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从暗影之中生长出对光的追逐
懒散道人记了药名，飞奔而去。待得他返回山上小窝棚时，只见青玄已经苏醒，脸色好了许多，正和孙真人说着话。而孙真人却把那个小婴儿抱在怀里，用一支细细的玉棒从一个小瓷瓶里蘸了药水，不断地轻轻涂在婴儿的嘴唇上。
青玄道长执意让孙真人先给小婴儿用了药，方才让他给自己敷药。帮助孙真人做完这一切，懒散道人便不住地给孙真人使眼色，想邀他到窝棚外说话。
孙真人瞥了他一眼，只是淡淡道：“小懒散，你是要问你师父的伤势吧？不用回避，就在这儿说吧。”他走过去，按着懒散的脑袋把他按在地上坐下，“你也忙了一夜了，坐下歇会儿。小懒散，我和你师父都是快一百岁的人了，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避忌的了。更何况，青玄老儿，那是何等的人精！”
说到这儿，孙真人和青玄道长相视一笑，道：“你师父的病情，我都向他本人如实说了，两条腿，我是无能为力了。命数有定，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帮他苟延残喘几天罢了。”
“反正老道也没几天蹦跶了，有没有腿也没啥关系。”青玄道长亦拈须笑道。
孙真人说没救了，那就是没救了。
懒散道人不由得悲从中来，登时扑到青玄道长身边，失声哭了出来：“师父！”
“为师如今才发现你这么能哭。”青玄道长轻轻抚着懒散的乱发，慈爱道：“好了，懒散，咱们修道之人，对生死不应过分执着。你，还差得远呐。”
“是，徒弟还差得远，还想继续聆听师父的教诲……”
“即使能长生不老，师父也不会陪你一辈子的。更何况人生如蜉蝣般，朝生暮死……趁还有时间，为师得叮嘱你几句话。”
懒散道人忍泪道：“徒儿将铭记师父教诲。”
青玄道长握了他的手，轻言缓语却是语重心长：“道法无穷，你切莫懈怠，须时时勤谨修行，不要偷懒，也不要想走什么捷径，就按我教你的法子，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要急躁。”
懒散道人知道师父是怕他这个急性子按捺不住，鲁莽闯祸反伤了自己，遂重重点头称“是”。
青玄道长喘口气，接着道：“日后行走江湖，你切莫争强好胜，更不能见利忘义，做一切事前，都要先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自己向着大道的心……如果自己的心是拧着的，是背向大道的，那么，哪怕能让你得到再多的快感或利益，都不能做！”
“是！”懒散道人抹着眼泪，郑重点头。
“还有，”青玄道长笑笑，道“别嫌师父啰嗦啊，因为你一直跟着我追踪朱丸，胸前也留下了朱丸印迹……这条印儿，最好想办法遮了，省却许多麻烦。”
“嗯！”懒散道人呜咽着。
“好啦，我要嘱咐你的说完了，你擦擦泪，接下来，咱们三个得一块儿做个决断。”青玄道长说道。
听师父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懒散道人不敢怠慢，忙擦了泪，擤擤鼻子，看向师父。青玄道长却看着孙真人，道：“话说多了，到底有些够不上气，还是你来讲吧。”
孙真人道声好，依旧抱着那个婴儿，开口道：“今天这个局面，可以说都是两粒朱丸给闹的。所以，不管怎样，朱丸都必须收回来。”
懒散道人应道：“是，今日我们已经拿到一粒，另一粒也已经查明，就在李麻子手里，我发誓一定讨要回来。”
孙真人点点头，接着道：“现在，咱们手里的这粒朱丸是最需要解决的。”
懒散道人深以为然：“这粒朱丸被传的神乎其神，各方势力为它争的你死我活，所以，依我看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都得先把这个祸害毁了，以绝后患。”
“任何传言，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事实依据。”孙真人的语气波澜不惊：“更何况，这个传言还是从我这里放出去的。”
“什么？”懒散道人闻言一惊。
孙真人笑笑：“没想到吧？大概在朱丸刚刚流落江湖的时候，就有人带着一粒朱丸找过我，想让我帮忙确定朱丸的效用。”
“你那时就立刻通知我们多好，搞得现在一团乱麻。”青玄道长嗔道。
“我那时是被人家软禁了好不好？我又不像你们会武功，”孙真人白了青玄一眼，道：“而且，当时我也颇好奇，这朱丸到底有什么可供人争夺的价值呢？所以，我对朱丸做了一些分析。”没办法，研究医道之人，看见可能于生命有用的奇药，总是按捺不住钻研的好奇心。
“真人，您都用什么方法分析那朱丸呢？”懒散道人颇为好奇。
“软禁我的那人，给我找了两个人来，供我做分析。”孙真人叹口气道，“一个死人，一个重伤之人。”
“结果呢？”懒散道人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心下一凛。
“我从朱丸上刮取了少量的粉末，这一点粉末让本已濒死的伤者多活了一个月，也使那个死人的尸体一直保持栩栩如生。软禁我的人得到这个结果欣喜若狂，但他没高兴多久，立刻就被另外一个追踪者所杀。匆忙之间，取代者只顾着攫取了朱丸便匆匆逃离，没顾得上处理老夫。而有关这粒朱丸的传言，起死回生、续命长生等等谣传，从此便纷纷而起。”
“这便是传言的由来？”
“是啊，可叹的是，传言被夸大的地方只是朱丸的效用，而关于朱丸的毒性与害处，很奇怪的，却极少被人提及。”
“这有什么奇怪的，知道毒性的持有者虽然不敢轻易用这朱丸，但被抢后，绝不会好心地提醒下一任持有者。”青玄道长淡淡道。
“朱丸有毒？”懒散道人只知朱丸会在身体上留下印迹，却不知还有何毒性？
孙真人看着他：“朱丸虽能救人性命，但同时也会让人遭受难以承受的痛苦。那位伤者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但他只活了一个月，便因为受不了这种痛苦，自杀了。”
那粒朱丸已经被重新放置在了铅函之内，此时正搁在三人中间的地上。
懒散道人再看向它时，心中不由多了一层寒意：“那该是怎样的痛苦，让一个重获生的希望的人，宁愿去死？”
“我当时答应那人愿意研究朱丸，虽然是不得已，但心里也是存了好奇和侥幸之心的，我想，万一这朱丸真有救人的作用，也算是桩好事。然而……”
孙真人叹息道：“之前伤者并无异状，可到了十五月圆之夜，毒性突然发作，伤者整整号呼惨叫了一整夜，为了不让他自残，我们用铁索捆上了他的手脚，可他竟生生挣断了两根铁索！因为那位伤者只活了一个月，所以我不能确定，朱丸的毒性是否仅在月圆之时发作，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毒性虽然并不能直接要人命，却足以让人想放弃生命。”
世上竟会有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时间三人皆沉默不语。只有孙真人怀中的小婴儿似乎从昏睡中醒来了，虽然还闭着眼睛，却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听见那婴儿的声响，懒散道人忽然醒过神来：“师父，真人，我们要决断的，是不是要把这粒既有用又有害的朱丸彻底毁掉？”
“不，我们是要商量，要不要用掉这粒朱丸。”青玄道长说。
“啊？”懒散道人一脸迷惑。
孙真人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小婴儿，接言道：“是这个小娃娃。”
“什么？”懒散道人看着孙真人，愈发的不解了。
孙真人叹口气道：“这个孩子原是早产，先天禀赋本来就弱，而且离开母亲也太早了，这一路上又遭了不少罪，即使我给他用了药，这娃娃……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所以，要不要给这孩子续命……用朱丸？”
“毕竟这续命的朱丸也会让人承受痛苦，很可能是持续一生的痛苦折磨，而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现在，只有咱们三个来替他做个决断了。”青玄道长说。
是痛苦地活下去，还是就这样结束还未开始的人生？这个决定太难做了。两老一少三个人围着朱丸和婴儿，一筹莫展。
因为无法抉择又必须抉择所带来的困顿，随着懒散道人的讲述，从多年前一直延续到了此时此刻的火堆旁边。
再度想起那个时刻，懒散道人依旧感觉艰难无比，更不要说初次听说此事的萧逸竹和唐薇了。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不语。
最终，还是唐薇忍不住问道：“那最后，你们给那个小宝宝用朱丸了吗？”一想起那个刚出生就遭难的小婴儿，唐薇就只觉得揪心。
懒散道人叹口气：“你说呢？”
“自然是用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萧逸竹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我还猜得出，那位靠朱丸活下来的小婴儿，现在就在这里，对不对？”
“啊？”唐薇一愣。
“平朔望。”萧逸竹道。
听萧逸竹这样一说，唐薇才猛然醒悟：刚才懒散道人提起过，那苦命的小婴儿的父亲，是叫平夏真，所以，平朔望……
“嗯，是我。”
一个略含笑意却难掩虚弱的声音从地上传出。萧逸竹等三人一起看将过去，这才发现被他们费了老劲儿抢救回来的少年平朔望，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
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即使在暗夜之中也仍然亮晶晶的，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落进了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