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风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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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开春醪时夜已深了,昌云被钱瑭搅得心情烦躁,索性步行回家沉静沉静心情。

路过的行道树大多年岁悠久,枝繁叶茂,修理工的剪刀总是抵不过快乐生长的叶子,晚间灯光落下时,路上的灯影总显得参差不齐。

杭州的马路总是嵌在步道之下,下雨时雨水沿步道的坡面流下去,滚落灰色的水泥长条包边砖,在与路的直角处汇聚成波光粼粼的小小河。记得小时候,一旦雨下的大了,小河的胆子也会变宽变大,水流潺潺的,怂恿孩子搭船乘风破浪。

昌云记得,她和冬青就是下雨天认识的。

大学时她是个怪人,常常关了手机出门远行,有一回周末,小雨,她一个人去走十里梅坞。正是冬季,沿路的龙井茶田披盖着薄薄的雨雾,一眼看去萧条又寂寞。马路沿边很吵,她索性从一条小路走上万林背山,原本准备从九溪下,结果看错地图在山上迷路,跌跌撞撞耽误好一会儿功夫,不仅没找到路,身上还闷出一层汗。

雨越下越大,前路后路都空旷不已,只有路中有一块岩石突出,两棵柔软的树垂枝盖下,勉强可以避雨。

就是在这里,她碰上和朋友走散的冬青。

糟糕的天气,陌生的山路,年轻男女狭路相逢。天时地利人和,在所有知情人眼里,这根本就是一出上天注定的浪漫邂逅。所有人都感叹:这就是他妈的上天注定!

万众欢腾中,却只有昌云凛然不动。

冬青追了昌云两年,两年里每个周末都坐两小时地铁来找她,有时碰上她不在,他就去超市买很多水果,再拜托路过的女生带到她宿舍。第一次收到水果时昌云就告诉他不要再送,冬青不肯,还笑侃:“朋友之间送点礼物也很正常,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拒绝不了,阻止不能,昌云索性不再废话。送来的水果在她桌上待不了多久就会被送人,再后来,室友就会默契的帮她吃掉。

路人怎样误会,相识却眼酸的女生怎样讽刺她都无所谓,直到冬青误打误撞碰上吉遥。

被冒昧拉住塞了一手方便袋地吉遥很懵逼,但更让她懵逼地是这个哥们儿要找的人。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声求证:“你说这些东西给谁?昌云?双日昌,白云的云?”

“嗯,她是右边这栋楼606宿舍的,方便吗?”

吉遥点头:“方便,我认识她。你是她朋友?”

“算是吧……我是理工的,你可能没见过我。”

“理工?你在哪个校区。”

“文一,西湖那边。”

“这么远。”吉遥狐疑的看着他:“你大老远过来就送点水果?”刚说完,她忽然意识到社么,迟疑着问:“你不会是在追她吧?”

被这么直白的问,纵使是男孩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冬青不自在的抓抓头发,口中却不自觉地承认:“我追她两年了,她一直没答应……你跟昌云关系很好吗?”

吉遥傻里傻气地笑:“好哇,她是我大哥。”话音刚落,似乎意识到自己偏离了重心,赶紧又说:“我帮你喊她下来,大老远过来不能白来。”说完就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冬青迟疑着提醒:“她说她出去了,不在宿舍。”

吉遥头都不抬:“哎哟开玩笑的吧,她刚还约我过会儿去打球。”

“……”

冬青尴尬的抬头望天:唉,艳阳高照,我心冰凉。

“那个有人在宿舍楼下等你,你下来见见?”

“谁?”

“说是你朋友。”

昌云心头一跳:“我哪个朋友?”

嗯?我也不知道。吉遥捂住电话问冬青:“你叫什么名字?”

“赵冬青。”

吉遥松开手:“赵冬青……人家从西湖区过来找你哎,你还撒谎说自己不在宿舍?怎么回事!啊?”很少有机会跟昌云如此叫板,吉遥不禁显得得意洋洋:“行了行了不要听你解释,你赶紧下来,以后少教训我听见没,先端正你自己的态度——哎?喂?”

吉遥看着黑掉的手机目瞪口呆:“她挂了。”

同行的室友同情地拍拍她肩膀:“兄弟,你飘了,我看你马上也要挂了。”

然后像是被绳子抽打了的陀螺一样,吉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原地爆炸:“卧槽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说的话很过分吗?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我飘了我飘了……”

冬青忍不住问她:“看样子你和昌云关系不错?”

吉遥强颜欢笑,诚实的认清自己几斤几两:“现在这种特殊情况我可不敢说跟她关系好。”

室友哈哈大笑:“你是没看到昌云姐姐管教吉遥的样子,这位小兄弟屁都不敢放一个,可怂可怂了!”

吉遥弯腰把装满水果的方便袋一个个提起来,悔恨的直摇头:“撤了撤了,保命要紧——哎这水果怎么这么重——”刚跨进宿舍大门吉遥又回头叮嘱冬青:“她马上下来了你再等会儿。”

冬青点点头。

吉遥一路仿佛雷劈后回电的人歪三倒四,谁知刚转弯便迎面撞上脸色阴郁,疾步而来的昌云。吉遥和室友第一时间看见她,随即所有玩笑的心情都烟消云散。

和昌云相处近三年,她有没有真的生气,一目了然。

室友低下头,正儿八经地低声道:“吉遥,我目测你完了。”

吉遥来不及说话。昌云速度很快,看到吉遥之后却没有像平日一样冲上来掐她脖子,故作愤怒的质问她下次还敢不敢。她只是在看到自己的瞬间问了句:“人呢?”

吉遥条件反射的回答:“门口,哎,你——”

昌云已经走过她。

吉遥下意识地说:“完了。”

见昌云走远,室友瞬间松了口气:“完了?”她反问:“当然,很难看出吗?”

吉遥懒得解释,思考一瞬,她把手里所有的袋子都转给室友,丢下一句:“你拿一下,我去看看。”便没了踪影。

室友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地山竹提子波罗蜜,崩溃到鸦雀无声。

昌云气场很足。平日里独来独往,仅靠一张面无表情地脸就让人不敢靠近,现在浑身怒火,更令走过的人频频侧目。

吉遥最终在昌云追上她:“怎么了?好好说话啊。”

昌云看她一眼:“我还没说话呢。”她仍在往前走,吉遥干脆拉住她:“你别冲动。”

昌云甩开她,语气不善:“我干什么了就别冲动?”

吉遥赶紧拦在她面前,正正经经的教训:“你看我这刚说两句呢你就急,你等会儿出去跟人家能好好说?”

昌云打开她:“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是我大哥!”吉遥连拉带拽连哄带劝的把昌云领到墙角。侧墙开了几扇玻璃窗,她们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冬青。

吉遥扫一眼,好奇的很:“他说他追你两年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人?”

昌云不看她,声音极淡:“你朋友那么多,怎么有空关心我?”

吉遥拧眉:“昌云,你怎么还开始无理取闹了?你又没跟我说过有人追你!”

昌云一提这个就烦躁,尤其跟吉遥说这些,更烦燥:“你要说什么赶紧说!”

“我现在很严肃的,你好好说话,不然我不管你了。”

昌云一听便走,吉遥秒怂,一把拉住她:“大哥大哥大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好好说,昂?”

昌云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嘴上虽然没声,脚却已移回原位,摆明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样子。

吉遥清清嗓子,知道尺度到了不好再闹,正儿八经的开始开导暴躁小女人:“兄弟,以前可是你亲口跟我说,处理自己不愿接受的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随它。那你就随他去啊,我们只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就好,所以你现在生什么气呢?”

昌云唰一下盯住吉遥,眼里恨恨不已:“我是想随他,是谁打电话暴露我在宿舍?是谁刚才非要我下来?”

“哎哟……好好好我的错!”一扯上自己吉遥就觉得乱麻披身,黏糊糊撤不掉,浑身难受:“怪我,我不该打电话给你,不该让你下来,不该趟这趟浑水,不该给你惹麻烦,我错了!但你不至于气势汹汹冲下来好像要跟人家拼命一样吧?不喜欢就不喜欢,无视掉好了吗。”

昌云深吸口气,再抬头已眼眶微红。片刻间,她竟从浑身是刺的仙人掌,塌软成一株被大雨淋湿的花。

吉遥有些傻了:“你这是……啊?”

昌云盯着吉遥,看起来沉静又坚定。她打断她的话,眼神清冽又坚定:“吉遥,我就是在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你不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