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手记得(八)
雨落长空,眺的是
烟雨蒙蒙,山峦葱茏,
红尘沧桑,岁月蹉跎。
闲坐听雨,听的是
雨打树叶,飞鸟寻栖。
品一种静谧,享数分闲暇。
对雨有着近乎沉湎的执着,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
何尝不诉了自己的心性,
这依了徐徐暖风,
氤氲出微微情阑,
又织结出漫天寓意的夏雨,
亦是喧嚣柔情的另一种成全。
无论是哪一场雨,
意惬的,热烈的;
内敛的,凶险的,
承接的都是天地的情怀,
演绎的都是人间的烟火……
听完张司令关于谢朓的诗贴切的诠释,刁老四招呼都不打,站起身就走了。还没等张司令郁闷几秒,小红就“飘”到了眼前,张司令想说这个小丫头还是很厉害的,“蹲墙根”都听出了问题所在:谢朓只是一个诗人,画画者另有其人。其实,小红是见过了这副画的,画的落款她也是见过的。这小丫头也确实很厉害的,品评起画来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矫情做作之嫌,最关键的是,小红着意堆砌的专业术语很形象地给张司令描画出了作画人的诸多作画的特点,让张司令马上顺藤摸瓜地想到了宋时山水画界的佼佼者――字晞古的李唐,小红也立刻证实,画的落款人正是李晞古……
还未等两人再往下说,一长串的响雷由远而近地滚滚而来,这时,张司机才意识到,半下午,房间里的光线却已暗到对面不识人,这也是为什么小红突然出现会把自己惊噎着的原因。他站起身,打开窗,放山风进来,那风里已裹夹进腥腥的雨意。叶涛阵阵,潮湿的雾气遮挡了远眺的视线,没成想这一直未来得及打开的窗正冲着后山的层层峰峦,一条下山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延伸进半山坡葱翠的树林,那氤氲着的远方暗藏着他所有的期冀和力量……突然,在这流动在雨雾里的清新翠绿里,一袭红衣一闪,那人的脸定是冲着这窗,冲着张司令的,张司令甚至觉得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笑意,虽然他很清楚,这样长的距离,这么浓的雨雾,他是绝对看不清那个位置的什么的,但他就是觉得,他看见了那个人,看清了那张脸上熟悉的笑意……只是一闪,除了饱满雨意的欲滴苍翠,那里什么都没有。张司令被一股忽然降临的失落包围,他扭身刚想回来,就听得一阵翅膀扑楞楞的声音在身后的树从传来,不等他回头观看,就感觉到后脖梗子一阵扇动着的暖意,他惊了一跳,立刻向后伸手去扫,自己的手扫到了一种生命的悸动,乱扇的翅膀,温热的小身体,还有吱吱的鸟的慌叫。他回头,看到一只胖胖的小麻雀,翅膀上毛炸着,浑身发着抖蹲趴在潮湿的窗台上,圆圆的小眼睛不时地翻着,满溢着委屈……
张司令这一个乐:
“你把我当树了吗?哈哈哈,来来来,我把你接进来。”他的双手还没有伸到窗口,小红就滋溜一下挤到了他胸前,双手捧起了小麻雀。张司令伸出的手没有抓到鸟却给小红来了个环抱,娇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却让张司令有些气急败坏,他赶紧撤身急退了两步,不悦地嘟囔了道:
“这么大的女孩子,就没有廉耻心吗?”小红捧着小麻雀,甚至还兴奋地亲了它几下:
“灵儿,灵儿,你咋来了呢?哎哟,我的好灵儿,我爱死你了,爱死你了。”忽然听到了张司令的话,让她眼一横: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啥叫廉耻心呀大叔?我的灵儿怎么能让某些不相干的人的手碰到呢?想想都肉麻,哎哟,哎哟!”说着小红还夸张地全身哆嗦了几下。她手中的“灵儿”应景地跟着吱吱叫了三声,逗得小红哈哈大笑,张司令也被逗得忘了几分钟前的尴尬。
小红向着窗子站了数秒,背对着张司令。张司令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果然,小红很快就放飞了“小灵”。她转过身来,看见张司令向着她坐着,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样子,不禁笑着问:
“你在等什么?”
“哦,你不仅喜欢不打招呼地出现,还喜欢明知故问。”
“那还不怪你,明明看出来了端倪,就是不问,还得劳我追问你。”
“哈哈,也是,是该怪我。那我补问一句吧,你刚才收到了什么讯息?”
“哼,你问晚了。”张司机不说话,他知道他主动求她只会自取其辱,她那小嘴巴巴地,不把他数罗个够是绝对不会告诉他什么的,虽然那讯息本就是传递给他的,他只有等。
小红在屋里兜了好几圈,见张司令只是面窗坐着,她只好转回来凑到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张司令身侧问:
“你在干嘛?”
“听雨。”
“雨有什么好听的?”
“在我看来,天下只有雨声是最好听的。”
“稀里哗啦的,有什么好听的?”
“其实,听来听去,还是听的自己的心声。”小红忽然不说话了,咬着手指头也望着窗外。张司令大喝一声: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难道你不怕你们老大责骂你吗?”这一句惊得小红咬痛了自己的手指,她这一次竟然没有嘚瑟,而是直接说:
“字条上只有几个字:被偷字画处有木偶两个。”张司令听完这几个字,心中一惊,不再言味,只是盯着窗外的雨看,天色越来越暗了,雷电交加,大雨拼命地冲刷着一切,照这样下下去,山洪就要来了。小红很小心地说:
“你别生气,字条上确实只有这几个字,我没有撒谎,那,那字条我已经吃了。”
“我相信你。”
“那我能问一句吗?木偶是什么?”
“木头人。”
“那,那……”
“其实,从古至今的人们都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的,人们对鬼神的情感是既爱且惧,世间万物生生死死,生而有灵,死而有魂。大家想象魂灵一定也能像生者一样活动与享受,且比生者更具法力。可怕的是,这些死去之魂,神秘莫测、善恶难辨。而且,他们还需有附着物,比如面具、伞,再比如木头人……”
“你认为那木头人是鬼?天呐……”由远而近的雷声滚滚,闪电在照亮这个房间,虽然只是瞬间,也许正因为是瞬间,一切显得那么诡异。就在雷声最响的时刻,不知什么时侯被风吹关上的门,刷地一下被推开,象是被雷打进来一样的刁老四,象个混漉漉的小鸡仔跳着脚冲到张司令和小红的面前,带来一股好闻的雨气。他嘴里叫着:
“没有,没有,没有,啥也没有!”小红擦着墙边又想溜,刁老四来了句:
“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啊?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小红听了,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往门口的凳子上一坐就不吭声了。刁老四的情绪仍很激动,搓着手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转着圈,嘴里还说着:
“没用,没用,你知道吗?没用,唉,这怎么也不行,可怎么着啊?”张司令不着急不着慌地说:
“不就是俩木偶吗?还能翻了天?那小偷把木偶放在那,想必也只是造个势,不一定能有多大造化。”一直搓着手转圈的刁老四忽然听到这两句话马上冲到张司令面前问:
“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那两个木偶不是什么大事。”
“你,你怎么知道木偶的事的事?”
“你急糊涂啦?木偶的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是跟你说过木偶的事,却没有说过这木偶是小偷放那的啊?谁给你说的?”他说着回头去看小红,小红立刻使劲摇着双手说:
“不是我,不是我,爹你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木偶是什么东西,你跟香姨说这事时,我听到这词儿时还问你俩说什么呢,你直接就把我赶出屋去了呢。”张司令听小红一说,心中一惊,原来小红竟然是刁老四的女儿。而这个香姨一定是小红口中的老大,他们的关系还真近。不容他多思量,刁老四已转回头来盯着他逼问:
“说吧,是谁告诉你的。你别想说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张司令笑:
“如果我说,我懂那么一点,你不会不相信吧?”
“你真的,懂一点?”
“那不然呢?”
“你知道这两个木偶是什么寓意吗?”
“谢朓就有过两个木偶。”
“谢脁?有过两个木偶?那是怎么回事?”
“你不问问,既然我懂一点,会不会知道那张字条的内容?”
“我说过了,你不要套我的话,有关字条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也不希望有别人掺和这件事!”
“那我呢?我呢?”
“你更别想,老实待在那!”在刁老四的训斥下,小红冲着张司令吐了吐舌头,张司令只是让自己左边的眉毛动了动,眨了眨眼,这次小红选择装没看见。刁老四急火火地问:
“你倒底讲还是不讲?”张司令无奈地笑笑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讲,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恐怕也待不下去了。其实这也是古籍上的记载,说的是唐高祖武德初年,有一个江州参军叫曹惠的,他府邸的后园有一间佛堂,在佛堂里摆着两只雕刻精美的木偶,这两个木偶啊有一尺多高,是美女的造型。可惜的是年代有些久远,油漆都有些剥落了。
后来,这个曹惠将两个木偶带回家,给孩子玩。一天,孩子吃饼时,听到身边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女声:
‘给我一张。’孩子回头,发现是木偶在说话,吓得跑出告诉父亲。曹惠说:
‘别慌,别慌,去把木偶取来。’不想那木偶听见了用嗔怪的声音说:
‘轻素我自有名字,为什么直接叫我木偶啊!’那说话的样子就象是一个顾盼而行的女子,跟人没什么区别。这下可把曹惠给惊呆了,马上喝问:
‘作怪者何物?’这个故事讲到这……”
“喂,说来说去这就是个故事啊!”小红忽然插嘴。张司令说:
“就是个故事。”
“不是真的呵,我真以为……”刁老四急吼:
“干什么呢?再折腾你就出去!先生快讲!”
“爹!”
“讲!”张司令看这父女俩一唱一和地,倒也有趣,他丝毫不受影响地又开始讲:
“故事发展到这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故事,只不过这是一个既美丽又鲜活的木偶而已。只是因为那个木偶自报家门的时候才让人觉得诡异,象鬼故事起来。这个轻素说,她们是南北朝南齐宣城太守谢朓家的木偶,妹妹叫轻红。要说起那个人称‘小谢’的谢脁,曹惠是知道的。这位南北朝时期南齐的著名诗人,来自华丽的谢氏家族。但这个木偶倒底是怎么回事呢?
随后呢,又听那轻素接着讲下去始末,原来,这谢朓有个朋友叫沈约,他家的仆人中叫孝忠的是位能工巧匠,是孝忠雕刻出了轻素和轻巧。后来没多久,谢朓就被人诬陷,下狱而死。沈约非常伤心,下葬的那天,就把两个木偶送给了谢家让给谢朓陪葬。
有一天在墓室里,这两个木偶正在给谢朓的妻子乐夫人洗脚,忽然听见外面有兵器的碰撞声,乐夫人很害怕,来不及穿鞋就幻化成了白色蝼蚁跑掉了。
很快,有两个盗墓贼执火炬进了墓室来到眼前,把墓里的财宝掠夺一空。更万恶的是,他们为了摘下谢朓大人尸身上带着的项圈,竟把他的脑骨敲碎了!临走的时候,这贼人看到了轻素和轻红,就说:
‘这两个木偶做工不错,色彩斑斓的,也不大,正好可以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当玩具吧!’就这样,轻素和轻红被带出了墓室。那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是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了。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轻红和轻素这两个木偶才辗转到了曹惠的府上。”
“鬼是不是都长得很吓人呢?”小红最终还是没忍住,又怯怯地问了一句,张司令回头看了一下刁老四,他正想什么想的入神,于是张司令回答小红:
“古籍上讲,人有人颜,鬼有鬼貌,按理来讲,鬼既然由人而化,应该更像人。昔日那郑国的‘伯有’一亮相,郑国人便高呼他的名字,可见形貌还是相差不多的。古籍上还有记载,拥有生前标准样貌的鬼,大体是较为熟悉的古人,名人,印象中的面孔往往就成了造鬼的材料。比如曹操。有一本最有名的写鬼的书中有《阎罗》一章,就写到一个某省的秀才在梦中到冥府代理阎罗王,秀才做了大官,不知怎么摆威风才好,忽然想起三国时的许田行猎,正义感一发作,就把曹操的鬼魂提出大狱,打了二十铁杖。出场的曹操在地狱关了一千多年了,还是舞台上‘汉丞相’那套整齐行头,说明鬼界是有‘标准相’的。而那些名列史册的后妃鬼魂――戚夫人,王昭君,杨贵妃,无不年轻貌美。说明美丽的女鬼也还是有‘标准相’的……”
“你们在说什么?”刁老四爆怒,正好外面的雨基本停了,小红哧溜一下就冲出屋门跑掉了。张司令笑:
“我看你不说话,以为你不想听了?”
“我在认真听着,怎么答话呵。你说的那本古籍――”
“哦,唐代的志怪小说。”
“嗯,那本古籍就此就结尾了吗?”
“哦还有一点,提到,曹惠感到很纳闷,谢朓的夫人不是王夫人吗,什么时候成了乐夫人了?那轻素解释说,乐氏是谢姚在冥界的夫人,他在阳间的夫人王氏因为出身粗鄙,在冥界和谢先生关系一直也处不好,天帝干脆就把这个王氏放逐了,又赐了一个乐氏给谢脁。
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曹惠也快被整崩溃了,他决定不再跟这两个木偶聊下去了,要把她们放了。轻素很高兴,说要去投奔庐山的山神,但又觉得身上的行头不够好看,让曹惠好人做到底,帮她们打扮一下……”刁老四忽然打断张司令的话说:
“你确定书里是这么写的?没有记错?”
“这又不是多特殊的事,怎么会记错,你倒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怎么说呢?”
“就是――哦,嗨,这重要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来讲吧。”
“嗯,曹惠很爽快地答应了轻素和轻红的要求,给她们重新画上了油彩。两个木偶为了表示感谢,向曹惠讲了许多良言忠告,言辞神秘,曹惠似懂非懂……”
“她们倒底讲了些什么啊?难道没有具体的记录吗?”
“书里并没有具体的说法。”
“不会吧,这最重要的内容却没有记录吗?你好好想一想,别错过什么。”
“这容我再想一想吧,回头想起来再说给你听,总之结局很好,这两只木偶去庐山当了山神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