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多少事欲说还休
君问天炯炯的俊目扫过她的俏脸,含着一种压制的讶异:“碧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碧儿撇下嘴,对外张看了下,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这让他的心又小小地颤了一下,“如果我算得不错,成吉思汗现在应该身体不太舒适,卧床很久了吧!”
“你如何知道的?”
他突地严肃起来,努力吸了口气。这种事在大都里都没几个人知晓,他还是和拖雷昨天私聊时才听说的,大汗身体每况愈下,好象时日不多,为了怕西夏和大辽的探子知道,对外是绝对保密的。
“这个你先别管,在你的心中,拖雷是众王子中最出息、也是最让大汗满意的吗?”她摆了下手,毫不威惧他严厉的目光。
他僵硬地点下头。
“你的判断有误。君问天,你不需要搞派系,安分守已做你的商人就好,大汗一日不昭告天下储君是谁,一切都皆有可能。”她不是有先见之明,更不是对政治研究的有多深,她知道这个时期,蒙古将会出现一个千古悬案,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这都是历史书上写的,不会有误。“如果你怕拖雷起疑,对他的小王子忽必烈多疼爱一点,这会让你们君家代代辈辈受益不浅的。”
他会相信她的话吗?上帝,求求你让人相信吧!碧儿绞着双手,迫切又担心的看着他。君问天错愕了半晌,幸好是坐着,不然真的有可能瘫在地上了。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子,不出茅芦,便知三分天下,女诸葛在世?
“你有什么依据这样说?”
“我从你对三王子谦恭中带着疏离的态度看出来的,呵,三王子可是城府极深的人。君问天,你是商人,无须参与到皇族争战之中。无论如何,这二年,你都要相信我的话。”她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只图眼前利益,你改投三王子门下吧!”她不知道他水波不惊的面容下是流着什么暗潮,无奈地说。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好半天,他才缓缓说道。
“难不成是妖?我还巴不得是个妖呢!好了,君问天,我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她耸耸肩,站起身,手又伸向果盘之中,抓起一个香梨。
“冷的东西,别吃太多。”他又拧眉了,这是他唯一的情绪表现,代表他心中很烦,她认命地放下。
“堡主,大小姐在花厅等着见堡主夫人。”一个小丫环在门外通报着。
“大小姐是谁?”
“我姐姐君青羽,嫁在漠北的骆塞。”
“那个就是单纯的相见,需不需要行什么礼?”她不想丢他的脸,预先问个明白。
“不需要,就是聊些家常话。姐姐大我三岁,为人很好的。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碧儿刚才讲的话有点太惊人,他要一个人静静地分析下,虽说很莫名其妙,可却点到他心中一些隐藏的顾虑。拖雷确是四位王子中和他走得最近的,私底下也是推心置腹地说话,可是他对拖雷的相助很大,拖雷想要多少银两的赞助,他从来不皱一下眉头。不过,拖雷也在大汗面前替他争取了许多笔大生意。两个人之间的有交情,也有相互利用。他有时悄悄地想,如果他不是富甲天下的君问天,拖雷会这样对他好吗?
他不敢肯定了。
碧儿走出账房,通报的小丫头已经先走开了。她顺着廊道,转过一个拱门,碰上一个从没见过的丫头,她提着拖把和水桶,好象正准备打扫。她惊异地看着碧儿,仿佛见了鬼。碧儿皱皱眉,问花厅在哪?她朝前一指,大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碧儿倾倾嘴角,向前走去,不知是不是走错了方向,穿过又一个拱门,她发现自己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这条走廊她没见到过,多少同以前一些庭院的走廊相似,只是更宽大,院子里有一个碧清的池塘,现在结着冰,几根枯萎的莲梗浮在冰面上。
她迟疑了下,沿着走廊向前。两边都是关着的厢房,隔着木窗,可以看到里面锦纱飘逸,布置得特别雅致。有一间厢房开着门,她好奇地走过去。厢房里有一扇大窗,远远望出去,下面是平整的草地,草原往外延伸,便是湖泊。湖上吹着一阵西风,在晚亮的绿色水面上激起粼粼白浪,飞快地从岸边荡漾开去。
碧儿调皮地把耳朵贴在窗边,好象能听到浪花拍击的声音。
“夫人,你怎么会在莲园?”
门外传来一声阴阴的问话。
碧儿回过头,春香站在厢房外,瞪着眼睛,她无法判断她的眼睛射出的是怒火还是好奇的目光。碧儿有种擅自闯入别人屋子而被逮了个正着,脸微微有些发红。“我在找通往花厅的路。”
“夫人只要高声吩咐一声,每个庭院都有侍候的丫头,怎么能让夫人迷路呢?”春香的脸色煞白一片。
“没有关系,我正好想到处走走。妨碍你做事了?”
“怎么可能?夫人,你知道这座院子是谁的吗?”春香一个劲儿的盯着她,仿佛要看出她突然出现是真的迷路还是故意光顾。
“谁的?”
“故世的堡主夫人住的。这院子是堡主特地请江南的工匠过来设计并建造的,池塘里的莲花也是江南的珍稀品种,里面的每一件家俱也是一并从江南运来的。夫人虽说在北方长大,但肌肤如雪,容颜如花,比起江南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堡主说她人如其名——如莲花芬芳,白玉无暇。”
君问天还这么会讨女人欢喜,看不出来啊!连这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来,碧儿受不了的咧咧嘴。
“夫人,你想参观一下厢房吗?”春香侧身让碧儿走过去,阴沉的脸察看着她的脸。
“我没审美观,免了吧!你送我去花厅,不要让大小姐久等!”
春香冷冷一笑,“夫人,你真的不好奇吗?”
碧儿手按在门上,伫立了一会,“我应该好奇吗?这飞天堡里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是我的了,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唉,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只闻新人笑,哪言旧人哭,何况一个已经故世的人,几间厢房,没好奇头的。”
“堡主很疼夫人哦?”这是问句,却是一句带着嘲设的否定结语。
“当然,他不疼我干吗娶我呢!因为相爱才愿牵手,到天老天荒,到天长地久。”唉,她现在修练的功夫也在慢慢长进,说谎脸都不红,连自己都快要被感动了。
“真让人羡慕!”
碧儿听到廊柱边有人轻笑,这才发现潘念皓象个黑衣哨兵似的,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她厌恶的蹙眉,飞天堡的管理体制有点松散,这春香也太放肆了吧,毫无顾忌地与这位一脸色相的潘公子出双入对的。她在飞天堡两次,两次就闯进他们躲在无人之处,赵管家干吗去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新娘子一打扮,还是有点姿色的,虽然和莲儿无法相比,凑合着看吧!”潘念皓邪邪一笑。
“今天客人不是都散了吗,莫非是堡主请潘公子多留几天陪春香姑娘?”碧儿笑得一脸好奇。
“夫人,潘公子只是怀念堡主夫人,春香带他到这里看看。”春香脸涨得通红,抢着回道。
潘念皓到不紧张,笑咧到嘴角,“夫人,你这话怎么透着股酸味?我其实是贪看夫人,才赖着不走的。”
“哈,真让我受宠若惊。我知道潘公子贪着我的扫狼腿,要重温下吗?”
“果真是根小辣椒!呵,夫人,重温也无妨,只要能抱着你就可以。”他慢慢地向碧儿走来,眼中闪着兴奋和急切。
碧儿脸色一凝,站在原地未动,直直地看着他,“春香,告诉潘公子,他现在是站在哪里?”
春香一愣,“飞天堡啊!”她忽地明白碧儿的话意,羞恼地瞪了下潘念皓,“潘公子,大小姐还在花厅等夫人呢!你自己转转,我送夫人过去。”
“不急这一小会,我有句话和夫人说说。”潘念皓靠近碧儿,扳起她的下巴面对他。
“唉,这么个可人样,马上就快大祸临头了。”他可惜地咂嘴,头直摇,眼眯眯地笑着。
“我们要玩猜哑谜吗?”她眼眨都不眨,毫无惧色。
“哈哈,碧儿,你真不是一般的可爱!我舍不得让你急,我悄悄告诉你哦,前几日遇到当日给莲儿抬棺的几位伙计,他们说那天抬的是空棺,轻得差点飘起来。”他凑近她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碧儿瞪大了眼。
“如果真的是空棺,事情就有点好玩喽!莲儿人呢?有人传是君堡主把她掐死扔在湖里喂鱼,然后弄了个空棺说是暴病而死,你信吗?”
碧儿微闭下眼,“无聊之极!!”她推开他的手,目不斜视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呵,夫人,你先享受几天荣花富贵吧,免得我查出什么来,君问天蹲大狱,家产被抄,你怕也是要流落街头了。不过,那时可以来求我,我一向是怜香惜玉之人。”
潘念皓在后面嚷嚷着。
碧儿好似没听见,进了拱门,把一切都扔在身后。
还没走进花厅,碧儿就听到一阵阵笑语。她站在扶栏处,心中轻叹,嫁入飞天堡比她想像得辛苦,换了绯儿来,可能会比她适应。她不知君问天还有多少亲戚她还没有见到,大都里又有什么在等着她。幸好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如果今日真的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遇到那些个离奇的人和事,只怕早吓瘫了。
飞天堡,让她生出一种《剧院魅影》里的惊惧感。
她理了理裙衫,跨进花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张张面孔全朝她这边转过来。
“夫人,你去哪了?”君问天已经过来了,大腿叠二腿,神情很放松,“我正准备让家人去找你呢。来,这是姐姐青羽、姐夫骆云飞,这是我最信任的助手白一汉。嗨,当心,别踩着裙摆。”
君青羽是个丰谀的女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很好看,眼睛和颌部和君问天有点相似。骆云飞就是闹洞房时,拦阻别人取闹的黑黑男子。白一汉是个憨厚的中等个子男人,一笑脸先红。
“问天,不同的类型哦!和我想像中完全不同。”君青羽上前握住碧儿的手,很亲热的打量着她,然后回过头对君问天说。
几个人都笑了,碧儿也只好附和着咧咧嘴,心中嘀咕,想像中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和谁是不同的类型?
君问天站起身来,领着她走向白一汉,“可以说,一汉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朋友,我许多生意都靠他在大都打点。有他,我才能在飞天堡过得舒适。”
她很诧异地仰头看看君问天,第一次听他这样夸奖一个人。白一汉局促不安地对她笑着,那笑容很令人放松,他对君问天而言是特别的,从他们二人眼神之间的交会,碧儿就看出来了。
几个丫头送上果品和饭前小点,砌了清茶,五个人围桌而坐。
“喜欢飞天堡吗?”男人们在聊生意,青羽碰碰碧儿的肩膀,探过头来。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当然,它非常雄伟和华贵。”
青羽是个直率而又豪爽的女子,好象不太满意她外交似的回答,倾倾嘴角,侧过头去,端祥着君问天,“问天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老天,过去那种阴沉沉的样子总算不见了。”接着,她朝碧儿点点头说:“虽然你不是个名门闺秀,也不是大美人,但是他娶你娶对了。”
君问天听到她们在谈论他,看过头,皱了皱眉,“我一直都这样,青羽,你在乱说什么?”
“怎么了?”君青羽说。“干吗欲盖弥障,半年之前,你差不多要崩溃。上一次我来看你,真把我吓得不轻,你就象从地里挖出来的,脸上没一点生气。云飞,你说是不是?”
骆云飞重重点头:“嗯,问天,我得说一句,你看上去简直换了个人,眼神明显的和从前不同,笑声也多了一点。”
碧儿好奇地扭头看着君问天的眼,她只看到他眼一眯,脸上的肌肉都僵着,似在强压着怒气。这个人怎么了,说他好也不行,半年前,他倒底是什么样子呀,那时候,他美丽的夫人好象还活着呢?
君青羽两口子真不会察颜观色,一唱一合的说个没完,那个白一汉鼻子上都冒出了汗,在椅子上动来动去,象是很不安。
“可能是我太会闯祸,让夫君没有精力注意别的,才让别人感觉到有一点变化”她好心地插话,慢慢转移话题,“你们听说过我的大名吧!呵,其实也不是故意,很多事都是巧合。君大少有次去舒园,我在荡秋千,他出来时,秋千索突然断了,木板一下飞过去,正好打着他,他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站起来,盯着我,哭笑不得。”
“哈哈!”所有的人都笑了,碧儿看到白一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仰峰最一板一眼,真想看到他摔下来的狼狈相。”骆云飞说。
“我可是忍笑忍到肚子痛。”碧儿挪谕地倾下嘴角。桌下的手突地被君问天抓住,包在掌心中,一直到赵管家过来请大家移坐饭厅用午膳。
午膳时,新娘与新郎相伴出来向宾客敬酒,然后,客人纷纷告辞回家,喜宴就代表结束了。
碧儿的酒量很小,以前最大极限是一听啤酒。幸好大家对新娘的要求不高,君问天又为她挡了许多,她算轻松过关。
朱敏没有和女宾坐一桌,而是坐在君仰峰身边。他夫妇二人看着碧儿的神情是一致的,冷漠而又排斥。敬酒到他们这桌,朱敏瞟过君问天,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幽怨,笑得干干的,比哭都难看。
碧儿偷瞄君问天,他揽紧她的腰,直往怀中嵌,生怕别人搞错新娘。
宴席结束。飞天堡内又是马车又是轿,喧哗沸腾。赵管家站在正厅外,哈着腰,拱手替喝醉酒的主人送客,碧儿则由秀珠陪着,化身微笑的礼仪小姐。
“碧儿,我和你说几句话。”君青羽也要离开了,挥手让秀珠呆在原地,避开众人,拉着碧儿走向厅外的一块小树林。“你比我想像得要年轻,看上去实实在在象个小孩子,做飞天堡的夫人,真难为你了。告诉我,你很喜欢问天吗?”
碧儿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问题,青羽一定看到了碧儿脸上惊讶的表情,轻笑出声,握了握碧儿的手臂,“我问得太直接,让你难为情了。呵,那不要回答。碧儿,我就问天一个弟弟,父亲又走得早,他很小就撑起硕大的家业,我非常希望他过得快乐。知道吗,以前的问天,真的很可怜也很压抑,没几个男人有他那样包容和隐忍的,我看着非常心疼。不过,现在他变了,谢谢你!”
话刚说完,骆云飞已在马车上高声呼喊了。青羽绽开大大的笑容,拎起裙,对碧儿挥挥手,跑了过去。
碧儿眨眨眼,云里雾里的,想不通君问天能可怜到哪里去?
“妹妹!”韩江流牵着红马,缓缓走过来,刚好看到碧儿发呆。四周正巧无人,他放任自己的心,柔声轻唤。
“韩江流!”碧儿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的微笑,神态娇憨,稍有一点羞涩。“你也要走吗?”她有些不舍的问。
“嗯,还住得惯吗?”
她低下头,捏着衣角,摇摇头,“我一点都不喜欢飞天堡,每个人都很诡异,好象上空布满了迷雾,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旺盛的战斗力,稍微胆怯,就被别人算计着了。真想和你一起走!”她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依赖。
韩江流用眼神轻扶她清秀而又慧黠的面容,他何尝不想带走她,可是能吗?“妹妹,到大都后,我会经常去君府拜访的,那时候我们可以常见面。现在,只好忍耐着。记住,我在等你。过去一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近一日。这样想,心里会好受些吗?”
她对他撒娇地扁扁嘴,“只能这样了。韩江流,君问天的前夫人是怎么死的?”
“好象是急病而亡。”
“君问天很爱很爱她吗?”
韩江流表情复杂地盯了她几眼,沉吟了下,“他的前夫人是名门千金,和君家是多年的故交了,两个人在婚前就认识的,长辈们有意促合,就顺理成章结了婚,应该算有感情,爱不爱,我不太清楚。干吗问这些?”
“好奇啊!”她耸耸鼻子,扮了个鬼脸,“韩江流,别人的事我不管太多,你到底是不是真爱我呢?”她和他闹。
韩江流俊容一红,“你想要我怎么表现给你看?”
“现在……。亲我一下。”她噘起嘴,坏坏地斜眼看他。
韩江流哭笑不得地瞪她。
她大笑着往后退去,“逗你的啦,大都见,韩少爷,要请我吃饭哦,很贵很贵的那种!”
韩江流宠溺地一笑,幸好她喜欢的人是他,不然,他要妒忌死那个拥有她的男人。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个与自己心灵契合的女子,而他很幸运。
直走进厅中,碧儿脸上还残留着欢快的笑意,不过,笑意突地冻结在脸上,那个喝醉酒在账房午睡的君问天怎么坐在大厅中,脸上阴云密布,雷声隆隆在远处响起,暴风雨就要来临。
“夫君,你怎么了?”她走过去,语气亲和,以示她十分十的关心体贴。
君问天抿着唇,一言不发。
问过了,任务算完成一半,她乖巧地在他边上坐下,陪着沉默,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堡主、夫人,马车准备好了。”赵管家毕恭毕敬地过来汇报。
“要去哪?”她打破沉默。
“因为堡主和夫人明日要去大都,归宁就提前到今日下午。”
“夫君,归宁是什么?”她压低声音,为恐别人取笑,小小声地问。
君问天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背着手站起身,抬步向外走去。秀珠跑过来替她披上一件斗蓬,她摸摸鼻子,无言地跟上君问天。
归宁原来是新婚首次回门。
因为舒园挨得近,赵管家只派了一辆马车,两个家丁提了礼篮骑马跟在后面,两个丫头坐在车夫的边上,车内就新婚夫妻二人。一上马车,君问天一张冰脸还没有消融,身上残留着股酒气,气势不言自慑。碧儿吐吐舌,不知道君堡主哪里又不爽了,安全起见,沉默为安。她把玩自己的十指打发时光。
车内不宽,两个人并坐在羊毛毡子上,马车一颠簸,两个身子就碰到一起。她小心地往边上挪挪,能挪哪里去呢?还没挪远,下一个颠簸她又跌到了他身上。
“呵,君问天,我不是故意的哦!这飞天镇上的路也该修修了,飞天堡不是有钱吗,可以做点善事呀!听说搭桥修路,最受乡民赞许了。”她耐不住,先打破沉默,不然这气氛压抑得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瞪着她,恨不得把她身上瞪出个大洞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心。她和韩江流聊什么,聊得眉眼都是娇柔,还大言不惭地说恪守本分,那幅模样,她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要么就是一蹦三丈的,对他吼;要么象只老狐狸似的,和他说些令他寒毛直竖的话;要么就装糊涂,让他对她的好胎死腹中。他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却又情不自禁被她牵着到处转。
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讨厌,所以生气,生气后是满满的无奈,无奈还是想她在眼前晃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真的无语。
“君问天,”碧儿不在意他的冷漠,很包容地笑笑,侧坐对着他,一手撑着颊,两只大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我们要在一起呆很久呢,为了温馨相处,我想我们彼此至少要对对方坦白,不要让对方乱猜疑,你猜我也猜,要是产生误会怎么办呢?如果我闯了什么祸,你直说就好了。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呀。我也算识几个字,有点见识……呵,自恋滴说,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她的态度很诚恳,言辞也非常真挚,君问天眼中终于有了点温度。至少她注意到他不是吗?
良久,他终于启口:“我不清楚你有多大的本事,但我现在还没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开口。你记住你自己讲的话就行,恪守本分,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都要做到。”他说得够明晰了,他现在有些贪心,要锁住她的身,也要锁住她的心。她是一块未雕琢的美玉,现在正在慢慢绽放出自己的芳华,他感觉到了。商人重利,既然美玉自己送到他手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也不愿她的光华被别人窥见。
碧儿心虚地嘟起嘴,“我有呀,这二年,我说到就会做到。”她眼珠一转,玩味地倾倾嘴角,逗他道,“那么君问天,你的内和外也属于我吗?”
他一怔,这时,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跌在他怀中,他顺势搂紧了她的腰,直直地看到她眼中,“你想要吗?”他慢悠悠地问。
碧儿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缓缓坐正,“呵,我还是不要了,免得你的红颜知已们把我咒死。你还是做你的多情堡主,我乖乖地当贤淑的堡主夫人。哇,也过把大富人家的少奶奶瘾。君问天,你的银子很多吧,我真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君问天不悦地拧眉,她该死的在转移话题,“这到也是,你有什么资格配拥有一个完整的我?”他闪窜怒火的双眼逼近地锁住她的视线。碧儿有点被吓住,吸血鬼之所以让人害怕,是因为他阴冷的震怒时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有极大的威胁性,她直觉地想躲开他的视线,可是他坚如钢铁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她干干地笑道:“嗯嗯,我连帮君堡主提鞋都不配,所以我有先见之明,离你远远的。”
“好个先见之明……。”他如何听不懂她语气中的嘲讽,脸愤怒地凑了过去,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颊边。
碧儿晕眩无力地轻呼:“君问天,放开我,我们用语言继续,不需要配上动作……”
他近似失神地盯着她布满红晕的柔细脸颊,急促地喘息,包裹在纯男性炽热的气息。碧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语敢间断嗫嚅地问:“君问天……你……又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君问天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雾,进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紧张而微张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涌现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盖她轻颤的红艳唇片。
“君问天,停止靠近……。”一股战栗窜过她的背脊,那种不熟悉的感觉,令碧儿突然感觉自己好脆弱,她想起他差点失手掐死她,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流露出内心的恐惧,而显得楚楚可怜。君问天脸色突地一白,象被雷击倒了一般……
“堡主、夫人,舒园到了!”马车停下来,丫环毕恭毕敬的回禀让碧儿感到眼前飘过大朵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知道了!”碧儿如蒙大赧,狂喜地高声应道。
君问天失落地松开双臂,低哑苦涩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再伤害你的,碧儿,不要怕我。”
碧儿忙不迭地点头,发觉自己竟两腿发软,扶着轿门都站不起来,不得已倚向君问天适时靠过来的身子。君问天抱着碧儿跨下车,这让早早守候在大门外等着迎接新婚夫妻的舒富贵和舒夫人看在眼中,不由喜出望外。君堡主多疼碧儿呀,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样子真让人欣慰,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寒冬的大雪层层叠叠遮住了舒园的残破,满目望去,银装素裹,舒园显出一种难见的淡雅。客厅中早早升起了火盆,门框也挂上了棉帘。舒富贵虽然对新女婿有点畏惧,不过现在讲话不那么唯唯诺诺了。
“君堡主,你们这次回大都,何时才能回来?”
“要到明年春天,草原上的草开始泛绿时。”君问天说着话,眼睛瞄着和舒夫人拉家常的碧儿,她也在偷瞄他,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急慌慌地躲开。
“呵,那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了。请代我向老夫人问好。”
“嗯!舒员外如果差些什么,直接找赵管家就可以了。”君问天心不正焉,气恼碧儿转过了身,他只看到她的背。舒富贵听他语气一冷,吓得闭上了嘴。
两个男人静坐听女人聊天。
舒夫人对碧儿现在是完完全全的一脸的慈眉善目,笑得肉挤在一团,连眼睛都找不着了。“飞天堡比舒园舒适多了吧?”
碧儿撇下嘴,心口不一地笑笑,“还好啦,不过舒园有娘亲在,也很舒适。”
“瞧你这张甜嘴,就会哄娘亲。”舒夫人嗔怪地看着碧儿,心中是一团暖和。
“娘亲,怎么没见绯儿?”她都坐好一会了,也没见着绯儿来打招呼。
“我在这!”棉帘一掀,绯儿跨了进来。
看到绯儿,君问天不禁自问:如果他今日娶的是绯儿,而不是碧儿,情况会不会好转点?
绯儿穿着一件粉紫碎花的棉裙,头发柔顺地放在身后,整个人显得娇小玲珑,看起来很招人怜爱,和碧儿的独立、活跃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绯儿盈盈欠身,向他问候,他回礼,叹了一声,眼中只看到一头不驯的卷发、眼瞪得大大的碧儿。如果没有和碧儿相处过,他可能也会和别的男人一样,认为自己选择错误。不过,现在,他一点点都不后悔。
绯儿没有坐下,对着碧儿朝外使了个眼色。
“哦,娘亲,我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今天要一并带回飞天堡。”碧儿找了个理由,站起身来。
“我陪你去看看。”绯儿不等舒夫人开口,自告奋勇地说。
两个人来到碧儿以前的闺房,掩上门,绯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神情有些烦躁,“这个,你带在身上,到大都后,君堡主一定带你去几位王府转转,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你把这个给他。”
“你直接说他的名字,我送到他手中不就行了。”何必象个待宰的羔羊,傻痴痴地等呢!碧儿有点想不通,接过信,封得严严实实的,但重量不轻。
绯儿白了她一眼,“他那么尊贵的人,名字怎么能随便提?你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如果没人问呢?”
“那……。那……你就烧了,不……他一定会问的,不存在如果。”绯儿慌得脸通红,眼珠没主张似的乱转。
碧儿叹了口气,“绯儿,那个面具将军很久没来飞天镇了,是吧?”
绯儿眼眶悄然湿了,假装坚强太久,现在突地撑不下去了,不再顾及骄傲,嘴唇哆嗦着,“我……以为你这次成亲,他……。一定会过来的,可是,我却没有等到他……”
“是哲别将军吗?”
“你……。怎么猜到的?”绯儿眼瞪得溜圆。
“分析呀!上次拖雷王子来飞天堡,身边随从很多,将军只有哲别,然后晚上就在舒园看到了面具男;我去飞天堡参观那天,哲别找君问天有事,我回到舒园,你房中就多了些首饰、衣衫;成婚当日,来了两位王子,三王子是第一次来,你当然不可能认识他身边的将军,怎么猜测,也都是哲别将军。对吗?”碧儿明亮的眼眸盯着惊得嘴半张的绯儿。
“其实不是我厉害,是猜测的范围太小。”碧儿看穿绯儿的心思,补充道。
“他来来去去多次,为什么没向爹提亲呢?而且他为什么要戴面具?为什么要晚上鬼鬼祟祟跳墙过来?定下亲,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吗?”
绯儿探着床榻,缓缓坐了下来,表情极为无助。
“你问我,我又问谁呢?呵,可能我根本就不敢知道答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戴着面具。那应该是春天吧,我替娘亲送绣品去绣铺,因绸庄来了一批新式绢纺,我贪看,一呆就呆到天黑。回来时,经过舒园旁边的一个小树林,突然看到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和丫环急匆匆地从里出来,我躲在树后,好奇地往里一看,就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我吓得尖叫出声,面具男摘下面具,对我温和地笑着招呼,问我是哪家小姐?他身后还站着个人,可是他挡着,我看不清楚。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舒园的绯儿,他突地上前抱住我,说爱慕上我的可人。我……羞得心乱乱的,也无力挣扎,他抱着我跳墙,来到我房间,一晚上都没离开。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又象中了邪般,他高大、英武,为他着了迷。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有次在街上看到拖雷王子和君堡主一起走时,我才知他是拖雷王子的哲别将军。他在街上看都不看我一眼,晚上过来时,他说那是为我的闺誉着想。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他说等从西夏征战回来,就来提亲。可我听说蒙古并没有对西夏开战……。”
真是个白痴呀,碧儿很想对绯儿大吼,这摆明施的是美男计,为的就是掩护树林中的那个男子,再有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发展如此神速吧!连身子都被他轻薄去了,甚至为守护这份感情,冒着生命堕胎,现在可好玩失踪。很没创意的恶质男人表现,不负责任,不带感情,纯粹是公事公办。这绯儿还在痴心妄想,真是让人佩服她的纯蠢。不过,没与外界接触过的闺中女子,又有谁识出这份险恶呢?
碧儿咽下欲出口的责备,耸耸肩,“你真的想嫁他吗?”
“嗯,我心里只有他。你如果碰到他,不要问太多,他是个骄傲的人,现在才被重用。”
碧儿一仰头,做了决定,“我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他太难受,但一定会让他给你一个答复。”
“一有消息,你就让人送信给我。”绯儿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行。但绯儿,我先打击你一下,希望不要太高。消息有好也有坏,你都要承受。”
“先别说……”绯儿可怜巴巴地摇头,恍惚地打开门,“那我就不想有消息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大驼鸟。”碧儿盯着她的背影,嘟哝着。
“东西收拾好了吗?”君问天倏地出现在门前。
碧儿抬头,他正巧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背后是眩目的白雪,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搬来搬去了,很麻烦的,反正两年后我还要住回来。”
她非要这样一再提醒他吗?好象说这话,她心里很舒坦似的。二年以后,她真的还能回到这里?他没这样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言自语,他从没发表过看法。他又没为难过她,目前为止,都很尊重她,甚至对她的父母都格外包容,她就什么都不明白?去他的那块破地,君问天牙痒痒的,发觉自己的火气瞬间“兴旺”起来,连忙提醒自己忍耐、忍耐。
“飞天堡也没地方放那些东西。”他口气硬硬的,扫了一眼她的闺房,寒酸得让他吃惊。
碧儿在想事,没注意听他的话,只是应付式的点了点头,连他拉着她的手出来,她都没发觉。
“要回去了吗?”直到轿帘掀起,碧儿才醒悟过来。
“当然,该做的、该说的,都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君问天挑了挑眉。
舒富贵和舒夫人脸上已经挂上了离别之色,绯儿站在客厅外,沈妈在抹泪。
“哦!”碧儿留恋地看了眼舒园,不情愿地跨进车内。
车行了一会,碧儿稍微正常了点,一脸的乖巧,“君问天,你说忽必烈小王子可爱不可爱?”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我没注意。”君问天无表情地端祥着她,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蛮喜欢小朋友的。”
“那你自己生一个呀!”他眼中一亮,不由兴奋起来。
她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和谁生去?这是两个人的事,我现在还没嫁人,怎么生?”
“那昨天的成婚算什么?”他的语气突冷。他还没死,她已经在打算嫁人了吗?
“是工作,是修行,是煎……”她及时打住,不敢继续形容,君问天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换上一张亲和的笑脸,挽住他的手臂,“君问天,我们停战吧!做好朋友,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不习惯她太过亲近。
“你想怎样?”他的声音不自然地沙哑。
碧儿做了个深呼吸,眼睛眨了好几下。
“到大都后,带我去看看小王子?”
“到大都后,带我去逛青楼,看看你的红颜知已?”
“到大都后,带我去见见三王子和成吉思汗?”
君问天的下巴猛地落下,两眼瞪大如铜铃,线条绷紧的脸上,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