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祸罚在一处(一)
“…南儿!南儿!醒醒!南儿!…”是他的声音,我想应他,可是眼皮子那样沉,倦意那么浓,身子一动,顿觉膝盖如同被无数颗针扎着一样的痛。实在忍不住,叫了出声:“啊!”。
只听得他的声音一阵激动:“…南儿,你醒了!南儿,脚疼的利害吧!…”
挣开眼,看到他依旧稚气的脸,满是担忧…
周围黑黢黢的,远处长案上有几盏烛火,映照着一排一排的牌位。
是了,这是他们家的祠堂…我和他,这是在罚跪呢,都是为了那个瓶子…
想起日间父亲声色俱厉的叱责,还有伯父痛心疾首的模样,心跳依旧快得发慌,就像是要蹦将出来。
瓶子摔碎的一瞬间,他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我知道他是害怕的,可他依旧拼命叫我赶快跑…跑回家去…别跟任何人说见过他,来过他家…拼命把我撵走…
当父亲带着我进得屋子,他的脸色惨白,第一次看见他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当父亲说出是我向他索要瓶子,话音未落,他已跳将起来,大声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南儿,南儿没有要,没有…”
伯父一个耳聒儿将他打向一边,骂道:“小畜牲!哪还容得你大呼小叫!”
父亲急忙拉住伯父,我和伯母已上前扶住了他…只见他半边脸颊已是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终没落下…倒是一旁的我看得眼泪直流,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道:“本就是我跟你要的,就算是祸,也是咱俩儿一起闯的…”他瞪着我,竖起了眉头,重重喘着气,嘴里迸出一句:“别胡说!”
伯母将我拉向一旁问道:“好南儿,告诉伯母,是你向江儿要的那个瓶子,瓶子是取了给你的,是吧?”
“娘!…”他拉住了伯母道:“南儿没有!”
“好了,让南儿自己说吧!”父亲开口了,一干人看着父亲,又转身看着我。
父亲对我道:“南儿,过来!给伯父跪下,将事情原委说了清楚!”
我刚走到伯父身前,他便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我前头,跪下对伯父道:“是儿子一人闯的祸,与南儿无干!请爹爹责罚儿子!”我们都愣住了。
我回头看了看父亲,父亲点点头,眼神往伯父那儿一抬,我便上前,在他身旁跪下。将之前我二人下棋打赌,他输了棋,我要了那瓶子,他取了瓶子,欲在瓶上作画,却摔了,整个原委都道了出来。他几次欲阻拦我,被父亲和伯父呵斥了。急得他满脑门子的汗水,眼眶子都红了。
父亲叹道:“江儿固然有不是,南儿也少不了,既要罚,必得一起罚了。总之,这祸是他们二人一起闯了,该当一并罚了。”
伯父犹豫道:“南儿虽是常来往的,也未必知道这瓶子的根底,江儿却是一清二楚的!即便服输,南儿要了,也该向南儿说了清楚。更不该私自偷了去,以至弄成了如今…”伯父说不下去,脑门上青筋直爆,眼眶也红了,手却在打颤,显是心痛到了极处。
我这才觉出我们闯了多大的祸…我偷偷看向他,他低着头,紧抿着唇,我隐约觉着他和我一样,悔透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伯父、伯母是不忍罚我的,父亲却不愿因我而闯的祸,只他一人担了。
听伯父的口气本是要狠狠杖责于他,既是因我而起,不是他的本意,加之父亲亲自带了我来,自然要给些面子。只得略松一松,罚跪是再不能免的。
“跪祠堂,到明日天亮!将门反锁了,不得探问!”伯父狠狠道,眼神一溜儿扫过伯母。伯母大不忍,只垂泪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他。
伯父转身对父亲道:“南儿故有不是,总是年幼不知事,带回家多多教导也就是了。”
父亲道:“江儿既罚了,南儿也一样,回去跪祠堂就是了。”我听了到没什么,却是惊了其余三人。
伯母急忙道:“别、别、…女孩儿家哪里经得起!还不急坏了妹妹…”
伯父道:“那就不必了!小示惩戒也就是了。”
跪在我身边的他看向我,再次皱紧了眉,很是担忧…
我却另有他念,抬头看了父亲道:“爹爹,南儿是回家跪祠堂么?”
父亲点头道:“你们俩儿摔了伯父家的传家之物,伯父如此罚了江儿,你自然也该如此罚了。”
我回道:“既是如此,南儿也该在伯父家跪祠堂,咱俩儿一并罚,一起跪才是。”
父亲一愣,随即笑道:“说的是!”转身对伯父道:“南儿便交给兄长、嫂嫂了!告辞!”不再看我,袍袖一拂,回转身,出门走了。
只余伯父、伯母怔怔相视…
伯母本欲拉了我进内室,无奈我坚持着要跪一起跪。又欲劝说伯父免了我二人的惩戒,话未说完,已被伯父的眼神吓得不敢言语。
我二人老老实实来到祠堂。伯母拿了个极软的垫子让我垫着膝盖,我见他没有,便推了不要。
伯母柔和道:“南儿没跪过吧?这样的罚跪,南儿是头一次吧!”
我点了点头,伯母接着道:“这就是了,待会儿就知道厉害了,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好南儿,你若真是想多陪会儿江儿,就听话,把垫子垫上。也让伯母放心些!你若跪坏了,如何向你母亲交代呢!”
他也在一旁道:“垫上!一会儿不那么疼!”
我不忍拂了他们母子好意,依言垫上了软垫。果然膝盖舒服了许多,不再被青砖地板生生咯着。伯母这才起身,走出祠堂,满目不忍的轻轻扣上了门。
只余我二人跪在空荡荡的祠堂里,一抬眼便看见层层卷起的帷幕下一排排的牌位,肃穆清冷,长案上的长明灯炯炯而燃,香炉里伯父适才上的线香逸出袅袅轻烟。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丝毫不敢轻漫。
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门好像没上锁?”
他笑道:“你在这里,爹爹不忍拦着娘探视。若是只我一人,早落了锁,还遣了人守在门外,不许娘隔了门探问!”
我奇道:“你这是被罚了多少次了?都皮实了!”
他举起双手,伸了伸懒腰道:“那是!…”
“噤声!跪好了!”伯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急忙收起嬉戏神色,跪好了。我虽在心内暗笑,却也跟着收拾起,低下头,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