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碧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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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忧伤以终老

母亲轻叹一口气“…你父亲求学五载,这五载情意深厚呵!…于她眼中再容不得旁人,你父亲眼中又何尝不是…”

“伯父呢?伯父的学识也是很好的!”我心下有些恼

“江儿的父亲太踏实、太实诚了,哪像你父亲那般古灵精怪!”母亲憔悴的面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整间书房忽尔亮了起来,一直隐匿于暗处的那些书架上的书,笔海中的笔,俱都随着这亮光着魔般一一显形。寻这光亮的来处望去,只见一抹斜阳正正现身于敞开的窗外,凄迷、绚烂的猩红透过四方的窗框,尽情渲染着整个书房,那副水墨残荷图也被照耀着亮晃晃的,颓唐的墨色镀上了金灿灿的猩红,直教人心惊。

一瞬间,只觉着这书房似孤孤立于世间,再与旁的无干。

回转身,见母亲被亮光晃的眯住眼,依旧瞅着那幅画。我俯着身,已是腰膝酸软,索性蜷坐于地板上,靠向母亲,母亲的手仍是被我牢牢捂住,也已渐渐有了温度。

“娘,他们终究被分开了,是么?”

“是!…终究…还是被分开了…”

“是祖父不同意么?”

母亲摇摇头,叹息道:“不是…是那位老先生…既是满腹学问,自然要著书立传的…不知是写了什么,总是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诬他言辞中讥讽朝政,那是多大的罪名啊!立时被打下了大狱,还牵连了整个书院,说是要彻查协从,焚毁书稿…一时间人人自危,更无一人敢多说半句话…只你父亲和江儿的父亲,他二人向来情同手足,如亲兄弟一般,心志如一,还自四处奔走,为老先生洗刷罪名。可是又有谁会在那时候出头呢?…反倒坐实了他二人的协从之罪…消息传来,急坏了两家老人,只道他二人上山求学,怎地惹祸上身?…待弄明白来由,急忙想方设法,托人使银子,奈何他二人与那位先生交厚,尤其你父亲,整个书院都知晓!谁敢应承帮忙…最后,还是那位老先生自己站出来,承认他对朝廷心存不敬,而这两个学生,实属年幼无知,被他蛊惑…”

随着母亲的诉说,窗外的光亮一点儿一点儿的隐没,屋内又再次归于暗处。

“…此言一出,那些收了银子的人,方才蹿了出来,替他二人说话…就这样,他二人给放了出来,却是今生空有志向,再不可能入仕了…两人一出来,便急着四处找寻老先生女儿的下落,还好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遇上这事,那牵连的…只怕就是同老先生一般被斩首了…因是女儿家,官府也没多上心,只是没籍为奴…书院中一位好心人,在她移送官府的前一天夜里,偷偷将她放跑了…多少人在找她,终被你父亲找到了,不敢带她回家,只能另寻了地方安置,而她却不愿连累你父亲,留下这幅画,悄然离去…”

我再次望向那幅画,层层晕染的墨色,宣泄而下,染的满室幽暗,如弥漫父亲一生的伤痛。

我与母亲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不再言语…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诗,恍然有所醒悟,问母亲道:“娘,难道离儿的名字…”

母亲点点头:“…是啊!…娘也是这么想的…”

“太太,太太在里面吗?”忽听得屋外春妈妈的声音在呼喊。

母亲回道:“春儿,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一盏烛火晃悠悠引着春妈妈进得屋内。

这时才发觉屋内已是暮色深沉。

“太太,该用晚饭了!姑娘也在啊!清儿她们还在四处找寻姑娘呢!”

“啊!…”我正欲起身,却是蜷的太久了,一伸腿,便疼得叫了起来…

“南儿!…”

“姑娘!…”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哎呦!…”

“慢点儿!南儿!是为娘不好,怎地就没想到,让你起来坐好呢!…”

“慢点儿!姑娘!慢点儿,慢慢来就不疼了…”

在母亲和春妈妈的搀扶下,我慢慢站了起来。

三人一行,慢慢走向屋外。

从来不曾想过,戏文里的情形竟然会发生在极亲近之人身上,尤其是父亲,虽有满腹学识,却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只有与伯父斗酒论诗时方显出真性情的父亲,竟也有如许细腻的情深。

却偏偏不是给予了他唯一的妻室,我的母亲。

只觉着又是感慨,又是伤心,在重重矛盾中,我的梦魇便开始了。几乎夜夜无法安睡,入睡难,睡着了便是各式的恶梦接踵而来,挥之不去。

恍惚中,我置身于江边,急急奔走,乌云压顶的天,似有大雷雨要来,江边上的芦苇被狂风吹得一顺向后倒,芦苇尖儿低低的直垂入水面。

我便奔走于芦苇丛中的一条小径,愈是着急,脚下愈是迈不开。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着一身长长的深色衣裙,深色裙摆长长逶迤于身后,而内衬的白色裙裾却似极窄,束的我迈不开脚步,心中却是那样急,似乎急着要去见谁,再不快些,只怕是见不着了。

风那样大,吹得我眼睛几乎睁不开,两只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鼓鼓乱舞,似要拽住我。

迷蒙中,身边不再是芦苇丛,换成了一片残荷,枯槁羸弱,被狂风吹得四处飘零,竟似发出哀哀鸣叫。

我迎风狂奔,五内如焚,仿若要与极亲近之人诀别,再不快些,就见不着了,而这一别,恍如再无相见。

隐隐约约,前面确有一个人影绰绰,并不真切,仿佛一身青衣。

我胸口一热,眼泪已摇摇欲坠。

待那人回转身,却是他!

那个我极牵挂的人!…

每每被清儿、灵儿摇醒,总是泪流满面,心痛难耐。

他在哪儿,为何还不归来?究竟何事牵绊着他?竟忘了许我的归期…

不敢将梦说与她们听,生怕这一说,便成了真。更不许她们说与母亲知道,生怕母亲在重重伤痛之后,更添一重担忧。

只将自己紧紧蜷缩在锦被中,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