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忆偏差

重新回到1996年的头一天，卓群很不适应。

比他当年作为新生来大学报道时，还要焦虑和手足无措。

这一天，他在学校内外，从白天一直逛到晚上。

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熟悉环境上了。

而且为了减少麻烦，他还得刻意躲着人。

直至熄灯时间才赶回宿舍睡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人的记忆是有所偏差的。

即使是亲身经历过的，卓群也不可能准确无误的记住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以及一切细节。

比如说，他首先就找不到自己自行车了。

当年来京念书，他最大手笔的开销，就是刚到学校时，通过公告栏花六十八元买的一辆二手自行车。

还有为了学习英语和听歌，在信托商店，花三百五十多元买的一个七成新爱华随身听。

这随身听还好说，卓群几乎能肯定，那东西不是在他的床上，就在宿舍的抽屉里。

但自行车就麻烦了。

要知道，他对那辆车的记忆完全模糊了。

除了没挡泥板，没车筐，链条老容易掉，一点相关细节也记不得。

就连他习惯把车停在哪儿都不能确定。

那么即使他手里有车钥匙也没用啊，根本无从寻找。

类似的记忆偏差问题，还出现在买东西和吃饭的事儿上。

卓群原以为自己应该大致记得学校周边附近情况，去找熟悉光顾的地方，不会出什么差池。

可事实上他的确高估自己了。

他要找的一家小超市和一家刀削面馆儿，都没能找到。

最后是徒劳而返。

偏偏他自己也不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是这两家小店到底是还没开张？

又或是他记错了位置？

但更关键的，还有人际关系方面的困扰难以解决呢。

由于学校里大部分认识的人，未来没有多少交集。

他的记忆几乎把这些人都清除了。

所以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好多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却只能傻乎乎微笑以对。

稍好一些的情况，是他还对人家有一点印象。

可这几乎没用，因为他叫不出人家的姓名。

他同样会为无法回应而窘困不已。

但这还不是全部的尴尬呢。

因为更严重的是，他已经极为不适应这个时候的生活方式了。

电讯科技、城市发展，一下子回归到二十年前的起始状态。

对卓群这个来自2019年的人，完全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怎么可能马上就改掉出门先考虑地铁线路毛病呢？

更难免在购物时，下意识的去寻找手机，要扫二维码。

甚至就连他与别人打交道，一个不小心，就会带出些时间错乱的信息来。

比如说校园里有人跟他打听图书馆开放时间。

他根本没过脑子，就建议人家去下一个“民大”的APP。

这不胡来吗？

自然弄得人家一头雾水，以为他精神有问题呢。

所以说，这样的情况下，卓群就必须得万分仔细的，靠耳朵和眼睛辨识重现的历史。

尽可能去回想过去，尽快适应当下的生活。

这才能不引起旁人的疑虑，制造出更多的麻烦来。

可话说回来了，紧张兮兮的一天下来，他还能不累吗？

实际上，一熬到了熄灯时间。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杂乱无章的思绪，悄悄回到了宿舍。

连衣服都没脱，翻身爬上自己的铺位就睡着了。

甚至顾维嘉的臭耐克鞋，乔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都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实在可怜的是，即使筋疲力尽，这个觉，卓群也睡得不大安稳。

不为别的，主要是乘坐时光机太刺激了！

卓群毕竟是个普通人。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儿发生在他的身上，精神刺激不容小觑。

这么直上直下的命运起伏一下子让他来承受，他哪儿受得了啊？

于是他做噩梦了。

他梦到了自己死去时的情景。

好家伙，没到早上六点他就惊醒了。

耳边不但充斥着扑通扑通的声音，甚至头还有点晕眩发热。

手再一模，没脱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唯一的好事，就是他还在大学宿舍里，一切都没变。

不过从10月12日这一天起，卓群确实渐渐适应大学的环境和生活节奏了。

他不但找到了自己的录音机和大部分生活用品。

通过细心的观察和模仿，对人际关系也开始能较为得当的应对了。

甚至就连自行车的下落问题，他也通过主动把自行车借给李凯白用两天。

让这小子拿着他车钥匙自己去取车的小聪明解决了。

只是在402宿舍其他人的眼里，恐怕他的举止和表现还是很奇怪的。

因为谁也搞不懂，为什么信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卓群。

过去只爱跟书本儿较劲的他，居然疯狂的迷恋上了各种报纸。

不但泡在自习室里翻来覆去的看，回来还打着手电挑灯夜读。

就如同中了魔一样。

没错，这样的表现显得卓群确实不正常。

可其实，他不过是出于本能，在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对这个时空做更进一步的了解和探索。

因为他只有通过各种报纸了解到社会新闻和广告信息，再结合到自己的记忆。

才能对眼下的社会做出准确的、提前的、全面的综合性判断。

经过一天的努力，卓群对即将在自己面前展开的世界，初步有了这样的认识。

京九线铁路即将全线开通，1997年港城回归，1999年澳城回归。

金融市场方面，银行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老百姓还在用最传统的方式理财。

此时的存款利率高是高，但正在以飞速逐渐下调。

而《保险法》的颁布，给保险公司释放了红利。

他们综合业务量和业务险种从此得以突飞猛进的发展。

巨大的商业契机下，未来著名的新华保险公司就是这个时候成立的。

至于年初开始的国内股市过热现象，已经充分引起国家上层警觉。

官方媒体开始给股市泼冷水。

但即使如此，股市仍因惯性的力量在策马狂奔，还需一定时日和过程方能显出效果。

而个人消费市场方面，车、房、电脑成了这个时代的“新三大件”。

但此时京城的私家车大概只有十四万辆，商品房的均价也还不过三千元。

私家车与商品房的市场热潮还远没有到来。

倒是电脑因为相对价廉一些，如今正处于攒机的暴利时代。

联想因为刚刚推出首款万元以下的“奔腾系列”电脑，是眼下最受欢迎的电脑品牌。

而3.5英寸软盘是唯一的便携方式数据存储器。

《仙剑奇侠传》这款游戏正无比火爆，正版售价高达二百八十元。

不过与之相比，互联网络还仅仅是一个概念。

社会上不但没有什么网吧，全国上网人数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十五万，更没什么中文网站。

电信行业也差不多。

此时拥有一部移动电话还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GSM网，入网费需要三千块，月租费一百五，通话是六毛每分钟。

月均话费通常在千元，不是大款绝对消费不起。

普通人只能用传呼机加公共电话的方式联络彼此。

要不怎么京城刚刚完成八位数的固话电话号码升级呢。

总之，足足二十年的巨大差距让卓群自己都感到吃惊。

当下没有机器人，没有无人机，也没有5G，没有网红，没有移动支付，没有网络公司、618、光棍节……

事实上，一切具有高科技含量，将对未来生活起到根本性改变的东西，都没有发展起来。

全部只是蓄势待发、方兴未艾的状态。

根本没人能想象未来的生活方式会变得多么神奇。

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