的思绪沉淀，再沉淀。

什么也不去想。

他依旧闭着眼睛，将琴横搁在膝上，右手食指微微一勾，一声悠远沉静的清音顿时轻启了夜晚的呼吸。

唐松不想弹什么曲子，他只想兴之所至，让琴音随性流淌，带走自己繁芜的思绪最好。

手指勾来抹去，无心成曲，却自成一曲。

“好一曲《捣衣》，公子当真多才多艺。”蓦然响起的人声让唐松打个激灵，睁开眼看时，却见李公公和龙十三两人笑吟吟站在身后。

唐松忙起身抱拳道：“唐松冒昧，打扰大人们休息了。”

李公公还礼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们两个就是当差的，而且前半夜本来就是轮到在下当值；龙统领嘛……”

龙十三把抱在怀中的一堆乱七八糟的韭菜举了举，无奈笑道：“这颠簸揉搓了一天，都烂了。趁着那位爷睡觉，赶紧把这东西处理了，省的他看见了又生事。”

众人闻言，俱是摇头一笑。李公公笑罢，又道：“唐公子与那位爷交情好，不如得空劝劝他老人家，咱们虽然出宫了，可也是奉了旨意的，总得抓紧时间办正事吧，若都像今天的走法，恐怕一年两年也无法向皇上复命的啊。”

“是啊是啊，”龙十三随声附和，抱怨道：“让那位爷少买点东西吧，虽然咱们不愁经费，可咱得赶路啊。而且，我龙十三本来受命保护各位安全，现在可好，成了全能挑夫了！你们去看看我那几个包袱，吃穿用、玩乐耍，啥东西都有，都能在南市口开间铺子了。”

看着五大三粗的御前侍卫统领满脸的怨妇表情，唐松和李公公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唐松安慰两个操心的管家，道：“谁让咱们这位爷没出过门呢。且耐他两天，你们放心好了，这位爷也就是两天的新鲜劲儿，等过了这股子劲头就好了。”

李公公笑笑，望着唐松，关切道：“听说公子此番来京诸多不顺，现在出了宫，不如跟那位爷说说，绕个道，回家乡看看去？”

心下黯然的唐松显然没有看到李公公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只是摇摇头，礼貌道：“多谢公公关心。只是白日里跟那位爷聊天，听他说此行是要去北疆的。在下老家远在江南，恐怕是去不到了。”

李公公皱皱眉，还未答言，性子向来直来直去的龙十三却早已不解问道：“既是去北疆，咱们为何往南走？”

“他说还要去什么山上取点宝物，之后才转到北疆……唉呀，那位爷的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多半是要借机游山玩水了。”唐松突然意识到，白石并未向这些随从透露具体行程，是不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或者是皇上的旨意？想到这里，他也怕失言，遂遮掩模糊了过去。

“说的也是。这一路，恐怕有咱们受的了。”龙十三苦恼地挠挠头，打个招呼，找地方扔韭菜去了。唐松本来想独自抚琴解闷，被这些人一打扰，也没了兴致，遂和李公公打个招呼也回屋睡觉去了。

只剩下李公公一人站在小河边，眯起了眼睛：“北疆？为什么去到那里？”

万壑不知什么时候从大青石后转了出来，凑到李公公身边，轻声道：“公公，在下刚才到六皇子屋里看过了。”

李公公鼻孔里“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发现吗？”

“在下仔细翻检了一番，连他内衣都摸过了，什么也没有。”万壑有些懊恼道，“没有藏宝图，没有信物，也没有书信。”

“真的身无长物？”李公公看着万壑，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万壑刺穿。

“也不是……要说有，就在枕边看见一张地图。”万壑嗫喏道。

“地图？”李公公盯着万壑，问道：“地图上什么地方有标注？”

“我想想……”万壑想了想，慢慢道：“好像……好像在东南方向画着几个圈，是哪里来着……对了，”万壑一拳砸在手心里，兴奋道：“是庭山！”

“哦？庭山？”李公公目光闪烁，内心却早已盘算不已。胜地庭山，山清水秀，集天地灵气，的确是个修道的洞天福地，也因此被青玄老道选为修行之处。青玄老道死后，他的徒子徒孙们一直在庭山经营，目前规模日渐壮大，在江湖上名头响当当，极不好惹。六皇子去那里，仅仅是为了游览名胜吗？

还是为了出自庭山的那东西？

可那东西早就不在庭山了，那老皇帝若是派自己亲儿子去寻，为何不告诉他准确的消息呢？

这样来看，仿佛六皇子出宫的目的和那东西并无关联？

万壑却是不知李公公转了多少心思，看他不语，还以为他在发愁，遂自作聪明道：“公公，咱们要不现在就把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子控制了，严刑拷问，我就不信他能扛住不说实话！”

“不急，暂且静观其变。”李公公冷冷一笑，道：“咱们还得让这小子带路寻宝贝呢。”他背着手，看天上弯月渐隐。

这一夜，大概只有无牵无挂的白石睡得安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