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屏晓月
一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拂晓。
漫长的黑夜终于被黎明的曙光侵蚀,疾病也是如此,《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所言不假,百病旦慧、昼安、夕加、夜甚,其解释明了,“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昼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夕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其身,故夜甚。”
九天醒了的时候就看见了神医张伯景,屋内的檀木桌前还坐着一个人,在慢慢地品着茶。随后张伯景毕恭毕敬地介绍说,此人为牛地齐,妇科圣手,他的祖上为唐代的宫廷御医牛天齐,他的祖父牛人齐勤求祖训,博采众方,尤擅经带胎产,牛地齐薪火得传,发扬光大,故宫廷、民间称之为“妇坛妙手”。
九天隐隐约约地在听着,因为他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在水泛含龙那儿,所以他还是焦急地问水泛含龙现在在哪儿。
牛地齐突然起身,对张伯景笑道:“伯景老弟,你还是认赌服输吧!”
张伯景苦涩道:“愿赌服输,我输得口服心服!”
九天没有明白他们在赌什么,更没有去想张伯景为什么会和一个妇科圣手去赌,只是焦急地再问:“现在水泛含龙在哪儿?”
“西屏山!”张伯景道。
“那里十面埋伏,上官夜雨的高手、精锐都在那里,水泛含龙现在可是凶多吉少啊!”九天惊慌道。
张伯景竟然泰然自若,悠然道:“未必!”
“未必?”九天瞪大眼睛惊奇道。
“是!”张伯景接着说,“因为虽然这次上官夜雨是倾巢出动,但是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是什么?”九天问。
“反客为主!”张伯景坚定地道。
“三十六计的反客为主?”九天疑问。
“对!”张伯景微笑说,“难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地盘我做主吗?”
“没听说过!”九天说完问道,“骑最快的马,从你这到西屏山需要多久?”
“你要去?”张伯景诧异地接着问道,“你真的要去?”
“当然是真的!而且恨不得马上能飞到那儿!”九天说。
张伯景无语。
这次是牛地齐回答了九天的话:“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人不歇息,最快也需要两个时辰!”
牛地齐说完,大笑着对张伯景道:“伯景老弟,你这次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这次我张伯景输得不仅是心服口服。”张伯景苦笑地对牛地齐说:“而且还输得一塌糊涂!”
二
时间还停留在拂晓。
只是黎明的曙光继续侵蚀那残余的一点点黑幕。
可现在的地点却不是在那远上寒山、白云生处的岚崮小城张伯景医馆,而是在扶州城的西屏山。
西屏山长约五华里,山顶无峰,远望如屏,因在城西,故称西屏山。
此景为扶州八景之一——西屏晓月,虽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般的苍凉空旷,但也肃杀汹涌,古迹诗云:一轮皓月下中流,万顷寒光望里收。碧落沉沉天际晓,银涛滚滚海门秋。
苍茫大地,漫天飞雪。
花灯在飞雪中摇曳不定,而在风雪中伫立的两个人却很笔直、坚定。
高手之间的对决胜负难料,就像春秋战国时期未尝败绩的名将王翦、李牧对决,人们对结局总是充满了期待与幻想。
“下雪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让它下吧。可是人世间的恩怨,最终都要做一个了断!”上官夜雨先开了口,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是他的面色仍掩盖不了那份憔悴。他似乎对《易经》“谦卦”甚是理解,明白“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随后谦虚道:“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中秋节,倘若云遮月,第二年正月十五,往往会出现银花万朵、雪耀红灯的景象。想必去年的八月十五是云遮月,可惜的是今年的八月十五,你我能看到云和月的也只能是剩下的一个人!”
水泛含龙没有说今年八月十五的事情,而是避其锋芒,望望西屏晓月美景,问道:“你可知晓西屏晓月?”
“不知!”上官夜雨眼中根本没有美景,只是左手在轻抚着他的剑,就像抚摸情人的手一样。
“每月十五,拂晓时分,站在西屏山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随波滚动,泛起道道金光,美景怡人,而又以每年的八月十五而为最佳,此便为西屏晓月,每次看后都会让人热血澎湃,壮志凌云。”水泛含龙志在必得,继续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没有人会愿意死,今年的八月十五我还会站在这里,因为我还要看最美的西屏晓月!”
上官夜雨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那柄剑,那柄剑叫巴山夜雨剑,由飞天流星铸造而成,无坚不摧,况且那巴山夜雨的剑法,绵绵无情,绝对是情人那种思痛的哀,让你心伤,让你心痛。
“你几岁学剑?”水泛含龙问。
“我三岁学剑!”上官夜雨回答。
“师从何人?”水泛含龙再问。
“一位大禅师!”上官夜雨若有所思道,“行成于思,而毁于随,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因我学剑刻苦,五岁小成,‘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由于不断推陈出新,十四岁大成,剑便有了生命力!”
“既然你学从禅师,那你对剑道的领悟是什么?”水泛含龙继续问。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上官夜雨说。
水泛含龙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那你几岁学剑?”这次是上官夜雨问。
“十四岁!”水泛含龙回答。
“咦,那你几年学有所成?”上官夜雨再问。
“就是十四岁那年!”水泛含龙说。
“咦?那你那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举世绝伦,无中生有,变幻莫测,每每出之于败际,而又胜之于出人意料,也是十四岁那年所得?”上官夜雨接着问。
“是!”水泛含龙自豪地说。
“咦?”上官夜雨根本不相信。
“换作是谁也不可能相信一个孩子十四岁练剑,十四岁那年就大成,但是你又不得不相信,因为那的确是真的!”水泛含龙认真地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在十四岁那年三九天练剑悟剑,结果染了伤寒。俗语说老怕伤寒少怕痨,而那一次伤寒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就在我被疾病折磨得半死的拂晓时分,我就是站在这里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随波滚动,泛起道道金光,看后顿感心旷神怡,壮志凌云,随后我的伤寒病竟然豁然而解,与此同时我也悟出了那招绝杀!”
“嗯!”上官夜雨似乎明白了,但又继续问道,“听说你后来如虎添翼,又得到了湛卢剑?”
“是!”水泛含龙没有否认。
“那你的湛卢剑呢?”上官夜雨再问。
“我对剑已经悟有所成!”水泛含龙自豪地说,“所以我也不用带剑!”
“那你对剑道的所悟又是什么?”上官夜雨不停地问。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水泛含龙大彻大悟道。
上官夜雨没有再问,因为他的唇和手在微颤,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过了许久,他才开始有了声动,默默道:“读了《金刚经》,只看到了上半部分的入门,‘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却没看到下半部分的入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惭愧!哎,古有庞涓,便有孙膑;有苏秦,便有张仪;有周瑜,便有诸葛亮,既生瑜,何生亮?而结局瑜、亮只能留一个!”
水泛含龙没有说“既生瑜,何生亮”的事,而是问上官夜雨:“西屏晓月的景色如何?”
“风景如画!”上官夜雨一边望着西屏晓月一边说,“明月映海,金光随波滚动,真是美妙绝伦,心旷神怡!”
“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再在这里看西屏晓月,那将是一件完美的事情!”水泛含龙意味深长地说道。
“今年的八月十五?朋友?”上官夜雨连续质疑,“有这种可能吗?”
“有!”水泛含龙肯定地说,“只要你愿意!”
三
等岸然上人风尘仆仆到了西屏山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西屏山还是西屏山,而晓月已经不是晓月,而是日中天。
岸然上人还是岸然上人,但是他明显憔悴与苍老了。
思念是一种伤,怀念是一种痛!
对于徐君的死,岸然上人看了水泛含龙颓丧的样子,就知道没有结局,可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因为他得到了没有结局的答案后他的心才能彻底地坦然。
岸然上人邀请水泛含龙去东屏山的白云道观品茶,水泛含龙拒绝了。
他只想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岸然上人。
而岸然上人也没有再强求,因为他知道水泛含龙的心情比他的更沉痛。
四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
花灯锦簇。
就在这花灯锦簇的月圆之夜,九天就牵着一匹瘸马到了西屏山。
张伯景为什么给九天安排了一匹瘸马,是无意还是故意?九天根本就没时间想那些,看着眼前毫发未损的水泛含龙,又是惊喜,又是惊奇,问:“上官夜雨败了下去?”
“是!”水泛含龙道。
“他就那样轻易地败了下去?”九天问。
“是!”水泛含龙道。
“上官夜雨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九天接着说,“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
“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水泛含龙如实道。
“那是当然!”九天还是很理智,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你是用那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赢了他?”
“不是!”水泛含龙道。
“那是什么?”九天问。
“三寸之舌,还有一人之辩。”水泛含龙道。
“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九天慨叹道。
“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水泛含龙接着说,“我只是说,每月的十五,拂晓时分,站在西屏山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随波滚动,泛起道道金光,美妙绝伦,而又以每年的八月十五为最佳,此便为西屏晓月,这样的良辰美景,没有人会愿意死,今年的八月十五我还会站在这里,因为我还要看最美的西屏晓月!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再在这里看西屏晓月,那将是一件最完美的事情,结果上官夜雨就答应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和我一起看最美的西屏晓月!”
“我绝对不会相信上官夜雨能和你交朋友,他能和你表面上做朋友,那一定是你还说了让他心惊胆颤的话!”九天胸有成竹地分析道。
“不管怎样,矛盾能用口解决的那就尽量不要用手去解决,结局化干戈为玉帛总是一件好事!”水泛含龙接着说,“况且我还从他身上得到了一个直觉!”
“一个直觉?”九天问,“那是什么?”
“上官夜雨一定不是杀害徐公的凶手!”水泛含龙说。
“那我再告诉你最后一句话!”九天说。
“一句什么话?”水泛含龙问。
“上官夜雨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九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