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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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哟,李老头,你这女儿都嫁了三回了,还没嫁出去啊?”

李老头是在城东御华街上的一家米铺老板,原籍西蜀祁州,姓李名茂字忠孝。当年西蜀不太平,先是破天荒没有道理的大雪灾,大雪封路足足接近半年,害的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粮食一放就是半年见不到太阳,大多都潮湿发霉了,搞的最后人人填不饱肚子,这人一饿,自然就容易发疯,所以哪怕后来雪化了,西蜀也几乎整个乱完了。

所以这天灾之后又是人祸,李茂只能拖家带口往外面逃难,逃到帝都,运气好认了上任散骑侍郎袁上溪当干爹,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可倒也算是张不大不小的附身符。在帝都一待就是十几年,现在好歹也顺风顺水。只可惜好景不长,袁上溪这家伙要死不死的非要去碰党争,最后怎么样?蠢人不自知呗,神武帝即位前甚至都还没听说过这人,袁上溪就已经变成个笑话葬在青史了。哦不,估计史书也没他名字。

一个散骑侍郎死了,李茂也无愧他的字,居然还敢为袁上溪披麻戴孝,结果好不容易熬出的家业全部被查封,几经辗转这才重新在帝都站住脚,但也只是站住脚而已。

而今天这女儿出嫁,因为夫家不是帝都本土人士,虽然天没亮就已出发,却还是耽搁到现在才接到新娘子。而当下又已是接近酉时,天已经黑透了,城门按理说早早就该关闭,要不是和守城伍长有些不浅的交情,加上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俗话谁都明白,保不齐城门不到明天卯时是不可能再开了。

而说起这李茂出嫁的女儿也是一桩奇事,他女儿叫李清月,嫁了三次,丈夫没了三次,有人说这是克夫命,所以现在快三十岁了才好不容易被一个“歪头”看上娶过门,要是这门亲事再黄了,估计要当一辈子寡妇咯。

“张小弟,你这话说的就不厚道了吧?”李茂笑着往张亥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张亥掂了掂,少说也有二两。

他看着李茂,摆摆手又把银子塞了回去,但被李茂推攘拒绝。

张亥拍拍李茂的肩头说:“这银子,你给我小张,算是李老头你请我们兄弟几个喝酒,我把银子给你,算我们兄弟给侄女随的嫁妆,皆大欢喜不是?都这么熟了,别太客气。”

“喂,石头!把城门打开,有新娘子嫁人了!咱们别耽误人家喜事。”

张亥往城门边的一个矮小青年喊道,只听那边应了声好嘞,便迅速抬下门闩,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谢谢老弟啦,什么时候有空,来我那喝一杯?”李茂一边督促马车快走,一边和张亥闲聊。

“最近就不去了,现在你也知道,世道乱,从早到晚都在忙。”张亥说着咧起了嘴,“不过你女儿这边忙完后,来我家喝酒……小弟我要升什长了。”

李茂双眉一挑略显惊奇,“可以啊,恭喜恭喜啦。”

张亥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不想升。”

“我想回老家了,在这里感觉没意思。”他抬头看向李茂,“前两天我爹又给我写信了,问我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家看看。”

“我以前倒是从来没想过,现在想想,也对,自己都已经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我爹说给我介绍了一个隔壁村的姑娘,比我大了一岁,不过懂事善良会体贴人,长的也不算丑。”说着说着张亥就不自觉笑出来了。

“其实这样挺好,所以我打算这个月过了就退伍回家,到时候跟老爹借点钱做些小生意,再和那姑娘本本分分生个孩子有一个家,这辈子这样也可以了,毕竟有家没家,那感觉始终是不一样的……”

李茂有些茫然,看着张亥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有一个闯江湖的朋友,他从小就想成为一个江湖高手,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告诉你,他不握剑了,转身牵起了一名普通女子的手,开始满脑子去想着赚钱养家,你让他再拿起剑,他却说我还是握着菜刀要更舒服些。

李茂总归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道:“那挺好啊,到时候我去喝喜酒,你小子有了媳妇后可别再跟现在这样,一天天总是没大没小的,别人看着笑话。”

“行,我记住了,那你先送女儿过去吧,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一准冲到你家门口撒泼打滚。”张亥说着笑了笑。

“你看,刚刚还说记住了不是?”

李茂和张亥四目相对,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

“嗯。”

张亥看着这个驼背老人小跑着往前跟上车队,他抬抬手似乎是想掀起车帘看看女儿今天有多漂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茂又扭头看向了张亥,这个年轻人似乎在送家人远行般挥了挥手。

他知道张亥或许不想的,心里想的没嘴上说的这么好。

娶妻生子,落叶归根,谁说不好呢?挺好……可又不一定真的好。

其实到最后,也许在身边的,都会说挺好……

视线中已是一片漆黑,等到老人走远,张亥这才转身挥挥手示意关闭城门。

“报……报告!有……骑兵!”

张亥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过来,不用石头喊他也已经听得见了,那是声若惊雷的马蹄声,大约离城门口还剩五百步,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清楚感受到远处地面传来的震动。

天太黑了,以至于现在他们才观察到这支骑军,五百步也不过骑兵冲锋的几秒钟的时间而已,甚至不够他们作出反应关闭城门或是拔刀列队。

骑兵已经抵达城门,那股狂潮般的冲势在为首一骑抬手后戛然而止,整只军队井然有序,没有任何一骑乱了阵脚。

一眼看去,最少五百骑!

这已经足够打一场战役了。

最要命的是那杆位于阵前的大旗,黑色的旗布上绘着一朵烈焰凝聚的残云,张亥的目光因那张大旗而凝固,内心波涛汹涌。

北越,赤骑!

——

城西,天正街。

“这么说来,离涿的失魂之症还是没有根治?”男人放下酒杯,轻轻将头盔搁于桌面。

这里是一家小酒馆,整个门面大概只能勉强摆下四五张桌子,也没什么生意,老板早早便走了,现在屋子里只有一个店小二趴在柜台打盹儿。

五百赤骑连夜进京的动静不可能像这夜晚一样悄无声息的说过去就过去了,根本没可能瞒过离涿,所以呼延廷也没打算小心翼翼样子,因为离涿想往西逃就必须经过西门,如果从其他城门出城还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回到他原本的轨迹上面,离涿没这么多时间。

所以呼延廷没有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是选择了最粗暴果断的方式,直接守在城门这里,只要把这里盯死,离涿除了硬闯就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于是呼延廷带着五百赤骑由东门进城后便包下了沿街的两座大酒楼,刚好在街头两端,位置对应西城门,似乎就像要卡死这个出入口一般。而他自己则是孤身来到这家酒馆,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了,对面两人是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的顾璨和温小颜。

“没这么容易,他现在这种状态估计也是百里镜明拼耗神意帮他尽力压制的结果,不然不会积伤成疾。”

“已经试过了是吗?”

“死了二十二人。”

三个人,呼延廷居中面对大门,左手搭在头盔上食指轻轻敲击,顾璨和温小颜坐落于两侧,一人枕着太阳穴绕着青丝,一人举杯凝眉沉思。

“大概极限在哪?”

“五百骑,全军覆没。”

还没等温小颜已经到嘴边的两百骑开口,顾璨已经懒洋洋的接下了话。

温小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顾璨坐直了身子,目光直视呼延廷质疑的眼神,轻声道:“别怀疑,他做得到,不过……”

“他会最先死!”

温小颜下意识又看了他一眼。

呼延廷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顾璨自信的面庞缓缓垂下眼帘,收回双手交叉在面前。

“那这样说的话,五百骑还是少了?”

顾璨笑了笑没说话。

“呼延大人是赤骑副统,五百骑够不够,大人应该最清楚吧?”温小颜饮尽了杯中酒,双手插袖闭上了眼。

顾璨听到这话扑哧笑了出来,对温小颜竖了一个大拇指,但闭眼的温小颜没法看见。

呼延廷没有理会,只是手擦着桌沿拖在身后走到窗前,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在春风的吹拂下显得生冷,他这会儿收回手搭在了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街道。

“一个流亡皇帝,一个儒酸谋士,就这样两个人都不安分。”呼延廷突然转身笑了出来,“这回我这个副统领估计要丢面子了。”

顾璨跟着嘿嘿笑起来,“没事,咱们一起丢,能保命其实就挺不错了,人不能贪。”

“没想贪,不过赤骑是什么……”呼延廷又转身看向窗外,他伸手敲了敲窗沿,语气平静的说,“这是铁骑中的皇帝,是立于北越让整个天下都望而却步的一杆大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