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过天晴
四月,是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雨雾朦胧。
丁瑞智六点钟准时起床,穿好衣裤鞋袜,从二楼下到一楼,打开门,去房子外面上茅厕。
他蹲下后,习惯性地点了一根烟,抬头向对面山上望去。远处,山顶上大雾弥漫,厚厚的一层,遮挡住了山的轮廓。半山腰的薄雾,似烟又似纱,顺着山势,从东向西飘飞;山谷间的雾,浓密灰白,与两座山形成了一个倒A字形,仿佛在两山之间,架起了长长的云梯。
上完厕所回来,丁瑞智说:“媳妇儿,我看到对面远处山顶上有浓雾,老辈子说过的,‘有雨山戴帽’,看来这雨,还得下一阵子啊。”
万玲在二楼听到了:“天要下雨,我们也没得办法,管它的。下雨有下雨的活儿要干,在家做一些家务事,反正闲不着。再说,你不论天晴下雨,忙或不忙,不都是早上六点就起来了嘛,有什子区别?
丁瑞智说:”我是早起习惯了的,到点儿就醒,醒了就起来,去解晨便,即使赖在床上,也睡不着。”
万玲说:“只有你,天天那么早起来,也不嫌累得慌,下雨的时候,慧娃子上学去了,也没人吵没人闹的,你怎么就不能多睡会儿?起那么早,吵得别人(我)也睡不成。“
说完,万玲起夜后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
丁瑞智一个人在楼下兜兜转转的找事做。他把灶台上的大铁锅取出来,倒扣在地上,拿铲刀铲掉锅底的一层黑灰,再把锅翻过来,双手抓起铁锅,举着放回原处。
清理完铁锅,丁瑞智找出斗笠,戴在头上,又在大水缸前,随手拿起一根扁担,挑着两只空铁桶,准备去老水井里挑水。
这口老水井一年四季有泉水,冬暖夏凉,再干旱的天,村民们都有水吃。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口老水井,养育了丁家坪村的村民上百年,甚至更久远。
想到这些,丁瑞智心里暖暖的,他挑着满桶的水,在倒车坝里歇息了一会儿,脚步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
每挑一担水到家,丁瑞智都先用水瓢把桶里的水舀出来一部分,倒进水缸里,再一只手提着桶系,一只手托住桶底,把桶里余下的水,全部倒进水缸里,分两次倒,是免得桶里的水洒出来,流得地上到处都是。
等把三桶都倒进水缸里,丁瑞智又挑了一担水,放在水缸前,留着备用。挑四担水,这是他每天早晨起床后,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天晴或是下雨。
今早也不例外,他一口气接连挑了四担水,忙完这些,已是早上八点,这时,万玲也起来了,开始做饭。
丁瑞智拿起大刀,在地上的木板上,开始咚咚地剁起猪草来。先前,他起床后,没有剁猪草,只做一些轻手轻脚的事,是怕巨大的声响,吵醒万玲。
丁瑞智剁完猪草,喂完猪,此时,万玲的饭也做好了。两人吃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下午四点,丁学慧放学了。
自从和丁学刚决裂后,她天天猫在家里。丁学成不好动,不爱说话也不爱玩游戏。丁星庆倒是在家,天天忙着追电视剧,下雨天也懒得出门。
丁学慧一下子没了玩伴儿,自己一个人呆着,聊赖至极,却硬着头皮不去找丁学刚。
天空淅沥淅沥地下着小雨,万全干不了地里的农活儿,于是来到万玲家,帮着姐姐做些篾(竹器)活儿:编竹蓝、织背架(背篓儿,山区背重物的一种篾具)。
万玲两手摊开,无可奈何地说:“慧娃子,你大舅来了,今天家里没菜了,怎么办呢?上街(镇上)去买是来不及了。”
丁学慧自信满满:“妈,大舅来了,是客人,没有菜不要紧,我去沟里捉泥鳅,等哈你弄个泥鳅火锅就行了。”
万玲略带迟疑:“成天就知道吹牛,我看你捉的(泥鳅),能够做一个火锅?”
丁学慧不服气地说:“妈,不信走着瞧。”
丁学慧戴上草帽,披了一张胶(塑料)纸,带了水桶、塑料盆、水瓢等一些简单的工具,来到一处流动的水塘,在水塘上方,用稀泥筑成了一条简单的拦河坝,把水引流到别处;再把水塘下方也筑成一条拦河坝,防止泥鳅逃跑。
筑完拦河坝后,丁学慧用水瓢和盆,把水塘里的水舀起来,泼到第二道拦河坝坎外的沟里,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脸上、手上、腿上,全是溅的稀泥巴,才把水塘里的水舀完。
此时,水塘里只剩下淤泥,淤泥中有许多小孔洞。
丁学慧用两只手,同时沿着孔洞两侧,垂直插进淤泥里,把手腕用力往下一按,成九十度旋转,待手掌和水面平行后,再快速用双手向拢一捧,将泥巴捧起来,丢进桶里。
有一条泥鳅受到惊吓,从泥土中间钻出来,以为可以逃跑了,殊不知,它又落入了第二层包围圈——水桶里,它不停地在水桶中游来游去。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很久,按照先前的方法,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水塘里的泥鳅,全部被丁学慧捉完了。
丁学慧回到家,放下水桶,显得异常兴奋:“妈,你快猜猜看,我捉了多少泥鳅?”
万玲说:“吃鱼的没有打鱼的欢。“
万全心生好奇,放下手中的篾活儿,站起来走到水桶边:”让我来看一看,不过,慧慧,你还真捉到泥鳅了?哇,黑压压的一片,让我来数一数。“
万全数完泥鳅,对着万玲说:”嘿,姐姐,我刚才数了一下,慧慧是捉了不少的泥鳅,大的有二十六条,小的不计其数呢!”
数完,他补充了一句:“慧慧,你真行!”他重新坐下,继续编织竹篮。
丁学慧努努舌头,冲万全扮了个鬼脸,露出一脸得意的神情:“那当然!”
丁瑞智说:“慧娃子,在大舅面前,你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走过来看看水桶,把水桶下面支了一把筲箕,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把桶里的水和泥鳅,往另外一个水桶里倒,这样就能把水和泥鳅分离开来。
接下来,他把筲箕里的泥鳅,倒进事先准备好的装满锯末的盆里,然后找来一把菜刀和一块砧板,把泥鳅放在锯末里滚一个圈(防滑),再放在砧板上,按住泥鳅的头部,一条一条剖开泥鳅的肚子,把内脏掏尽,扔给猫吃。
丁瑞智熟练地杀完泥鳅,把泥鳅放进装满清水的盆里,用水冲洗掉泥鳅身上沾染的锯末和黏液,冲洗几次以后,他把洗干净的泥鳅,放在筲箕里,再次控水,备用。
万玲煮好米饭,开始做火锅。
她在大锅里倒上油,放上姜片煸炒了一下,再放上一些喜欢吃的调料,把洗干净的泥鳅倒进锅里,翻炒,放上泡萝卜,泡广椒(辣椒)和酸芋头杆,大火烧开,改为小火,慢慢炖着,出锅的时候,再放上蒜苗和葱花。
不一会儿,一个香气扑鼻的泥鳅火锅就做好了。万玲又炒了几个菜:一盘煎鸡蛋,一盘土豆片,一盘豆豉炒腊肉。
丁瑞智对万全说:“大舅哥,今天的菜看着蛮有食欲,要不,我们喝点儿(酒)?”
万全点点头:“好的,姐夫,那就少喝点儿!”
丁瑞智从楼上提下来一壶包谷酒,放在桌子底下,顺手拿了两只黄色的带把的搪瓷酒杯,用水把小酒杯冲洗干净,给万全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借酒下菜,边喝、边吃,万玲和丁学慧、丁学进也都一一坐下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乍暖还寒的初春,顿时有了些许暖意。
雨,时断时续的下了半个月,终于雨过天晴了。
清晨,万玲从院坝里,挖了一批育好的苞谷苗,装在竹篮里。丁瑞智和万玲,每人背了一竹篮苗子,一起来到小麦田里。
他们打算把这批苞谷苗,套种到小麦的大行里,想着等到小麦一收割完毕,把杂草一除,苞谷苗就可以顺势生长了。
万玲赶早回来,她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她麻利的铺好晒席,倒上粮食。
吃早饭时,万玲叮嘱道:“慧娃子,看样子天气晴稳了,今儿上午吃完早饭,我还要和你爸出坡,继续栽苞谷苗去,你在家守鸡子,不要让它们吃我们家的粮食啊?若是下雨,你帮着收下粮食,装到蛇皮口袋里,请霭伯伯帮忙抬下。”
丁学慧心里极不情愿,慢吞吞地说:“好⋯吧!”
万玲前脚出门,丁学慧后脚就跑出去玩去了。她想趁着万玲回来之前,再偷偷地溜回家,神不知鬼不觉。不料,她一玩,竟然忘了形。
万玲中午回来做饭,到家一看,丁学慧不在家。晒席的小麦上有密密麻麻的鸡爪印,粮食也薄了一层,顿时火了,大喊:“慧娃子,慧娃子,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点儿给我滚回来?”
丁学慧听到吼声,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在过桥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鼻孔出血了,刷刷的往下流。
她在沟边顺手揪了一把艾蒿叶,边跑边在手掌心里揉搓成团,把艾叶搓碎后,塞到鼻孔里,继续往家里跑。
万玲吼道:“给老子跪下!别人家的小孩儿都能守得住鸡子,为什子你就在家呆不住呢?未必(难道)脚上长毛了?”
不等说完,万玲利索的从灶门口,捡起一根木棍,抽在丁学慧的屁股上。
丁学慧不服气,顶嘴道:“成天就知道守鸡子,守鸡子,烦不烦啦?你以为守得住鸡子蛮行?长大了有什么用?”
万玲被气得哭笑不得,对着丁学慧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丁学慧倔将的抬起头,不求饶也不说话。
丁学慧挨了一顿打,心情郁闷,又没有小伙伴陪着她玩,吃过晚饭,她懒得呆在家里,便跑到五爹家去看电视。
五爹住在沟边,开了一个小卖部。他的房屋旁边有一个小院坝,院坝里坐满了男女老少,台阶上支着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中央二台正在放《编缉部的故事》。
五爹看见丁学慧来了,连忙起身,从堂屋里提了一把椅子出来,边放椅子边说:“慧娃子来啦,别老站着了,快坐下看。”
五婶也说:“快来,慧慧,坐在这儿看。”她显得很热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这让丁学慧心存感激。
看完电视剧,插播广告时,五爹将电视从中央二台调到中央一台,听新闻。
电视只有两个频道,丁学慧也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看到电视不再播出了,变成了一片片雪花,之后出来一个大大的像电子表一样的圆圈圈(时钟,显示23:59分)时,丁学慧才依依不舍的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