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瑪仙永別了

這個仍然以原振俠醫生為主要人物的幻想故事，以《無間地獄》為名。

無間地獄是一個專門名詞，出自《法華經》、《俱舍論》、《玄應音義》等佛經，又被譯作“阿鼻地獄”——那是音譯，梵文的拼音是“AVICINAR-AKA”，“阿鼻”的意思，就是無間。

這個地獄是佛經故事中八大地獄之一，也是八大地獄之中最苦的一個，墮入無間地獄的，都是極惡的人，犯了極重的罪，被打入無間地獄。

在無間地獄之中，永遠沒有任何解脫的希望，除了受苦之外，絕無其他感受，而且受苦無間，一身無間，時無間，形無間。

在無間地獄受苦者，因不堪地獄之苦，所以發出悲慘的號叫聲，所以又稱為“阿鼻喚叫地獄”。

在無間地獄之中，猛火燒人，所以也叫“阿鼻焦熱地獄”。

無間地獄極大，廣漠無間，打入地獄的陰魂，無法脫出，永遠在地獄中受苦，作為生前窮兇極惡的報應，所以這個地獄，也叫“阿鼻大城”。

無間地獄究竟有多大，又在什麼地方呢？在前述的佛經中，有相當詳盡且具體的記載，可是記載的數字，卻大有值得商榷之處。

記載說，這個無間地獄立於南贍部洲之下。（看過《西遊記》的人都知道，佛經故事把地球上的陸地，分成幾個“部洲”。）

地獄，顧名思義，自然是在地底之下的了，無間地獄在地下多深呢？記載是：兩萬“由旬”。

“由旬”是長度單位，已有確切的考證，指出一“由旬”等於三十華里，也就是十五公里。

也就是說，無間地獄深入地底三十萬公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地球絕沒有那麼大，從地球表面到地心，大約只有七千公里。

三十萬和七千，兩個數字相去太遠了。

而且，無間地獄又被稱為“阿鼻大城”，廣漠無間，大到什麼程度呢？據記載：“廣、深兩萬由旬。”也就是三十萬公里的平方，那是九百億平方公里。中國的面積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把一些被外國掠走的土地阿Q式地拿回來，加進去，算是一千萬平方公里吧，那麼，無間地獄差不多有九千個中國那麼大了。

九千個中國，真是廣漠無間了。

地球上下，自然也無法出現九千個中國那麼大的地方。

因此可以說，無間地獄不在地球上。

如果說，兩萬由旬（三十萬公里），是地球和無間地獄之間的距離呢？

三十萬公里，在地球上，是一個很大的距離，可是一到了天體和天體之間，卻又微小無比，在離開地球三十萬公里處，並沒有星體——離地球最近的星體是月亮，平均距離也達到三十八萬公里。

或者說，三十八萬公里和三十萬公里，可算是相當接近，那也不對，因為“阿鼻大城”如此之大，比起地球來，大了不知多少，當然比月亮更大得多，在三十萬公里的近距離，如果有一個那麼大的星球，地球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於是有人說：“佛經故事只是宗教神話，是一種譬喻，起警世作用，導人為善，怎麼可以膠柱鼓瑟，刻舟求劍，真的斤斤計較，去把它找出來？”

這種說法，可以成立，可是卻經不起反問：你又怎麼知道佛經所載的，不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呢？把窮兇極惡的人，投入如同無間地獄這樣的環境受苦，正是所有善良的人和被兇惡者所害的人的願望——別把他們這種願望也抹殺了。

於是，又有人會說：寫下去沒有意義，你不是要講一個以原振俠醫生為主的故事，這個故事就叫《無間地獄》嗎？那就趕快說吧，別去考證佛經故事了！

不，且不說《無間地獄》這個故事，先說原振俠醫生在上一個故事《假太陽》之中，最後部分和後來又發生的一些事。

女巫之王瑪仙，不但恢復了神志，腦部組織經過了異星朋友的改造，還成為超能的異人，原振俠的高興，自然不在話下，可是接之而來的，卻又是沉重之極的打擊。

瑪仙得知愛神星正處於十分危急的情形中，宇宙各處的愛神星人，都趕去盡最後的努力，看是不是有一線希望，挽救愛神星。

愛神星人留在“觀察地帶”的電腦裝置，在原振俠的鼓動以及康維十七世這個三晶星機械人的現身說法之下，獲得了新的生命，那就是宇宙之中的新生命形式。

獲得新生命的愛神星電腦，變成了機械人，他們的目的，就是拯救愛神星，而且，他們的能力，比真正的愛神星人，強大了不知多少——正如康維說的，“任何星體上的第二形式生命，能力必然超越第一形式生命。”

原振俠對康維的話，還不是十分服氣，康維立即舉了地球上電腦的優秀作為例子，證明地球電腦如果有了第二形式的生命，能力遠在第一形式生命的地球人之上。

數字比較可能很枯燥，但是很值得一看——湊巧得很，原振俠極敬佩的那位先生最近的遭遇，也和電腦有關，這些數字，在他的故事中也曾出現過，由於數字是如此重要，再看一遍，也是值得的。

（看，多麼複雜！這一切，還都只是在上一個故事結尾部分的一點點，整個故事的曲折離奇，是無法簡述的。）

地球上電腦和人腦的數據比較如下，據康維說，其他星體上的比較，也類似，也就是說，他這個三晶星機械人，要比真正的三晶星人能力高出極多，雖然他是由真正的三晶星人製造出來的。

人腦的反應，最快為千分之一秒。

電腦的反應，最慢是百萬分之一秒。

人腦神經細胞的傳導速度，每秒一百公尺。

電腦的脈衝速度，每秒二百一十萬公里。

人腦運算八位數字相乘，最快時間為一秒。

電腦在一秒鐘之內，卻可以運算數千位數字。

人腦是第一形式生命。

電腦是第二形式生命。

看着這些數字，作為第一形式生命的原振俠，實在不免沮喪。

而更令原振俠沮喪的是，瑪仙竟然也要參加拯救愛神星的行列！

這實在是原振俠無法承受的打擊，他激動無比，一面叫嚷，一面跳來跳去——是真的跳動，因為他內心的不安和激動，使他完全無法安靜下來。

至於他叫嚷的話，自然是阻止瑪仙去參加拯救愛神星的行列。

他道：“你知道愛神星在什麼地方？可能在幾百萬光年之外，你一來一去，我早已化為飛灰了，你這個決定，等於是跟我永別！”

瑪仙並不出聲，只是睜大了澄澈無比、十分美麗的大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原振俠完全可以領略她眼中的深情，可是她又有了奇怪的決定。

康維不該在這時說：“讓她去吧！以她和愛神星的關係，應該去出一分力！”

原振俠知道自己不應該對康維口出惡言，因為康維幫了他那麼大的忙。

可是，他這時的情緒，已完全不受控制了，他一聽，一下子就跳到了康維面前，伸手指向康維的鼻尖：“你放的是什麼屁？你贊成她去，你可知道她和我永別之後，我會怎樣？”

瑪仙在原振俠的身後，用十分平靜的聲音問：“你會怎樣？”

原振俠又跳了起來，在他雙腳離地之際，他的身體已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對瑪仙，吼叫：“我會怎麼樣？當你喪失神志的時候，我已經想自殺了！你說我會怎樣？”

瑪仙緩緩搖頭：“我被血魘法反噬，你情緒低落，那是你內疚，你感到自己做錯了事，並不是因為我喪失了神志。你別否認，別自己騙自己。”

（瑪仙最後有沒有和原振俠分開，在上一個故事中早已說過了，這裏所敍述的，只是當時所發生的一些事，在上一個故事的尾聲中未曾提到，算是一種補充。）

原振俠看來想為自己辯護，可是瑪仙叫他別自己騙自己，他不禁一怔，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來。

瑪仙又道：“你甚至都不愛我！”

原振俠的口張得更大，在那一剎間，他甚至停止了呼吸，腦中一片混沌。

瑪仙的這句話，聽來十分普通，一般男女在交談之中，常用這樣的話，可是這時，這句話出自瑪仙之口，入於原振俠之耳，卻令原振俠感到極度的震撼。

而使原振俠感到震撼的原因，他心中也十分明白——瑪仙的指責是對的！

他甚至不愛瑪仙！

雖然在巫師島上，原振俠和瑪仙有過那麼快樂的時光，雖然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那麼微妙，但是原振俠確實難以說他深愛着瑪仙。他只是會想念瑪仙，感到和瑪仙在一起很快樂。

可是，那不能算是愛！

什麼才算是愛，看看白化星人李固和黃絹的例子便明白了。

原振俠已明白，瑪仙說得對，他前段時間情緒極度低落，是為了他自己所犯的錯誤而內疚，他的英雄感使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錯誤行為所帶來的挫敗。

他的挫敗，是由於瑪仙的神志喪失。

所以，他千方百計，不惜冒任何危險，使瑪仙復原，不然，他會一直生活在挫敗感的陰影之下，無法活下去；他會沮喪無比，甚至想到自殺。

如今，瑪仙不但在他的努力之下完全復原，而且還得到了更高的能力，他成功了！

瑪仙在這時候，冷靜地望着張大了眼、思緒十分紊亂的原振俠，她完全知道原振俠這時在想什麼，她語氣平淡道：“你成功了。你想留住我，或者，想有相當一段時日，和我日日夜夜，形影不離。可是那只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成功感，我是你這個英雄成功的活生生例子，所以你看到我，就會開心。”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能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瑪仙，對我公平些。”

瑪仙嘆了一聲：“也請你對我公平些，原，你是我生命中唯一能夠擁有的男人，我多麼希望你會愛我，可是我知道，我這個目的，永遠也無法達到。原，你是一個極為自我中心的人。”

原振俠喃喃地道：“誰不是自我中心的呢？”

瑪仙沉聲道：“互相愛着的人。原，我離去之後，你不會怎樣，最多，只是感到失去了勝利品而已——只要你面對鏡子，看到你自己還在的話，你就會快樂，就會生活得很好……”

瑪仙和原振俠展開這番對話期間，其餘人等，一聲也沒有出過。

原振俠站在那裏發呆，海棠的聲音在這時響起，聽來平靜之極：“原，同樣的話，好像我也對你說過？”

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雙手抱住了頭，神情十分痛苦——他這麼俊俏的男子，神情如此痛苦，確實是很令異性心痛的。

所以，在這時候，瑪仙和海棠，竟不由自主，一起發出了一下嘆息聲來。

原振俠走開去，一聲不出，蹲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挺直了身子，看似很瀟灑地揮了揮手，可是神情悵然：“看來，我並沒有使女性改變決定的能力。”

瑪仙維持着淡然的笑容，並沒有說什麼，海棠沒有出聲，自然也不知她的心思如何。

康維十七世用力搓着手，聲如洪鐘：“歡送我們的女巫之王，率領愛神星新一代的生命，出發前往拯救愛神星，女巫之王，運用你腦子的能量，可以發揮神奇無比的能力！”康維的這番話，就像是出征之前的誓言，令人豪意頓生，瑪仙也自然而然，挺胸昂首，英姿颯爽。

也就在這時，眼前忽然開朗，只見一片朦朧之中，現出一大片清明，一艘箭頭形狀、巨大無比的飛船陡然出現！估計至少有兩百公尺長，六十公尺寬。

原振俠的思緒，仍然十分紊亂，可是他看到了這樣雄偉的景象，也不禁失聲叫了起來：“這……是什麼？”

康維在原振俠的身邊，現出自傲的神色來：“這是愛神星人留在‘觀察地帶’的十六組電腦組成的生命！”

原振俠昂首望着大飛船，仍然現出不了解的神情：“他們……怎麼不像你……而像一艘飛船？”

康維搖頭：“這是他們的總組合，可以分成十六個人，當然，為了實用，他們的形狀，不會像第一形式生命的人，等到任務完成之後，他們可以保留現在的形狀，或改變成任何形狀！”

原振俠苦笑：“他們……是這樣子的組合，那瑪仙怎麼和他們……聯合在一起呢？”

康維一擺手：“當然有辦法的！”

康維的話一出口，瑪仙已經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和原振俠相凝望。

原振俠想說些什麼，可是雙唇顫動，卻無法出聲。

就在他努力使自己出聲，叫出了“瑪仙”的名字時，一股光芒射下來，恰好罩住了瑪仙。原振俠伸手，想要拉住瑪仙，可是光影一閃，瑪仙已不見了。

原振俠忙抬頭看去，一切發生得其快無比，在他的視網膜上，還留着瑪仙俏臉的印象……一般保留的時間，是十五分之一秒。瑪仙那雙猶如寶石般閃耀的眼睛，也彷彿就在眼前！可是實際上，瑪仙已經走了！已經和十六組新獲得生命的愛神星電腦結合在一起，正以其快無比的速度，迅速離去，那樣的龐然大物，就像它突然湧現時一樣，一閃就不見了蹤影！

原振俠佇立着，一動也不動，心中一片空蕩，不知想些什麼才好。過了不知多久，康維才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道：“算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雖然瑪仙這樣指責我，但不要以為我不傷感！”

康維又道：“算了！”

原振俠十分惱怒：“你不斷地說‘算了’，是什麼意思？”康維的語調並不熱情：“就是算了的意思。我留意過，剛才你至少有五次機會，可以提出和瑪仙一起去，可是你沒有提出，照我看，你連想都沒想過，所以，算了！”

原振俠聽了康維的話，不禁呆了半晌。的確，他只想過叫瑪仙不要去，根本沒想到自己可以和瑪仙一起去！他也沒有想到，由於康維的話，自己才意識到。

可是立即又想到：自己怎麼能和瑪仙一起去呢？去拯救愛神星，那麼不可測，又不可思議的行動，對他這個地球人來說，不是太不能想像了嗎？

要是他去了，盡他的一生，都可能只是在浩淼無際的宇宙中遊蕩，除了瑪仙之外，他再也見不到任何人，這是難以想像的生活！

別說他根本沒有想到過，就算想到，他也不會提出來！

一想到這裏，他甚至感到了一股寒意，自然而然，搖了搖頭。

康維笑道：“是不是，你根本不會提出來？”

原振俠苦笑，康維又道：“如果有愛倩，就會！”

原振俠苦笑更甚，他道：“如果要這樣證明愛情的存在，那麼，我只好承認，我不會有愛情。”康維爽朗地笑了起來：“你想通了這點，心情就會開朗！”

原振俠望着康維，想起自己這個有血有肉之人，竟然要機械人來開導，實在是滑稽之極，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才笑了兩聲，卻又忍不住一聲長嘆。

原振俠和康維一起回來，又過了若干時日，他有機會和那位先生以及幾個出色的人物，提起了他在“觀察地帶”中的經歷，以及愛神星人如何造了一個太陽來拯救地球，並且在地球上創造了高級生命的情形。所有人聽了，都默然不語，因為這種“資料”，對任何一個地球人來說，都是十分震撼的事。

那位先生最先打破沉默，他一開口，說的是：“這種情形，在宗教典籍上都有記載。尤其關於‘視察地帶’，《可蘭經》上，有許多處曾相當形象地提過，可作參考！”

旁人都向那位先生望去，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同時也驚歎他的博學。

那位先生略停了一停續道：“《可蘭經》上說，真主曾建立了一個地方，名稱是‘阿勒世’，那是伊斯蘭教神話之中真主的寶座，由八位天使托舉，並且有許多天使環繞在周圍。”

原振俠道：“可是‘觀察地帶’的範圍那麼大……真主的寶座……好像……好像……”那位先生道：“據《可蘭經》載，真主在造天地之前，已經造了‘阿勒世’，面積比天地還大，供眾天使巡禮。這種情形，不是和‘觀察地帶’十分相近嗎？”

旁人仔細想想，都發出讚歎聲來。

原振俠挺直身子，高舉雙手，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可是至少代表了他知道，他和瑪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那也代表上一個故事的結束，當然一個新的故事將會開始，那就是《無間地獄》——一開始已經闡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