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法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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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扬雄曰:“书为心画。”旨哉言乎!书之为物,岂曰美术云尔哉。盖观其书而可以知其人焉。方今东西竟尚美术,而世俗实不知美术之价值安在。夫美术多矣,他不具论,惟书画乃超世之士所托,此岂金钱世界所可与语耶?美术,惟中国毛笔书第一,而画次之。西方无毛笔书,且无以书悬壁间为美观者,故西人已无第一美术,而亦不解第一美术为何物,有何美好。今姑就其所有者而言之,则画是也。画之为物,与书同源而异流,上古书画不分。洎乎后世,善书者乃以书作画,画中有书,此中国书法之所以为美,而画法亦迥非西方匠画所可比拟也。西方画一幅价至数十百万,吾乃以“匠画”二字目之,得毋过甚其词乎?恶是何言耶,美术岂以金钱论价值乎?画之妙亦在笔,试问西方画有一笔否?流俗所以震惊西方画者,以其有科学也。然则西方画纵赞美之,亦只是科学画耳,非美术画也。科学与美术截然二物,以科学为美术,如建筑,如雕刻,仍是匠人之事。至以科学作画,摄影家尽之矣,何画之足云。画者,其胸中所欲言也。故写生则是物而非物,写景是烟云、山水、木石而非烟云、山水、木石。惟其似也,所以为画;惟其似而不似,所以为笔端写出之画。此其妙,岂西方画所可语耶?吾非不重科学,独于美术则不少假借。吾甚惜吾国之人不能发扬中国第一美术,而求其次者又不知科学与美术之异,舍笔妙而求形似,此吾所以有《笔法探微》之作也。吾国近三百年无大书家,由笔法之不讲,以此傲睨西方,未免自愧。作书又不求笔法而事临模,则无书。作画亦然。今人知作画贵写生,比之临模,已进一步。惟书无生可写,除临模外无他事,故书自唐以后已罕创作。今人或有思创作者,又患不知笔法,信手涂鸦,徒成恶道。使笔法之微妙终无述焉,则书或几乎息矣。古有言笔迹之书,而无言笔法之书。近人所著《艺舟双楫》《广艺舟双楫》等书,大抵各言其所好及临模之门径,未足为笔法之津梁。此又吾所以不得不有《笔法探微》之作也。或曰:“子不云乎,书画皆为美术而非科学,而子乃欲以笔法传之,岂非欲以科学方法言美术乎?”曰:“是不然。凡物之有法可求者,未有不可言者也。真能言者,必当如画家之白描,不得加以藻采。古今言笔法者,皆卖弄文字而无真知灼见。吾言笔法,非曰能之,聊就四十年来研求所得,以白描法贡诸国人,或有异于文人之作耳。至由笔法而求笔意,一写其超世绝俗之奇气,此则存乎其人,非是书之所能言也。”民国十九年五月三十日,黄山樵人季龙徐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