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而今只道是寻常(一)
他刚走,迎儿就跳着进来了,笑嘻嘻道:“昨日下午,那湖边酒家送了一只大酒坛子,另还有两只小酒坛子来,娘子,你们买了什么酒呀?这么多!姆妈说你们都可以卖酒了!”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心肝肝疼,一路走来,除了赁宅子花了大钱,其余皆是零花钱,再又就是这两个酒坛子了。一直对自己说省着些,省着些,昨日付了酒钱,船钱,还有赁轿子的花费,回来只剩了几小块碎银子、几个铜板。今早直接都装他钱袋了,还又加了一个银锭子。
他那么积极去学堂,我自然明白…我们还剩多少家底,我没说,他也清楚…
我总觉着,他比我着急,越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说,我这边能省,再省些就是了。
迎儿不见我回应,又问道:“娘子,是什么酒啊?”
我笑道:“就是一坛子蛇酒,一坛子果酒,那酒味道重,你可不能偷喝!”
“还有一个坛子呢?”迎儿接着问,我奇道:“我们就只买了两坛子呀!是你数错了?还是那酒家送错了?”
“就一大两小,哪里能数错哩!”迎儿噘着嘴,不高兴了,伸手拉起我的手道:“我带你去看!”
到了厨房,果然一大两小,都没开封,我估摸着一大坛子应当是蛇酒,葡萄酒贵,我们那点钱也就是一小坛子,另一小坛子莫不是送的!
我和迎儿打开了一个小酒坛子,一开封就是股子酒香,竟是醪糟,一小坛子醪糟!
我想起酒家娘子做给我的醪糟团子,心下感动不已!
我不过送了她一包糖果,一包点心,当时生受了那一碗醪糟团子,本以为就此了结了…
她这一坛子醪糟教我如何是好…
我拿捏不准,想着襄妈妈是这里的老人了,人情世故上比我懂的多,不如与她说说。牵了迎儿的手,与她一同去找了襄妈妈…
“那娘子性子腼腆,不爱与人说话,镇子上的人也都不大熟…小娘子你心肠软,为人和善。我料想她就是承你的情,想与你交好,不过一坛子醪糟,不值几个钱,也就是个心意。小娘子送与她的那家糖果点心,在镇子上也有些名声,她家价钱可不便宜。小官人又买了两坛子酒,就是再送小坛子酒也是应当的!小娘子若是过意不去,下次去游湖,再给她带些点心就是了。”襄妈妈笑眯眯的宽慰我道:“正好,我可以给小娘子做醪糟团子,醪糟鸡蛋,女子补身,再合适不过!”
“妈妈和迎儿也尝尝!”听襄妈妈说的是,我心里也放下许多,便惦记起吃食,迎儿也高兴起来问道:“今日就做么?”
我怎么觉着她也是个小酒鬼,适才开封闻见酒香,眼睛都亮了,唉!感情这里又遇上一个小酒鬼…
这里醪糟还没吃上,成衣铺娘子上门了,抱了一摞衣裳,其中就有我点名要的松江三梭布中衣中裤…
可我后悔了,这些排场在家里稀松平常,如今却是,须得时时想着省银子的时候…
当时既然定了,也付了定钱,如今只能收下了。
想想衣橱里稀稀疏疏几件衣裳,即便加上今日送来的,在家里定是不够穿的,如今先穿着吧…
成衣铺娘子见我兴致不高,愣了愣,依旧道:“小娘子今日可是有事,不然我改日再来…只是…想问问小娘子,这冬日里的棉袄、皮袄可要提前定下?这中秋一过,就一天冷似一天,小娘子冬日里的衣裳可还要备些?”
我愣住了,我真没想到这些,是啊,在家里,要开始收拾衣橱,大毛的衣裳要翻出来,趁着日头好,翻着翻着晒晒,待到冷了才好穿…
那娘子见我这模样,接着道:“我们铺子这些日子,也进了些合适做冬衣的,不如…小娘子那日有空,去铺子上看看,趁早定了,我也趁早给娘子做了来,过了中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
送走了成衣店娘子,我颓废的坐在窗前,看样子要破开银票了,我真心不愿意,不动银票就要动金豆子,要不就金豆子吧,我担心银票破开会惊动家里,等他回来与他商量了看看,总之,又要花银子了,本来还想着能省就省些,原打算添置的衣裳都想着算了,如今倒好,冬衣总要购置。
抖擞精神,打开衣橱,看看他要添置哪些冬衣,我隐约记得厚实的衣裳,他只带了两件薄棉袄,一件大氅,当时我还吃惊,中秋出门,他居然还带了大毛衣裳出来。如今想来,亏得他是经常出门,知道要带些什么,不然又要花银子,我怎么这么抠搜了…
忽的没了兴致,以往这些,我只需等着,夏妈妈抬了当季的面料来,我挑选了自己喜欢的。
再叫灵儿清儿看看还需添置些什么,自有针线上的收拾,灵儿再捡着我们都喜欢的做一两件精细的。
更别说,我的中衣这些贴身的,都是出自身边的人。
衣橱、衣柜里往年的翻检出不喜欢的,不想要的,或者不在合适的,也都是清儿灵儿或者夏妈妈处置了。
如今想想,才发现我真是母亲说的万事不操心,现下可真是现世报了。
去书房取了纸笔,才发现书房也变样了,这几日都没仔细看。
今日一看,书架子上已安置了好几摞书,书桌上笔墨纸砚。尤其这个砚台我还记得,是他用了好些年的一个小暖砚,还记得是伯父送他的礼物,他心爱的不得了。
才得了那阵子,我委实羡慕,见他欢喜,又不忍向他讨要。
就去央了母亲,母亲却说我不需要,我的屋子里哪里需要暖砚,若是我砚台里的墨冻住了,那就是小丫头偷懒了。
我听了一愣一愣的,只觉着,母亲怎么这么厉害。
回了屋子,却疑心,他屋子里的小厮偷懒,还没人管,伯父、伯母也不管,他才会需要暖砚,莫名就心疼她,想着帮他告状。
父亲知道后,说他有一个,仿佛也是别人送他的,从他的书房里翻了出来,给了我,我拉着父亲,说可以不要暖砚,但是能不能帮着他告状?
父亲一开始没明白,待明白了,笑着告诉我,他是要自己研磨,裁纸,自己收拾的,小厮只能偶尔帮忙,不能都交给小厮。
我怒道,那小厮要了干嘛!
父亲却笑道,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男孩子是要顶天立地的,站出去就是一片天,要能护着家里人。
我不大明父亲的话,却渐渐明白,他不容易…
父亲给我的那个暖砚,也就凑趣用了一个冬天,就搁一边了。
灵儿说那个砚台不用也罢,又重又丑。
如今看看他这个,被他用的圆润光滑,比我那个好看多了。
桌上的纸有两摞,一小摞一看就是澄心堂的,另一摞要糙一些,我暗叹一身,抽取一张糙纸,又取了笔,笔架上的笔一看就是他用惯的那几只湖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