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手记得(三)
拨开历史的云烟,重见那场战争:
客路关山北渡河,
喜见家园故人多;
一樽别酒胸藏甲,
百里还乡手执戈。
洒扫无心空怅惘,
澄清有志莫蹉跎;
柯山鹿水山联水,
异日功成奏凯歌。
――何炯
当十二楼讲到“我起身,向着山下那片星火走去……”时,天已经大亮了。九婶直着眼看着远处大开的门,不知是想门的事,还是想十二楼讲述的事。十二楼端起面前的空碗底冲下在九婶眼前晃了晃:
“九婶,还有吗?我真喜欢上这个味道了,刚开始喝还有点晕,怎么越喝脑袋越清醒了呀?”象是被酒碗晃明白的九婶接过十二楼递过的碗,佩服地笑着说:
“我本来还担心你这一碗下去,就栽在这着了呢,刚喝这酒的人不仅仅喝不惯,还特容易醉,这酒后劲是你想象不到的大呢,你可好,跟喝白开水似的,这都喝完过了大半夜,天都亮了,你竟然都没事,反而跟打了鸡血一样,越来越精神了,哈哈。”
“这酒叫什么酒来着?”
“米酒啊,我自己做的呢,你是有口福的,这个村子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人喝过这酒呢,不是不想喝,是我根本不想让他们喝,……”十二楼跟梦游一样忽然打断了九婶的话,叨叨着:
“米酒,米酒,这酒我是喝过的。”
“哦?喝过,在哪里喝的啊,是谁做的呀?跟我的比,哪个好喝啊?”
“米酒,米酒······”十二楼又重复了几遍,才有了下文:
“米-酒,纯-米——大吟酿,对,纯米大吟酿,和这个味道的主基调是一样的,只是又有明显的不同。王君纯米大吟酿,是由一位已故的酒造大师开发的数种酵母带来那蜜瓜、香蕉般柔和的香气,入口后甜味圆润浓密,再配以沙沙的尾韵表现,如同吃了一口熟透了的顶级山岗县的蜜瓜。王君酒的酿造地就在山岗县,初代藏元将其品牌命名为王君,可窥其远大的方向。其系列中的九百万石纯米吟酿,酒精度只有15度,精米步合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五。为了确保酿酒用水的水质不被过度开发,那初代藏元将酒藏的水源地蜜桃野泽山全部买下,并从全国各地探求优质酒米。
觅佳人liseur纯米吟酿,liseur源于法文leseur,代表着能够真正体会字间意义的精读者,藏元希望酒客不只是喝的舒服、沉醉,还能体会其中乐趣。这支纯米吟酿温和优雅的花果香气,和那清新的酸度表现,绝对是一支万能的餐中酒。
至于这支青果吟望纯米酒,由于采用了香气酵母,并在低温环境下酿制,所以拥有了纯米酒明显的米脂味,也同时不可替代地拥有着吟酿酒类的花果香气。淡雅的青苹果般的香气,入口后前半段明显的清爽酸味表现,后半段适当的米脂味,余味干净而不拖沓······”十二楼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不紧不慢,声情并茂地说出这些字,他似乎不是在讲述,倒好像是在倾听,饥渴地倾听,从这些话里听到自己存在的蛛丝马迹,听明白自己可能一直知道,而现在却不可饶恕地忘得一干二净的一切,虽然他并不能搞清楚,何以?从哪得到的这些文字?而这些文字如此的拗口又是何道理······
九婶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但如果真有一个明眼人在场的话,会发现九婶那只握酒碗的手已经握得发白,握得青筋毕现。十二楼说完这些话,突有便意,招呼也不打,起身就向着大门走去,并走到院外去了。九婶看了看桌上凌乱的杯盘,和那俩个一个趴着一个仰着,如雷的鼾声不止的家伙,毫不扰豫地举起碗,用碗底照着两人的脑壳敲了下去,并连续敲了几下,嘴里还叨叨着:
“两头猪,猪,猪脑壳,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醒醒,快醒醒!”九叔和臭蛋捂着脑袋一前一后地醒来,睡眼惺忪地向四下里瞅。九叔看见还没来得及放下碗的九婶,不禁大叫:
“死娘们,你这劲头是要谋害亲夫呀!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呀!”九婶眼睛一斜一瞪:
“哼,还把自己当宝贝了,你要是死了我马上去找个年轻的,绝不耽误,花着你的钱……”九婶讲前两句话时九叔还慢腾腾地打着哈欠,可当九婶说出“花着你的钱”几个字时,九叔就象踩电门上了一样,醉意全消,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站起来以后,他却停了下来,似无意地左右瞟了一眼,见臭蛋一副神情紧张,东张西望的样子,马上就火冒三丈,其码看上去是这样。看到九叔猛地站了起来,九婶似吃惊地立刻停了嘴,没有再往下说一个字。九叔却弯腰利索地扒下了脚上趿拉的布鞋,抓在手里,做势就要向九婶的脑袋上砸过去,嘴里还嚷嚷着:
“这个娘们,这个娘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要给我找野汉子,我看着,你找,你找……”旁边的臭蛋眼疾手快,马上伸手拉住了九叔的胳膊:
“嗨,嗨,嗨,叔,您这可是拉我们来喝酒的,又不是让我们来看打架的,要打,等我们走了,你们把房顶掀了我们也不管!”九婶趁势站了起来,扭身就往堂屋里跑,边跑还边扭头笑着吵吵着:
“我也没说现在找呵,不是说等你死了再找嘛,要不你现在死给我看看……”说着就在屋门口消失不见了。
九叔的气儿还没有消,把扒下的鞋又套回脚上去,嘴里气急败坏地叫着:
“老娘们,你等着,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敢咒我死,我还就不信了,你还能骑到我脖子上拉屎。你等着,等着我,别走!”说着就摇摇晃晃地向屋里奔去。臭蛋刚才一清醒,就绕世界的瞅,却没有在院里看到十二楼的身影,他就有点慌神,等九叔气哼哼地奔九婶去了,他立刻起身向门口奔,嘴里还喊着:
“十二楼,十二楼……”还没出院门,就在门洞差点和迎面急火火地边提裤子边往里进的十二楼撞个满怀:
“怎么了?怎么了?”十二楼紧着问,臭蛋哭笑不得地说:
“我一睁眼没看见你,以为你趁我睡着了跑了呢!我这为了守着你,熬了大半夜形影不离的,你要真是跑了,我可怎么向我娘交待呀!”
“好吧,好吧,现在带着我向你娘交待去吧。我跟你说,”说着话十二楼特意向臭蛋处凑了凑,臭蛋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也赶紧竖耳朵过来听,十二楼操低音故作神秘地说:
“九婶做的这个米酒~纯米吟酿……”臭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
“米酒,就是米酒,不是什么依~娘,你怎么现在连说话也说不利索了?”十二楼哭笑不得地说:
“好,好,米酒。九婶做的这个米酒的味道非常地到位啊,但是她的那几个小菜实在不命恭维,我只能干喝酒,一口都懒得下咽。”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地搭着肩向臭蛋家走去。
可以想见随后发生的事,等了一夜的儿子跟没事人一样回来,一般都是要被撸熟的。纵使有万般的解释,在一个母亲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尤其是,本来是背着勾子去采荷叶的,荷叶忘人家家里了,勾子也不见了踪影,荷叶鸡也泡汤了,是,要请的人早早请来了,吃什么呀?
臭蛋主动要求去要荷叶,被他娘毫不客气地揪着耳朵摁回到了长凳上。十二楼说:
“臭蛋去不方便,那我就去吧,顺便把咱家勾子也取回来。”臭蛋娘听十二楼称“咱家”,感动得一塌糊涂,气一下全消了,说:
“不是我不让你们去取,这忘到人家的东西,尤其是象荷叶这样的东西是不好往回要的。”
“没事,不就是叶子吗?我看九叔那有一大缸呢,他自己家的还吃不清,哪还会稀罕俺俩采的那几张,我去去就来。”十二楼刚站起来,臭蛋娘就拦在了面前:
“东西大小不重要,关键这是入口的东西,忘人家就是人家的了,是轻易不好往回要的,咱们没有了荷叶,就改天再吃荷叶鸡,我把鸡给你们做成小炒鸡,正好咱家还有些新摘的嫩些的长辣椒,做配菜正合适。”十二楼说:
“那就听您的,中午我等着吃小炒鸡。”臭蛋娘说: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们,可你们这一晚上都在喝酒,多伤身体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呵。”十二楼忙起身鞠了一躬说:
“都怪我,非要跟着九叔去喝酒,臭蛋一直拦我没拦住,您又叮嘱他一定把我带回家吃午饭,所以他才不得不跟着我的。您老千万别再生臭蛋的气了,哈?”臭蛋妈笑:
“我猜俺们家这个傻小子也没那么大的胆,敢跑去喝一晚上酒,连个招呼也不打!嗯,不生你们的气了,去里屋歪一会,我赶紧给你们去做早饭,做好了再叫你们。”十二楼感到右边太阳穴猛得不住脚地跳,带得右半边脸都麻了,似有什么被慢慢注入身体,他使劲摇了摇头,竟摇出一句话来:
“像一个东北人一样吃冷面。”臭蛋娘说:
“啥,象东北人一样,吃冷面?你想吃冷面,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我还真能做出最地道的冷面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臭蛋娘会做东北冷面?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十二楼的大脑中出现了问号,只是这问号马上被又突突地冒出来的语句冲淡了:
“吃前必须先喝一口汤,这是对这碗冷面的尊敬,服务员大姐也会赞叹的说一句――强!”臭蛋娘本来都转身走了,猛听得十二楼吐噜出的话,又扭头回来了:
“他孩儿,说啥?”说完,她马上去捂自己的嘴。外乡人!十二楼的脑海中飘过这几个字,但马上又被另一些语句覆盖了:
“一碗正经的冷面汤必须得有冰碴,酸酸甜甜,态度鲜明。不锈钢碗能给这碗汤加上五分;冷面帽越多越好,没有半个水煮蛋的一律视为不正宗。”如果有明眼人也许会发现,臭蛋娘的眼晴里闪动着几许泪花。不过十二楼却不会,他毫不客气地去提溜臭蛋的脖领子,然后又推又靠地把他往里屋送:
“不行了,不行了,必需得补一觉了!快点,快点!”两个人互相推搡着进里屋去了。臭蛋娘独自立在堂屋的中间愣了会儿神,甚至掀起衣角揩了下眼角。猛听得臭蛋爹在院地里嘟囔:
“这都啥味儿啊?”她才“啊”地低叫了一声向外冲去……约摸着过了个把小时,十二楼自己醒了,躺着不动地睁眼踅摸,不对呀,这哪儿呀?不是自己的屋,再一返味儿,是了,在臭蛋家,他往身边拍了一巴掌,却只是拍到了空的炕头。十二楼四下里一看,炕上的被子整整齐齐根本没打开过,哪有臭蛋的影子,刚刚不是一起歪床上的吗?十二楼还故意把脚搁在臭蛋的肩上要臭臭他,谁知对方纹丝不动,如雷的鼾声已然响起。随后头沾枕头一安稳下来,十二楼自己也“不省人事”。想必是把十二楼弄回来,臭蛋也认为大功告成了,觉也没睡一会,跑哪疯去了吧?外面静的出奇,人都出去了?十二楼一骨碌爬起身,下了床,趿拉上鞋,挑帘来到外屋,脚还没立稳,却把他吓得打了个嗝,原以为这么安静,屋里没人呢,不想,都在!臭蛋爹坐在八仙桌旁抽袋烟,臭蛋娘竟然在旁边的地上铺了块布,坐在上面纳鞋底子,一边还放着一堆棉花和布,好象是做了一半的被子。没有看见臭蛋,十二楼却惊讶地看到了九叔九婶两口子,九叔坐在八仙桌的一侧栽栽嘴儿,九婶却抱着一个坛子,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下巴拄在酒坛子上发呆。所有人似乎都没有说话的欲望,谁也不先开口。忽然看见十二楼出来,臭蛋娘马上站起身,说:
“你睡醒了?还是饿醒了?有些东西那能当饭吃?我赶紧去给你端冷面去,我用井水拔着呢,现在估计是最好吃的时候。”说着就往外走。什么东西~啊,能当饭吃?他忽然反应过来,说的是九婶的吃食,他回头笑着向已经站起身的九婶走过来,问:
“婶儿,你怎么跑来了?”九婶嗲怪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说还想喝米酒吗?我这前脚进屋,你后脚就已经没影了,我估计你是跟着臭蛋来这儿了,这不,拉上你这个没点儿量儿的叔,”她用手一指那还不停地栽栽嘴儿的九叔,接着说:
“虽说家里上次做的米酒见底儿了,但咱还有几坛子黄酒呢,我就抱了一坛子追你来了。你说说你,讲事儿还兴讲一半,谁不得吊吊得难受呵?”十二楼接过酒坛子放到一个凳子上,实轴轴地说:
“您现在不困吗?我刚才还好歹补了一觉呢,你一晚上不睡能不困?”九婶笑:
“这有什么奇怪,大白天没什么事,我都拿来睡觉了,还能熬得着我?你跟我回去吧,回去我再给你泡壶茶,咱娘俩接着唠,你也好趁机给我讲完剩下的那段,这张司令不完成任务我是咋也睡不着呵!”十二楼还没来得及接话,已经迈门坎儿进来的臭蛋娘嚷嚷道: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昨儿个可是先跟十二说好的,这不一直让臭蛋候着,候了一晚上才给领家里来,你算什么东西,来我家里来说三道四!”十二?十二楼别的话都没听进去,就听清这俩字了,十二,十二楼很喜欢这两个字,至于为什么,不待他多想,一个短暂的炸雷响起:
“闭嘴!”十二楼回头看见臭蛋爹一脸的铁青,只是吐出这两个字后,就不再说话,接着抽自己的烟袋。偏偏臭蛋娘听见这两个字,就象听到了圣旨,立刻闭嘴,只是推着十二楼来到八仙桌前,眼明手快的九婶,立刻上前一把拉起迷了八登的九叔站到一边给他们让座位。臭蛋爹这时竟然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冲着忽然被拉起还有些恼火的九叔说:
“既然来了,那就都是客,他九兄弟,来,来,来,让他们在这吃面,我与你到院子里去抽两口。”说着,上前来搂上九叔的肩。就见九叔一脸的惊喜,不敢相信地盯了两眼臭蛋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连连说:
“对,对,对,咱们上院里去,上院里去。”两个人就这样搂搭着去了院里。臭蛋娘将十二楼摁坐到椅子上说:
“快,快,快,快尝尝我做的冷面,现在还够凉。”十二楼就那么一上眼,还没接过筷子,嘴里就发出了吸溜儿的响声,并顺口就说出了到嘴的话:
“水煮蛋先吃,这可以起到保护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