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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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与只裹着一条浴巾漫步在柏林市中心相比,有很多事也就没那么糟糕了,比如,肠胃失调、淋巴腺鼠疫或者是斯帕真乐队的民俗歌曲演唱会。问题并非出在柏林人身上(在市中心,本地人反正也所剩无几了),而在于游客。几个日本人把我拍来照去,我用英语冲他们喊:“请把手机拿开”“不,我不想和你来一张自拍”,以及“喂,把自拍杆拿开”(我相当肯定,“自拍杆”的英语绝对不是我说的那个字眼)。但这一行为似乎得罪了他们。因为是光着脚走,所以我头一次发现柏林的人行道居然这么脏。我不得不迂回前进,有时还得像跳皮筋似的蹦几下。如果《漂亮女人》这部电影是以柏林为背景拍的,那么在理查·基尔光脚感受大地、并重新找回人性的这一幕戏里,他就会一脚踩到口香糖或者是各种碎片,也可能会踩到狗屎。那么他一定会飞快地重新穿上鞋,然后继续当一名恶毒的资本家,而朱丽叶·罗伯茨就不得不继续在街头谋生。

遭受这番折磨的唯一好处就是,我不再只想着班迪克斯,也不再只顾着流眼泪了。我不得不集中精力思考一个问题:我怎样才能把自己从眼下这种很不爽的境地中解救出来,并且还得赶在某个蠢货拍下我的视频然后上传到视频网站之前。我想给漫画书店的同事莱尼打个电话,让他把他的大众甲壳虫开过来接一下我。可是,要想打电话,我还缺个小工具——我的手机,它和我的衣服一起都还躺在班迪克斯的公寓里呢。我问路人能否借用一下他们的手机打电话,但他们却带着大城市居民们那种典型的“你倒不倒霉关我什么事”的眼神继续走他们的路。接着,我发现了一名朋克风格的蓝发少年正在打手机游戏,我走到他身边越过他的肩头偷瞄了一眼,他玩的那个游戏任务是要把可爱的小鱼尽可能远地从水里弹射到岸边。

我希冀着像朋克少年这一类的怪人能够表现出更多的同情心来——非主流人士应该团结互助才对嘛!

“打搅一下,”我向他搭讪,“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朋克少年兴趣不高地问道,一个眼神也没给我。

“能借用你的手机让我打个电话吗?”

他抬起了头,发现我只裹着一条浴巾,然后笑容灿烂地说:“当然可以喽!”

“谢谢啊。”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想收取一点点报酬。”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只有浴巾遮盖的胸脯猛看。

“你想要什么?”我谨慎地问。

“你的浴巾。”他挖苦地咧嘴直笑。

我恼火地转身走开。有一点倒是让我感到安慰:我幸亏没去当教师,不然,就得成天应付这种正处在青春期的冷笑话爱好者。

显然身处困境的人不可能在柏林得到任何帮助,于是我打消了求助的念头。从这里坐地铁到我破旧的小公寓一共要过六站,而到我打工的漫画书店只有两站。我在那里虽然没有存放任何衣物,但店里有一大堆漫画角色服装在卖,我可以借来穿穿。

我赶紧跑去地铁站,逃票混了进去。车很快就进了站,终于不必傻站在站台上被人围观的我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地跳上车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周围的人都稍稍挪得离我远了一点儿,然后盯着各自的手机——这是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对待疑似疯癫人士的最自然的做法。在地铁来回颠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宣传招贴:纽约艺术家达米恩·摩尔将举办名为“他人即天堂和地狱”的展览。如果不是处在眼下这种境地里,我会更加仔细地看一看这张海报的,因为我非常推崇这位画家的作品。然而现在的我正不停地想着班迪克斯,我的胃也抽搐着缩成了一团硬块。而胃痛只不过是失恋七步曲的第一步——这一套步骤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1.胃痛

2.痛哭

3.尝试刷新自怜自伤的世界新纪录

4.如此持续数周

5.乃至数月

6.一连好几个小时不断地听麦克·杰克逊的经典名歌《镜子中的男人》,想借此重拾自信

7.通过创作一部漫画来消化自己的痛苦经历

“请出示车票!”我听见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慌乱中,我四下打量。在车厢尽头,两名检票员正在履行他们的职责。我站起身来,打算悄无声息地走到车厢的另一头去,但愿能在被抓到之前逃下车。但遗憾的是,如果全身只裹着一条浴巾,那就很难做到悄无声息。我还没走两步,又冒出来第三名检票员拦住了我的去路。“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您身上应该没带车票。”

这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外裔男人,也许来自叙利亚、摩洛哥,又或者是阿富汗,不管怎么看都绝对不可能来自挪威。然而,他的德语比很多移民说得都要好。假如有德国人不得不在喀布尔生活,那他们的达里语也肯定没法说得比德语强。

“您为什么会认为我没有车票呢?”我问,挤出一个笑脸来。鉴于失恋问题以及眼下面临的情况,这个笑容显得颇为苦痛。

“我想啊,”这个男人友好地微笑着说,“您的浴巾上大概是没有口袋的吧。”

“的确没有。”我不得不承认。

“那么我必须举报您的逃票行为了。”检票员声明道。与此同时,地铁在咔嗒咔嗒行进,离我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而您也一定没带身份证,所以我只能打电话让警察来把您带走。”

“我今天真的过得非常糟糕。”我想唤起他的同情感。

“对‘糟糕的一天’我也略有体会,”这个男人叹道,“比如,当我们乘坐的难民船遇上了海难……”

我的失恋之痛一下子就被衬托得有点可笑。

“还有就是,当难民营发生地震的时候。”

好吧,被衬托得极其可笑。

“我实在不知道,”检票员继续沉吟,“我是否应该停止相信上帝,因为他容忍了这么多的苦难。又或者我应该感恩,因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而且,现在还可以每天安安全全地检票十二个小时。”

对这番话该让人如何回答呢?

“而您的一天具体有多糟糕呢?”他现在问起了我的情况。

我不想告诉他,我和我爱上的那个男人被他的未婚妻捉奸在浴缸里,然后还被她轰了出来。这种事和检票员的经历相比显然非常可笑。因此,我决定直接撒一个谎:“我在露天浴场里被抢劫了。”

“可您身上完全没有浴场杀菌剂的味道嘛。”他回答说,而我则暗自咒骂:真是倒霉透顶,我显然碰到了全柏林唯一一位能像福尔摩斯那样洞察真相的检票员。

“您有没有更好一点的故事来说服我不把您交给警察?”

我到底是应该把事情的经过解释给这个人听呢,还是应该像他要求的那样,用一个故事来打动他?我决定采用故事策略:“我是一位公主,被女巫施法变成了青蛙。之前有一个男人吻了我,让我又重新变了回来。所以现在我赤身裸体,而我唯一能找到用来遮盖身体的东西,就是这条浴巾。”

“那个吻了您的男人又干什么去了呢?”检票员问。

“他吓得当场就跑掉了。”

检票员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地铁停在了我想要下车的那一站,门在我身后打开了。检票员偏了偏头示意我开溜,向我告别说:“您可要当心呐,要远远地躲开女巫。”

我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1比0,想象力领先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