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最后一个媒(4)
谢峨是朝廷要员,并不是时常得空,但一旦他得空,就会被花乐乐截住,换上普通人才穿的衣服,满京都地逛着。
——不必说,肯定是得到了国公夫人等人的授意,下人才敢将他的作息传给李娘子。谢峨倒不是太气愤,一来他拿自家老娘没法子,二来他觉得跟着李娘子探寻京都确实挺有趣:穿着华服、戴上假胡须,他就是手握重兵、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褪去华服、摘掉胡须,他就是个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凡事不必操劳的普通汉子。
京都的地形,他自问比李娘子这个外来户更熟悉,然而他记得每一条路名和走向,却不知道里面的人和事。李娘子仿佛是一条门缝,让他得以透过这条缝隙,偷窥到别人的喜怒哀乐,这让他隐约有种快意感。
还有十来天就到年,天气颇冷,谢峨和花乐乐二人此时皆是一副苦力男子的打扮,他本以为花乐乐会带他去吃香喝辣,不曾想却是趴在书院的墙头上偷窥!
真是有失体面!亏得他还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
话虽如此,谢峨还是随着花乐乐一起爬上了白马书院墙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棵老柏树长的位置和姿态都极巧妙,巨大的枝干伸向书院的墙内,看那光滑得被盘出了包浆的树皮便知,不论是学子翻墙或者院外痴汉偷窥,都少不了它的帮忙。
花乐乐伸长着脖子,兴致勃勃地往书院内张望,眼下正逢学院放假,学子们三三两两,带着收拾好的行李,正准备离校。
白马书院虽享有盛名,但谢峨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便纳闷地问,“你在看什么?”
‘古代的学校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学生看起来优雅又有活力!’花乐乐看得入迷,头也不回道,“等下你就知道了!”等了一会儿,花乐乐突然精神一振,兴奋地喊道,“来了!”
谢峨连忙打起精神,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大波学子如开了闸的鸭子倾巢而出,而另一头则是来接学子们的下人、挑夫,双方一汇合,吵嚷得如同早晨的市集。他不解,“到底你在看什么?”
花乐乐恨铁不成钢,指着一道明显是女子的纤细身影,“看见了吗?那位袖口绣着梅花的夫子!”
大越并不限制女子学习,但凡女子够优秀者,也可入学或者为师。只是为了区别,女学生或者女夫子会在学院校服的袖口上绣一枝梅花。
那位女夫子穿着一身黛青色的长袍,尽管因为天寒穿的衣服较多,可身姿看起来还是很清瘦颀长,她身上并无多余的装饰,但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雅气质,使人看起来像是一支寒风中绿梅。
谢峨认得她,他颇为尊敬地道,“那是绿蕊先生。”梁芝,京都赫赫有名的才女,出身清贵,小时是神童,大了是大儒,一心钻研学问,年过二十有五尚未婚配。
“我知道啊!”花乐乐想到这些天带着谢峨跑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带着他一一接触了各具风情的小娘子:美丽温柔的、坚强自立的、豪爽大方的、活泼可爱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穷的富的……他愣是一个没看对眼!花乐乐那个气吖,只能祭出她最后的杀手锏:白马学院的绿蕊先生。如果这般广寒仙子似的人物他还看不上,那她也没法子了,活该他一辈子打光棍!
“谢大哥,你觉得绿蕊先生如何?”花乐乐询问他的意见,“你俩家世相当,品性、相貌也匹配,我觉得你俩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绿蕊先生的才名我早有耳闻,而我对绿蕊先生只有敬佩之心,没有丝毫男女之情。”谢峨皱眉,他一介莽夫,哪里敢肖想绿蕊先生?听到花乐乐语气里迫不及待的推销,有些不高兴地道,“你不要开绿蕊先生的玩笑,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我没开玩笑!”花乐乐认真地道,“你不要被绿蕊先生看似冷清的外表给吓退了,实际她是外冷内热!”她看到梁芝即将走出大门,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冲大门跑去,谢峨自然跟随。
花乐乐远远就喊,“绿蕊先生——”等走到梁芝面前,她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行李,“我来帮你拿!”
“这怎么好意思?”梁芝淡淡一笑,不肯松手,“花姐姐今日怎么这副打扮?”梁芝因不愿随便嫁人,与家里闹翻,如今独居一处。她与花乐乐相识,源于偶然看到花乐乐瞎编的话本,后来通过茶馆的老板介绍认识的。
“绿蕊先生的手,应当是用来书写鸿篇巨著的,怎能拿重物?”花乐乐把她的行李抢过来,交给谢峨,介绍道,“这是我一远房亲戚,如今有事来投靠我家,得知学院今日放假,料想先生必定有很多东西要搬,所以特地带他过来,他满身力气,最适合干苦力不过了!”
‘适合干苦力的远房亲戚’谢峨把行李都拿起来,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梁芝笑了,“花姐姐真会说笑。陛下的肱股之臣、赫赫有名的谢大将军,竟被你说成是干苦力的,若让其他人知道了,不知该如何作想?”
花乐乐惊讶,“你居然看出来了?”不是她吹牛,这些天带着谢峨在京都四处逛,还没被人认出来过呢。
绿蕊先生不论走路或是说话都极有章法,她慢条斯理地道,“我年幼时曾参加过谢将军的婚宴,当时谢将军尚未蓄胡。况且我认人一向不看长相只记神韵。”她转身对谢峨微微行礼,“时隔多年不见,谢将军风采更胜从前!”
面对此等冰雪聪明的佳人,谢峨看她如看小辈,被拆穿了也不恼,由衷赞叹,“都说绿蕊先生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果真不假。谢某佩服!”
“谢将军为国戍边数十年,更值得绿蕊佩服!”
二人商业互吹中,花乐乐全程尴尬脸,本觉得二人是天作之合,不曾想梁芝竟喝过谢峨的喜酒,还是年幼之时!震惊!
既然被拆穿了,谢峨也不好再继续跟着花乐乐和梁芝二人,待他把行李送到梁芝的小院,便匆匆离开了。
梁芝目送谢峨走远,合上小院的大门,转身问花乐乐,“好了,人已走远,花姐姐可否告知今日的目的了?”
花乐乐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吞吞吐吐地把想要替二人做媒的事和盘托出,原本以为梁芝会勃然大怒,不曾想她拿着铁钳拨了拨炭盆的火灰,不甚在意地道,“若是能嫁给谢将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不介意小时候喝过他的喜酒?”花乐乐震惊,之前见梁芝那样说,她尬得差点原地爆炸,要不是怕失去梁芝这个朋友,她早就溜之大吉了。
梁芝将提壶放在炭盆上烧水,缓缓道,“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钟意他;但他需要一个妻子,而我需要一个丈夫,将军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若是能把话提前说开,嫁给他未尝不可。”她立志著书,无心养儿育女,若得谢将军的庇佑,可省去许多麻烦。
这般峰回路转,花乐乐是万万没想到,心里却是一阵欢喜,眼下八字有了一撇,另一捺还远吗?连忙应下,“好好好,你先耐心等着,待我去问问他那边的意见。”
梁芝脸上没有丝毫羞怯,她大大方方地道,“多谢花姐姐。”
因着要过年,事情格外多,谢峨忙,她也忙,等她再见到谢峨时,已是除夕之夜,二人皆身处皇宫,正准备参加皇家举办的除夕宴。因男女有别,宴席并不在一处,二人也不好交谈,只是相互打个招呼罢了。
本来以李俊生的官职,李俊生和花乐乐是不够资格参加皇宫的除夕宴的,但谢灵姿是谁?太子妃的堂姐,国公府的嫡孙女,老王爷的外孙女,她必然要参加除夕宴!总不好儿媳一个人去了皇宫,留着丈夫和婆婆在家吧。所以就都一齐去了。
女眷的宴席设在太后的寝宫,花乐乐不是没有感受到别人若有似无的鄙视目光,但她不怂:有本事你也找个家世显赫的儿媳妇吖!谁叫你儿子没我儿子那么帅呢!
她该吃就吃,该聊就聊,和她那一群跳舞的老姐妹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把深宫寂寞的老太后逗得眉开眼笑,得了不少的赏赐。
正月不说亲,这期间虽然花乐乐见到谢峨好多次,然而新年都在忙着走亲戚,哪里来的独处机会,自然没办法私底下询问他的意见。好不容易熬到春节结束,谢峨又被陛下派去军营公干。
怎么办?
只能等着呗。花乐乐觉得自己都盼的望眼欲穿了!
等谢峨忙完回到京都,郊外桃花溪的桃花都开了。
进城的大道上,一个写着大大的‘茶’字的旗子在空中迎风招展,今日春光好,小小的茶棚坐满了出城游玩的客人。
得到爆料的花乐乐就是在这拦下了即将进城的谢峨。
几个月没见,谢峨黑瘦了许多,许是没空剃胡子,两鬓的胡须都有半指长了。
“来!喝口热茶解解乏。”花乐乐今日仍是一副苦力男子的打扮,她替他倒茶,“谢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又替他张罗吃食,桌上全是他喜欢吃的。
谢峨斜眼看她,“不叫‘谢大哥’了?”
花乐乐嘿嘿笑道,“谢将军说笑了,民妇之前放肆,还望将军原谅。”
谢峨边吃边说话,“说吧,今日你到城门口拦着我,是有什么事情?”从过年她就用那种兴奋欣喜的奇怪眼神看着他,总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今日还在城门就拦下他,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
“将军可还记得绿蕊先生?”花乐乐小声说道,还四下观察了一下,确定无人偷听,又道,“绿蕊先生说,她愿意与你成亲!”
“噗——”正在喝茶的谢峨惊得当场喷水。“咳!咳!”谢峨下意识反对,“不,谢某对先生无半点儿女之情!”
“可是——”
谢峨挥手制止花乐乐再开口,面有郁色,“李娘子该不会是不想再带我游玩,才随便把我甩给其他人吧?”
‘谁特么要带你游玩?那是为了给你找媳妇!’花乐乐内心呐喊,但看谢峨神色不太对劲,很有小动物敏锐求生意识的花乐乐连忙笑道,“不会~这哪的事呢?能陪同将军游玩,是民妇的荣幸!”
“哦?”谢峨挑眉,“真的?”
花乐乐连忙表态,“真的!比珍珠还真!”见他面色有好转,她才暗暗松口气:不亏是上过战场的,那气势一发作起来,确实很吓人!
谢峨满意了,他放下碗筷,“我还要去向陛下述职,过几日再去找你!”说完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