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跟扬的相似度实在令人震惊,唯一不同的是伯爵的头发长到及肩,跟沉迷于毒品的披头士一样。但最让我不解、最让我吃惊、最让我内心狂乱的是:他看起来就跟我与扬相识那天的样子一模一样。在我们相爱的那一天,在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在我们第一次的时候。
在我救了扬之后,他在救生艇上邀请我去参加当晚的一场随性沙滩派对。也就是说,我需要去他父母在坎彭买的那座度假别墅。
当我在霍尔格的帐篷里换衣服时,我简直太激动了,于是我请求自己的小伙伴陪我到坎彭的富人国去。但他很不情愿,因为他在一家叫作“流浪”的西班牙餐厅里认识了一位可爱的西班牙侍应生,他(根据霍尔格的说法)玩响板[21]的时候帅呆了。
我穿了一件短袖上衣、一双凉鞋和我最喜欢的短裤,然后自己开车去坎彭。扬父母的那幢房子又大又美,买这幢房子的钱一定能抵上一两个非洲国家的债务。抵达之后我马上发现,这个聚会上的人对“随性”两个字肯定跟我有不一样的理解——我穿的是自己最好的日常装,这里的女士们却都穿着高级定制连衣裙,男士们都穿着昂贵的品牌T恤衫。在此之前,我人生中仅出现过一次这么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一次我全身赤裸地坐在公交车上,幸运的是那只是一场梦。
但这个沙滩派对是真实的。我本想马上逃走,但扬突然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的救命恩人终于来了。”
他把我带到通往沙滩的阳台上,给我拿来了香槟和烤制的高级海虾。这让我逐渐适应下来。虽然在我要番茄酱的时候,他的朋友们气恼地看着我,但大体上对我的态度还不是很傲慢,毕竟我在水里救了他们的好朋友。奥利维亚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跟扬最登对的女人,她真诚地感谢了我,然后解释说:“你救了一个很特别的男人的命。”
在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把我视为竞争对手,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一个像扬那样的男人会对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感兴趣。甚至我自己都认为这不可能。
DJ打开了音响,开始放电影《辣身舞》里的主题曲《此生无悔》。我特别想跳舞,想要借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可惜我发现大家都是成双成对地在舞池里。扬和奥利维亚组成了一幅尤其唯美的画面,他们俩的水平甚至可以轻松参加比赛。我多么希望自己站在奥利维亚的位置,躺在扬的臂弯里,可惜我一直学不会狐步舞。我在青年时代曾经上过两个课时的舞蹈课,但那之后就放弃了,因为我不得不承认,那些男孩在挑选舞伴时看到我后逃避的样子,就跟日本人在东京看到哥斯拉时一模一样。
“你不喜欢跳舞吗,救命恩人?”当音乐进入尾声时,扬过来问我。
“噢,我不太喜欢《辣身舞》。”我开始胡扯。我不想向他示弱,告诉他我不仅没他的朋友们穿得那么漂亮,还在跳交谊舞时像个白痴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呢?”扬问道。我看着他那深邃的绿色眼睛,恨不得回答说“热辣吻”。
但我没有,我看到奥利维亚有些恼怒地看向我们俩,而我只有一个愿望:赶紧离开这里。最好带上扬。
“我想去散散步。”我回答他。让我惊喜的是,扬并没有考虑太久就马上回答道:“很棒的提议,Let’s go。”他嘴里说出的“Let’s go”并不像大多数男人说起来那么做作,反而很高雅、彬彬有礼。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为我离开了他自己的派对!我们沿着海岸一直走,月亮努力播洒光辉,仿佛要向我们证明它有多浪漫。四周闪烁着上百颗星星。简直是一幅城里孩子很难看到的美景。
扬和我聊得很投缘,甚至谈起了自己尴尬的经历:他跟我讲有一次在他的英国寄宿学校的灌木丛里小便,而校长刚好从旁边经过,那是一个跟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22]一样无趣的人。我则告诉他在我实习期间有一次带小学生出去郊游,我和另外一位女老师不得不藏在灌木丛中小便,这时一个小男孩喊道:“我的新手机可以拍照哦。”
扬和我边聊边笑。据他所说,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样的事情,更别提和别人一起拿这些尴尬的经历开玩笑。我们笑得越多,我们截然不同的出身就越来越不重要。当我们在海边的沙滩上坐下时,正好看见一只小海豚游过,真是一幅浪漫的画面啊,如果没有叙尔特岛的气候灾难,也许永远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看着那只小生灵穿梭在浪花间跳舞,然后动情地看着彼此。他轻轻地拥抱了我,然后亲吻了我。从那一刻开始对我来说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而他也一样。
现在,一个长得跟扬一模一样的男人躺在我面前,躺在女王的床上。我的手颤抖着靠近他的脸颊,为了让自己确认这一切不是我的幻觉,我摸了他一下……然后像触电般地缩回手。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我再一次靠近,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颊,然后全身涌动着和当年一样的触电感。
我还从来没有抚摸过男人的脸庞!
“您喜欢男人?”女王震惊地问道。
哦,我的上帝啊,这个幽灵还要毁掉我的名声吗?
“不……不……我不喜欢男人。”我一边发誓,一边把手从伯爵的脸上收回来。
幸亏他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幽灵。这是一件我必须对他心存感激的小事。
“不喜欢男人是非常明智的。”女王忧郁地说。
她肯定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
紧接着她又给了我一个警告:“亲爱的莎士比亚,还有一件事情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是什么?”
“宫廷里有西班牙王室安插的刺客,他们很想杀掉埃塞克斯。他一直都有性命之忧,如今你也同样置身其中。”
要是我不多嘴问这些该多好。
“请您拯救英国!”女王言毕就离开了卧室。我内心波动太大,以至于忘了跟她道别。我的目光简直不能离开扬……我是指伯爵。他嘴里嘟嘟囔囔着睁开了眼睛,但显然眼睛还没办法聚焦。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始说话:“我……我在哪里?”
我的天啊,他的声音也跟扬一模一样!
“您在女王的卧室里。”我回答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露痕迹。不仅是因为他和我的前男友很相像,还因为我既不属于这个卧室,也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这个身体。
“我和那个老太婆怎么样了?”他问。
“没有,您并没有怎样。”
“很好。”他回答,明显松了一口气。我心里想,他这样松一口气的方式肯定会惹怒女王。
“您是?”他又开始问我。
这可是一个目前不太容易回答的问题。我沉思了一下,然后决定给出一个简洁的答案。“我是……莎士比亚。”
“你不是!”我绝望地喊。
“您为什么在这里?”伯爵想知道,“您是女王的情人吗?”
“不,我不是。”
“那咱俩都算是走运的。”他一边回答一边伸了个懒腰。他伸懒腰的方式都跟扬一模一样!
“您在这里做什么?”他又问。
“我需要帮您征服玛丽亚。”
“玛丽亚。”他深情地叹息着,绿色的眼眸里满是相思之意。我确实有一点嫉妒。这可真是荒谬。这个男人又不是扬!
“玛丽亚是我一生所爱。”
“我的经验是,一生所爱一般不可能一生在一起。”我伤心地说。
“那您一定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非常不赞同。
“这……这也有可能。”我承认,普罗斯佩罗也说过,我的任务就是在过去的世界里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您要怎么在您不擅长的方面帮助我,莎士比亚。”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无力地回答着,顺便坐在了女王的床上。这张床真硬,难怪她情绪一直不好。在这样一张床上睡觉,就跟身在地狱一样。
“您是诗人吧?”埃塞克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不,我才是那个诗人!”我喊道。
“我也给玛丽亚写了一首诗。”埃塞克斯解释说。在我回答他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吟诵:“哦,玛丽亚,如果我见不到你,我就陷入疼痛里。哦,玛丽亚,我多想陪着你……”
无论如何这位伯爵应该不是诗人。
“哦,玛丽亚,你对我有太大的吸引力……”
他最好还是去玷污爱尔兰吧,而不是我们美丽的语言。
“您觉得怎样?”埃塞克斯不太自信地问我,发现我的情绪并不高涨,所以他没有等我回答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诗人。但是在这个疯狂的年代,男人必须要用语言去打动女人,而不是行动。我的天赋在别的方面:我很勇敢,我很健壮,我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认为您是一位好情人的男人,一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情人。”我反驳道。
“您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他问。
“我……呃……理论上是这样。”我回答。
埃塞克斯也挨着我坐在床上,他此刻坐得离我很近,这个距离简直让我激动得起鸡皮疙瘩,就跟原来在扬身边一样。
“您能替我跟玛丽亚说话吗?”埃塞克斯问我,“替我向她求爱。也许像您这样能言善辩的先生可以说服她,让她打破自己的誓言,也许您还能为我赢得她的心。”
他恳切地看着我,仿佛赢得这个女人的芳心跟他的一生相关。这让我很不高兴。在这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嫉妒。
“我会试试看能为您做些什么。”我略做推诿。
他的眼中闪烁着希望。他拥抱着我说:“您真是一位好朋友,莎士比亚。”
这个拥抱让我太兴奋了,我感觉就跟我和扬在海边的第一个晚上一样。我根本分辨不出这个男人与扬的差别!
混乱,激动,甚至惊慌地,我逃离了伯爵大人的怀抱。身处在过去的世界和再次试着爱上一个人,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慌忙跑出那间卧室。目瞪口呆的伯爵也跟着我跑了出来,嘴里还强调着,我是他赢得玛丽亚的唯一希望。他还交给我一个里面放着他意中人画像的小挂饰盒,以便我能认出她。我任由他站在原地,自己沿着走廊走到一个拐角处,靠着墙理清思绪:我迫切地希望,这个扬的二重身[23]跟我寻找真爱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我心里清楚,情况已经是这样了。
然后我发现,现在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解决:我想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