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担心，那个催眠师看不到我们这边。”阿克塞似乎觉察到我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为了安抚我，他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柔软，这让我很是惊喜，原来他还有这样细心而温柔的一面。我看着他，而他出神地对着我微笑。他眼中是否流露着热恋的情愫？但这是不可能的，阿克塞不是那种会爱上人的类型。更何况是爱上我这样的人。或者有可能，因为我是一直拒绝他的那个人？我赶紧把手抽走。阿克塞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的天，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仓促地转过头看向前面，看到普罗斯佩罗越走越近。我的心越跳越快。那位魔术师直接向我们走过来，就像他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一样。他离我们只有两排座位那么远。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滞。然而他却停在了一个矮胖的男人面前。“请您跟我来。”

“感谢上帝。”我深吸了一口气。

普罗斯佩罗听到了我的话，向我投来仿佛能穿透我内心的目光。然后他就带着那个观众走下了观众席。

我全身都被汗浸湿了。在进行一夜情计划之前我肯定还得重新洗个澡。

阿克塞又想来牵我的手，但这一次在他接近之前我就已经把手拿开，顺便调整了坐姿，以便离他更远。这种对他来说并不常见的拒绝让他开始絮絮叨叨：“罗莎，我知道，你认为我是个浪荡子……还以为我只想跟你上一次床就够了，但其实我不想跟你上床……”

“呵，这样说话可真绅士。”我笑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已经变了……我现在已经三十五岁……我现在只想确立一段稳定的关系……”

好吧，事情又一次陷入俗套剧情。非常不错，当我终于想要体验一次一夜情的刺激时，这位迷倒广大小学女教师的唐璜[11]突然成熟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段谈话，所以示意阿克塞停止。他疑惑地点了点头，我们又一起转向场内的舞台上。那位圆滚滚的男人正在跟魔术师说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而我只想着：“欢迎加入受骗者俱乐部。”

普罗斯佩罗语气浮夸地解释说，他已经将这个腼腆的男人送回他某一个前世的生活中，以便能发觉自己不灭灵魂里的潜能。这位魔术师不断地用手势强调着他的话，仿佛他去克劳斯·金斯基[12]表演派专门进修过夸张的表演一样。普罗斯佩罗拿出一个金色的钟摆，那个胖男人盯着钟摆，听着催眠师的咒语，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然后他突然开始说英语，还是扁平口音的那种：“我在哪儿？”

“你叫什么名字？”普罗斯佩罗用英语反问道。

“威廉·科迪[13]。”胖男人回答道。

阿克塞跟我耳语：“威廉·科迪……就是野牛比尔，美国西部的英雄。”

那位矮小的胖男人站了起来，不仅突然开始说外语，走路也不跛脚了。普罗斯佩罗让助手赶紧去取马戏团表演用的道具枪。胖男人拿起两把柯尔特式自动手枪，直接瞄准了观众席。我们所有人都害怕这位助演的人将要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都蜷缩在座位下。在恐慌扩大之前，普罗斯佩罗向胖男人大声呼喊，要求他进行一场射击表演。他居然这样做了！最初只是上靶，之后发发命中红心。然后他射灭了燃烧着的蜡烛，紧接着他又让人放飞了一只马戏团的鹦鹉。这只鸟儿在穹顶之下扑扇着翅膀到处飞，科迪向它射了三发子弹。鸟儿却没有掉到地板上，只是更加惊慌地扑腾翅膀。取而代之的是三片被射下来的鹦鹉羽毛飘飘扬扬地落在马戏场内。

“神枪手看到这个也会震惊，猎人看到这个也会羡慕。”阿克塞尽力开着玩笑，但我根本没有听，这个胖男人身上的转变实在太令人惊叹了。

普罗斯佩罗又让科迪盯着他的钟摆看，让他变回那个跛脚的德国老男人。但与之前的他有一点不同，催眠师问他：“您现在感觉怎样？”

胖男人满意地笑着说：“更有胆量了。”

全体观众开始鼓掌。我也在其中。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羡慕一个超重的人。

演出结束后我和阿克塞走出马戏团的大帐篷，却一直沉默着，可能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找点话说。我还没有决定今晚是否还要跟他做些别的事情。阿克塞当然意识到了我的犹豫，他不太确定地问我，是否我们下一次还能这样约会。这个男人果真想确立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偏偏是他，偏偏是跟我。生活还能更荒谬一点吗？

如果让他继续认为我也想认真地跟他谈恋爱的话，对他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阿克塞，我能跟你讲实话吗？”

“当然，罗莎。”

“我刚才只想与你度过美好的一晚。”

“好吧……”他深呼吸，“确实是实话。”

“但现在我想还是算了吧。”

“你也太诚实了。”

“因为你要的是一段稳定的感情，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哎，”阿克塞有些别扭地笑着，“这点不公平我还是愿意承受的。”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不公平。”我轻声反驳着。

阿克塞僵住了。那种受伤的神情打动了我——这位唐璜先生是有真情实感的。这样对他来说也不错。只可惜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不是扬。

阿克塞向我道别之后，我先给自己买了一个安慰棉花糖，悲伤地在夜色中沿着马戏场周围散步，然后突然看见那个前世是野牛比尔的胖男人走向一辆马戏车。他看起来很开心很满足。这当然在情理之中：普罗斯佩罗向他展示了他灵魂的潜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一切应该是什么戏法，绝对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得到一点这样神奇的魔法：扬就要跟另外一个人结婚了，我的工作带给我的乐趣就像痤疮爆发带给我的乐趣那么多，而且我还不知道我的人生将何去何从，哪怕是想来场一夜情都不能如愿。如果我的这个灵魂真的还有什么潜能的话，我确实需要它带给我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