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源——O九

在婆婆回来办八十大寿宴席之前，纯阳的生命里是没有婆婆的。但这之后，做完作业的晚上、周末、寒暑假里……几年来，他们有太多的时间相处，最多的场景是婆婆坐在走廊中间的藤椅上，纯阳端过一把竹凳子，靠着婆婆的腿边，听婆婆讲她的人生、她的经历、她的感悟……

他们现在居住的场所依然很阔，是太公手里头在别处拆卸过来重新组装已有百年历史的祖屋，因为家族人口众多，即使在评定成分的时候，依然合规，也没有被没收，主屋是横着的一长溜雕石垫底、大柱走廊、杉木板壁、钢瓦顶、两层结构的百年老房，有大小四个客厅及十一间房，主屋的地势抬高，绕着主屋屋檐下挖有一尺深的排水沟，与前院的地势相差有三尺，院子里是平整的浅草地，从入口到大厅连接着两条曲折的、穿过浅草地的石板路，前院大约有八百平方米，还有一个后院，大小约六百平方米，种着一些果树，阴凉处有石凳、石桌，整体面积大概有二千五百平方米，还有门楼、有水井，进门楼左右两边各有连着主屋的、低矮一些的副屋，一边连接主屋的是厨房，往外分别是猪圈、牛圈和鸡舍，但是什么都没有养，所以不臭，另一边连着主屋的是底下防潮、架空了的仓库，再往外去那间是柴房，再往外去那间是茅房；从门楼两边一直延伸圈住副屋的外面、主屋两端的外面、后院的外面都是整体的石砌的两掌宽的、两人高的围墙，如果将门楼里那两扇三人高的大门一关，院子里安静、安神、安乐、安逸……

婆婆八十多了，所述说的事、所讲的人都具有浓厚的历史气息。太公的家势、太公的作为、太公的喜怒哀乐……她在娘家的情况、她嫁入吕家的情况、她的夫君的五官、形体、人品、才华、对她的爱以及她丧夫后的思念、较短的夫妻生活时光让她仍然觉得不负此生……怎么发生的、躲过的日本兵灾、怎么发生的躲避被污为匪的共产党人……她的儿子们、她的儿媳们……夫君的兄弟、她的妯娌……她的侄儿侄女……每每指着某一间房开头：当年他（她）住在这里，我和你爷爷住那间房……她才二十九岁便守寡，那年大儿子仁丰九岁、二儿子效丰七岁、三儿子幕辉两岁，扶育孩子们成年，并用差不多六十年的余生思念、怀念共同生活十年的丈夫，反反复复去品味、回味美好时光的点点滴滴，四年后在她生命最后一刻，纯阳陪着她睡，辞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你爷爷来接我啦……

十岁的纯阳与很多孩子不一样，虽然似懂非懂，但他脑子里已经装进约摸百年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周而复始、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加上潘莲的误导、存疑的身世、濒死的体验、我是谁、从哪来、来干嘛、去哪儿……不该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想的事情，可他想了，等待他的注定是痛苦，但是，这些帮助他抵御了潘莲的毒，没有被潘莲引向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