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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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脏话小学 ♥

初读一年级一个月,某晚睡前,故事读完,菜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将脑袋靠在妈妈的脑袋上,说:妈妈,这就是“脑系搭牢”。我与虫妈相视愕然,继而大笑。所谓“脑系搭牢”,在绍兴方言中,指脑子进水了之类的意思,为常用骂人话。菜虫误以为,“搭牢”就是脑袋靠在一起,也算是创造性的阐释吧。

就这样,菜虫上学一个月,学到了此前七年都没有学到的知识——地道的绍兴方言。当然,都是骂人的话。

非但如此,此后半年内,菜虫学到的脏话,呈井喷之势,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从基础到高端……他在融入班集体的同时,也融入了小朋友们的脏话文化圈。并且,菜虫为此感到新奇不已——这是他七年来首次发现的语言新世界。他一边说一边笑,越见我愠怒就越说,越说越多就越激动。于是,有一天,在菜虫说完“侬放屁啊”“侬有毛病个”“我巴掌拨侬吃个”等等脏话后,我无奈地跟菜虫说:你现在开口闭口脏话,这些话爸爸妈妈从来不说,都是你从学校里学来的,难道你上的是脏话小学?

菜虫闻言大乐。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我这一质问中的批评意味,进而反驳道:如果我读的是脏话小学,那我们的课本怎么不是脏话课本啊?

我说,你读的是脏话小学,你们老师早上见面问候不说早上好,而是说:菜虫,你脑系搭牢哉?

菜虫笑得直不起腰。

这个时候,一定会想到孟母三迁的故事吧。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为了一个成长的好环境,换到一个没有脏话的小学该有多好!而事实上,这个小学是我与虫妈亲自挑选的,我们并不打算为此哪怕一迁。当然,我承认有一点小失误,在择校时只考虑作业少环境好,却没有考虑到,也许,选一个知识精英家长群体为主的小学,可能“出口成脏”的现象会少一点吧。但其实,我能容忍菜虫的这些脏话,尽管有些愠怒,却并不觉得无可饶恕。因为菜虫有样学样,无非觉得新鲜好玩,他每次说出这些词汇时,多是玩笑,而非刻意侮辱。我与虫妈自认向来言语温文,尤其虫妈,她对菜虫表达最严重的反对情绪的词,无非“批评”而已。这样一个语言环境中生活了七年的孩子,突然听到如此过瘾的脏话,新奇之余,鹦鹉学舌也就可想而知了。

问题的核心在于,我们没有必要,更不可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完全无菌的环境。脏话不是好东西,但我们无法屏蔽之,也没必要屏蔽之。这是这个孩子必然面对的世界的一部分。父母不能给孩子制造一个只有真善美的水晶世界,更不能用虚幻的纯美来填充他的生命。你爱他,就让他生活在真实中。所谓真实,就是不逃避世界的任一层面:爱与善良,污秽与丑恶,以及两极之间漫长如光谱般的日常乃至庸常。一个虚幻的美好世界,如何帮助他在真实的社会中建立自我的平衡呢?

既然无法屏蔽这些脏话,那就坦然接受吧。因为脏话其实是一种文化现象,放诸四海,各有地域特色鲜明的表达。一个叫露丝·韦津利的澳大利亚人,甚至写了一本《脏话文化史》,就其不那么负面的意义来看,脏话作为一种情绪表达,包含着话语的力量。当菜虫第一次笑着对我说出“巴掌拨侬吃个”这句话时,面对我惊诧而又恼怒的面容,菜虫是不是获得了一点点挑战父权的兴奋呢?

当然,虽说脏话并不代表道德低下,但我也不愿菜虫满口脏话,即便这就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怎么办呢?我的处理是:一、自己不说脏话;二、当他说脏话时,不予理会,不表现出震怒与惊讶的情绪。一言以蔽之,就是不以为意,装作无甚可观,无视就是最好的态度,远胜口诛笔伐或者苦口婆心。就这样,到了二年级,菜虫不太念叨那些学来的新奇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