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静谧的气氛,沉静的人声,一切都其恰到好处,如同温柔流淌的月色。
西河沉在朦胧睡意里,给昌云讲她睡着时发生的故事,慢慢的,一句句:
“小妹妹给你掰过几次姿势,后来发现没什么用。”
“然后她就坐到中间位置,让你靠在她身上。”
“……坐的笔直笔直的,好几次,我看她自己都差点睡着。”西河低低的笑,感叹:“这哪是小妹妹,分明是小棉袄,我看啊,你干脆改口算了……”
说到最后,西河的声音完全沉没,像一块块入海的碧玉,四周旋着晶莹的气泡,缓缓下沉,最后消失不见。
渐渐的,两人微微的鼾声响起来。
不知是第几次,昌云从后视镜里看吉遥。车还行驶在路上,不敢多看,又忍不住一次次短暂的望。身侧偶尔刷过一道光,一小抹红蓝白黄,挂着蓝色号码牌,迅速出现又悠悠跑远。
吉遥睡的并不安稳,座椅打开的角度有限,她躺在半平的座椅上,一会儿把头偏个方向,一会儿用手臂遮住眼睛。看着看着,昌云心里流淌出凉凉的难过来。
西河的话,温吞吞的,似带着清晨鲜榨豆浆的暖气,棉乎乎的,像吸饱了阳光的被子,抖擞着娇俏的调侃在她耳里一遍遍回放。
车马不停蹄的往前,昌云回想着半月来的日子。南京、海西,四个字,15天,2425km……大概也是她人生最煎熬的一段路。这世上,有为梦想奋斗一生的人,有为利益不断争取的人,有只求平安安稳一生的人,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她无暇顾及,也没有心情感叹,但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了,这种感觉令她心安。
昌云感到一股久违的沉静,从大地的怀抱中冉冉升起,再带着草野甘醇的香味把她拥入怀中,在这强大且宁静的力量里,她听见一个声音,平缓、温柔、毫不在意她曾经的顽皮和偏执:走出低谷,走上山岭;遥远的太阳,光射在你眉心。
眼前一片黑暗,深的发紫,沉的发黑。但钟表永不停歇,它终将一步步带来灿烂的色彩,直至把昏沉完全驱散。周而复始,亦复如斯。
昌云没有导航,高速下毕便靠边停下,叫醒西河换行。
凌晨的海西,星空格外璀璨。路边的小草里有各种虫子的叫声。
西河钻出车后跟昌云说:“我醒醒神。”
昌云点点头,嘱咐她别着凉,随后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吉遥迷迷瞪瞪的在开关车门的声音里醒来:“到了?”她半坐起身子,困得只睁开半只眼睛,够着脖子往外看,结果只看到一片荒芜。别说房屋,连棵树都没有:“嗯……”瞅着一团黑的窗外看了好久,昌云刚想问你看什么呢,就见她傻乎乎的转回头,像只睡得正香,被人半路吵醒不明所以的小奶猫般,拄着颗发型凌乱的脑袋,对自己可怜巴拉的喵喵叫:“这儿是哪啊……”
昌云被萌的心都要化了,声音不自觉温柔好几分的答:“到海西了,还要半个小时呢,睡吧。”
“……哦。”于是吉遥轰隆一声又倒回去,嗓子喑哑低缓:“到了叫我……”
昌云说:“好。”
没一会儿就听吉遥轻轻的鼾声,身上盖着的外套掉的歪三扭四。
昌云探过身去给她重新腋好。借着星光、灯光,昌云看着吉遥略显疲惫的睡颜,心里不自觉想起她这两天的折磨:坐飞机,进急诊,根本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又坐上即将行驶几百公里的汽车,胸中像盛了片大海般,一浪浪拍打过来的,有愧疚、有心疼,还有无尽的自责和悲伤。
……
时光不能倒流,否则我一定不会这么不乖。
时光不能倒流,吉遥,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
车子渐渐进入城镇,又慢慢驶入乡村。漆黑的夜里,一束袅袅炊烟极其惹眼。
车速降下来。
昌云问:“到了?”
西河说:“到了。”
冥冥中仿佛感觉到一切的吉遥也睁开眼睛,沙哑的声音从偏僻的角落的响起:“是到了吗?”
昌云嗯一声:“外面冷,等会儿把外套穿上。”
吉遥一面点头一面打哈欠,两手摆的老高伸着懒腰,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把自己唤醒,然而并没有什么什么用,一句“好的。”照样没精没神。车完全停下了,吉遥脖子微倾,眨巴着醒出泪水的眼角,往前探看着新鲜的风景。
车驶近一处院落,不一会儿,看见一只人影从木制的大门跑出来。吉遥凑在窗边四处张望:有花、有树、有小草,看不完全,但能感到被打理的很是整洁。
默了会儿,她回头看着昌云,眼神虽然疲惫,感情依然丰富,她哑着声问:“这就是你躲了15天的地方?”
昌云:“……”咳,我错了好吗?
吉遥哼哼一笑:“明天起来,带我好好参观参观。”
……
这叫什么?秋后算账?
西河搭着方向盘跟昌云说:“我让三哥下了面,你们要是饿的话去吃一点。”
昌云说好,然后跟吉遥两个人一左一右下了车。
等人都下完,西河再开车去车库。
夜里风大,昌云拉着吉遥往屋走,把风挡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本来想让你洗个热水澡再睡,刚刚想起你中午还在挂吊水,今天泡个脚就休息吧,明天看你情况怎么样,好的话再洗个澡.”
吉遥点头。不管洗澡不洗澡,我现在只想睡觉。
昌云问:“你饿吗?要不要吃点面?”
吉遥果断摇头:“我想睡觉……你吃吗?”
昌云说:“那就休息吧,我也不想吃——”
“云云姐!”
两人正说着话,一只人影突然哇哇叫着冲过来。
昌云毫无防备,被这突然尖锐的一嗓吓了一条,近了才看见是洲洲。
我去,人吓人吓死人啊伙计!昌云捂着胸口缓神,表情很是精彩。
洲洲绕着昌云一顿打量,神色慌张:“你没事吧!?”瞧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紧张的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
夜色沉寂,昌云深感迷惑:“我没事啊……”
我为什么有事?晕的又不是我。
她话音刚落,洲洲却突然眼眶湿润,崩溃大叫:“你跑出去的时候吓死我了!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我们这儿有狼!你说你被叼走了可怎么办!?我怎么跟老板交代怎么跟你爸妈交代怎么跟警察交代!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我、哇——”
我都吓死了呜呜呜!
昌云:“……”
吉遥:“……”
风绕着人刮。
不知前因后果的吉遥呆若木鸡,傻愣愣的看眼前少年张着大口拄着脑袋仰天长哭,入夜天凉,甚至有薄薄的白汽飘出他口腔。这——怎么回事啊……
反观被指控人昌云,也没比自己好过哪里去,脑门上不仅挂着手足无措的问号,更有血条将清请求支援的闪亮红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愣在原地,那个——安、安慰一下?
昌云无声求救:你会安慰人吗?
吉遥抬头看天,尴尬挠头:该技能也许大概可能——尚未解锁。
此情此景,停好车回来的西河简直就是救世主,出场瞬间自带追光,昌云立马双眼放光一路追到她近前,无限感激。
“行了,待会儿再把客人吓着。”西河气质翩然,伸手抓住洲洲衣领,一个转身就地拖走,不拖泥不带水,怎一个潇洒了得。
昌云尴尬的捂脸摸头,回想起西河跟自己说的那句:你吓着人了知道吗?
今天一看……她那晚究竟该有多失态?
已经快睁不开眼的吉遥搭在昌云肩上,声音小小:“冷。”
昌云猛然醒神,拉住她衣摆把人往里带:“走走走,回去睡觉,小心台阶。”
西河边走边教育洲洲,昌云稍赶两步便追上她们,到厨房门口,三哥人刚迎出来,就被西河推着哭哭啼啼的洲洲砸回去,一句台词都不给说。
三哥:“……”我只配跟洲洲同框吗?
西河随手关上木门,靠在门外跟昌云嘱咐:“吉遥定的房被人定了,你带她去你那吧,门没锁,明早我再把钥匙给你。”
昌云点点头,问:“我的不是也到期了吗?”
“你这不没走吗?谁还敢撵你不成?”西河淡笑:“去吧,给你留着呢。”
昌云一笑:“行,回去把房钱补给你。”
刚准备走,站在一边恍恍惚惚的吉遥一听钱就倒过来,两眼无神,半趴在昌云身上问:“给什么钱啊……”
“房钱。”
“支付宝还是微信……我扫她还是……她扫我……”说着说着,人好像站不住了,左摇右晃要倒了,昌云赶紧伸手绕过她的背,一把托住她的腰。吉遥迷迷瞪瞪没有意识,昌云一拉,顺势就倒下来。一百来斤的大姑娘,差点把昌云砸的断了呼吸。
吉遥还在嘟嘟囔囔:“昌云没钱……我付……”
西河捂嘴偷笑,莫名觉得像看到场现实版的把你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昌云咬紧牙关,羞得一掌盖住吉遥的脸,那货却伸着脸拱她,又凉又软的鼻尖在掌心刮刮蹭蹭,一边还听她小声嘀咕:“昌云……困了——困了!”嘀咕到最后,竟还委屈起来,冒出小婴儿般软软糯糯的娇憨气。
“……”
西河乐不可支的倒在墙上看昌云,笑盈盈的眼里装满故事。
昌云脸红脖子粗,匆匆告别后架起人往屋走,满脸生无可恋,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
西河笑呵呵的追问:“要帮忙吗?”
昌云脑门一紧,脚上立马加速,双眼已泪目:明天还要见面,给大家留点面子,感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吉遥带回房间,强撑着掀开被子,又怕动作太重吵醒她,昌云硬是咬牙慢慢坐在床上,再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脖颈,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倒在床上。
吉遥很快进入梦乡,等昌云脱完她的鞋,再把她的腿搬上床,盖完被子,吉遥眉心一直皱着的川字完全消解。昌云细心的给她腋好被角,安静的又看了会儿她沉静的睡颜,这才无声笑笑,动作轻柔的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弄到一边,小声骂一句:“你才要减肥了,小胖子。”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一阵阵的虫鸣。
昌云就地坐下,一条腿支棱,再搭上一条手臂。
窗帘没有拉完,繁星满天,见不到月亮。昌云靠着床沿往外望,右耳是吉遥轻轻的呼吸,左耳则装满清脆悦耳的虫鸣,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甜美和缓慢,如果吉遥没有忽然出声的话,她应该还能再坐上那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