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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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佚名续书说

“佚名续书说”出现较早,但影响不大。最早提出这一说的是与程伟元、高鹗同时的裕瑞。2005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蔡义江《红楼梦是怎样写成的》、200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点校本《红楼梦》亦持此说法。

裕瑞为豫亲王多铎六世孙,他没有见过曹雪芹,但“闻前辈姻亲有与之交好者。”因此,他对曹雪芹、《红楼梦》的很多信息很可能是来自亲戚的耳闻。

裕瑞见过八十回《红楼梦》的多个版本,他认为之所以会出现不同的版本,是因为“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红楼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画一。”由于裕瑞见过的版本都是八十回,有的版本有八十回后的目录,但其内容多大同小异,因此,裕瑞认为:“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

由于心中存有“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的观念,裕瑞认为,拥有八十回后文字的《红楼梦》版本皆是后人伪作。对于程伟元、高鹗整理的百二十回《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裕瑞认为,“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著无疑。”对于程伟元与八十回后文字的关系,裕瑞推测可能有两种:

第一,程伟元认为,《红楼梦》“世间必当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贻人。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

第二,“不然,即是明明伪续,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委,故意捏造以欺人者。”裕瑞:《枣窗闲笔》。

从乾隆五十六年《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程伟元“序”,我们知道,《红楼梦》八十回后三十余卷残稿系程伟元在数年间陆续收得的:其中廿余卷系自藏书家至故纸堆中辛苦搜罗而来,并非一日之功;另外的十余卷则是从鼓担上收得的。也就是说,裕瑞所谓的“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的说法,纯粹是没有看清程伟元“序”意而进行的轻率妄测。

裕瑞何以认为,程、高《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后四十回文字“明明伪续”呢?

裕瑞认为,“观前五十六回中,写甄家来京四个女人见贾母,言甄宝玉情性并其家事,隐约异同,是一是二,令人真假难分,斯为妙文;后宝玉对镜做梦云云,明言真甄假贾,仿佛镜中现影者。讵意伪续四十回家不解其旨,呆呆造出甄贾两玉,相貌相同,情性各异,且与李琦结婚,则同贾府俨成二家,嚼蜡无味,将雪芹含蓄双关极妙之意荼毒尽矣。”裕瑞:《枣窗闲笔》。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设置甄、贾二宝玉的目的何在呢?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没有实在地创造出甄、贾二府吗?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写词得佳谶”中,尤氏受到惜春的冲撞,“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地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做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这边来了。”

可见,《红楼梦》中的甄府本身就是不同于贾府的另一人家,《红楼梦》中甄宝玉本就是二非一。裕瑞对《红楼梦》后四十回中“后宝玉对镜做梦云云,明言真甄假贾,仿佛镜中现影……甄贾两玉,相貌相同,情性各异,且与李琦结婚”的故事情节,与八十回前并无矛盾,自然,裕瑞对后四十回中塑造甄、贾两玉的文字做出的“嚼蜡无味,将雪芹含蓄双关极妙之意荼毒尽矣”的评价也就很难说上公允了。

《红楼梦》中,秦钟是宝玉唯一的同性朋友,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柳湘莲、冯紫、琪官蒋玉函等所不能比拟的。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中,秦钟将死,宝玉前往探望。只见秦钟“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曹雪芹何以要让秦钟留下如此的言语?“脂批”写道:“观者至此,必料秦钟另有异样奇语,然却只以此两语为嘱。试思,若不如此为嘱,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凿。读此,则知全是悔迟之恨。”“此刻无此二语,亦非玉兄之知己。”

又,早在程伟元、高鹗整理百二十回《红楼梦》前,社会上流传的《红楼梦》某些版本中就应有第一百一十五回“惑偏私惜春失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的目录。

乾隆五十六年《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第一百一十五回中,贾宝玉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贾宝玉说完,“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做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

李长之曾指出,曹雪芹就是《枕中记》里那个醒后的卢生。根据上面的内容,我们也可以说,甄宝玉就是那个经茫茫大士点化、堪破“情关”的贾宝玉《论语·先进》载,曾晳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可见,孔子教人以礼不得已也。佛教教人不脱社会,教外别传之禅宗主张,吃饭穿衣即是禅。《红楼梦》中贾宝玉迷于“意淫”,妄分你我,迨至缘结方悟“意淫”之错、警幻叮嘱之意,而甄家早衰,甄宝玉故得接触社会上真正的大人君子。

如果像裕瑞讲的第二种情况,程伟元明知后四十回并非曹雪芹原笔,而是地地道道的伪本,为了牟利,“作序声明原委,故捏造以欺人”的话,这里又存在两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一,程伟元收到的文稿既然完整无缺,程伟元明知其伪,何以再拉上高鹗。

第二,程本出现后,《红楼梦》的续书陆续出现,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一部续作能与程伟元收到的后四十回比肩,更不要说取代这个本子。虽然,续书者中不乏像顾太清这样的文学大家。

因此,程本《红楼梦》后四十回系牟利者所为的观点,也是很难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