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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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日之火

人日之日,即正月初七。

白日里的清周县依旧没出正月里的热闹,几条顶重要的青砖巷子,人来人往,擦肩接踵。

小商贩们铆足了气力叫卖着,全凭这正月里,赚上些粮食钱,好养得一家吃饱穿暖。

各家各院装点繁盛,门前红灯笼高挂,远远的,就听得从院中传来的孩童嬉戏玩闹的声响。

哪怕是有些个吝啬小气的人家,这日子里,也会给门口穿着粗布破烂的叫花子们,揣上些吃食,更别提那些县里的官家,商户,一个正月里得赏出去多少钱银。

这便是年年岁岁里,人人祈盼的春节。

哪怕是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都能得上一口饭吃。

清周县丞府门阶前,直至今日,也是络绎不绝的拜访之客,直至天上有了些星点,县丞府上下,才算安生了些。

堂前,县丞送走了今日里的最后一位客人,抖抖衣袖,整了整衣,将压得有些皱的裳抚平整些,这才穿着木屐入了东堂。

“老爷,快些请上座。”

说话的应当是县丞的正妻,穿了一件红色綉花的深衣,打眼瞧着老爷来了,忙搀扶着坐上了东方的主位。

桌前早已摆满了各色菜式,肉食虽不多,可也是外头那些百姓一年都吃不上的,菜做的最是精致不凡,这一方不及万户的小县里,除却县长,接下来也就是县丞最大了。

虽说县蔚同他官阶一样,可这小县里数年不出一桩大案,县蔚也只能是抓抓毛贼,管一方治市平安。

“爹爹!”

清脆娇柔的一声唤,惹得县丞眼角都笑开了花,这是他最疼爱的幼女,今年刚及始龀。

县丞伸手将端坐在桌前的幼女抱在怀里,就惹得幼女一阵咯咯咯的笑。

“等在过上几年,你教数之时,便请县里的先生教你识字,断句。”

县丞眉眼带笑的看着正妻,接着说道:

“若是到舞勺之时,便是要会女工,乐舞了!”

“一个女娃娃,老爷还这般上心,请这些先生来,可当真是太过疼爱了”

正妻眼底掩不住的欢喜,用着箸夹了白瓷盘里的一块羊肉,放到了县丞碗里。

“哎!这女娃娃生的好,看着就怜人,不像那些个!”

说到这,县丞面上慈爱祥和的神情敛下,将女娃娃放到凳子上,夹了碗里的羊肉吃下。

正妻脸色漫上厌恶:

“好好的日子,提那些个晦气东西作甚!”

县丞转瞬换了脸色,又恢复了适才的一派荣乐之气:

“对对对,不提不提,这样好的日子,岂能让她给平白玷污了。”

“老爷,尝尝这玉珍八宝汤,厨房里熬了好些时辰,补气顺脾。”

正妻盛了满满的一碗汤,双手递到县丞面前。

县丞斜眼撇了一眼,将嘴里的羊肉咽下,接过了汤碗。

一碗下肚,县丞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

正妻难掩喜色:

“老爷喜欢就是那些下人们的福气了。”

县丞哈哈哈的笑着:

“赏!”

东堂里时不时传出的欢笑声,同这正月里的欢喜气氛最是相配不过了,

整个县丞府里的下人,都巴巴的守在东堂,想着老爷今日吃高兴了,多给些赏钱。

天色慢慢暗下来,县丞同正妻酒足饭饱,早已酣睡,奶妈们哄着些娃娃也已经入了梦乡,下人们领足了赏钱,都各自回房睡去,整个府里听不得一丝声响。

子正,即午夜十二点。

人日里的月,一片朦胧,好些星辰被浓重的云遮了去,忽的吹过一阵风,没有平日里的冷冽之意,却是能将人面容烤焦了的热浪。

可是正月里的风,怎又会是热的?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快,提桶来,拿盆,盆!”

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喊,每一声里都嵌满了惊恐。

县丞从噩梦中惊醒,就看得窗前,门外,一片赤红。

“来人呐,救火啊!”

县丞双眼呆滞,从榻上起身,就开始在房内上蹿下跳,恐惧到极点的,撕心裂肺的呼救,预示着他是有多么的不想就此葬身。

正妻被他的呼救声惊醒,一骨碌从榻上起身,发疯一般往外冲:

“孩子,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

有风的晚上,火势越来越大,一根烧透的横梁,从顶上掉下来,不偏不倚的砸在正妻的头上,

滚烫的触感一下蔓延到全身,横梁带着的火焰迅速点着了她的棉麻寝衣。

凄厉的,沙哑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又渐渐的没了声响,火焰中,她胡乱的抓着些什么,最后被地上掉落的残垣碎木,绊倒在地,抽搐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县丞全身紧绷,手里抓着的,试图救火的茶壶,不知何时倾斜向了一边,

茶水顺着倾斜的壶口一点点的流到地上。在周围高温的包围中,竟然冒着些热气。

县丞看着门口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呆滞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恐,惧怕,惊慌,呼吸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急促,浓烈的烟味儿使他不得不开始剧烈得咳嗽。

在门板掉落下来之前,他缩在了墙角,分毫不敢动,门口?他死都不要从那过,那里,会死人,是出不去的!

到最后,他全身颤抖着,看着身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烧尽,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烟味儿越来越浓,他就算趴在地上,也吸不上一口新鲜的空气,传入肺里的,全都是能让他窒息的浓烟。

终于,他的周遭尽数被浓烟包裹,就连肺里都填满了烟,他伸长了舌头,掐着自己的喉咙,眼神从惊惧,瞬间变成了怨恨,透过重重火光,幽幽的盯着门口。

原本嘈杂的府邸,一个时辰过去以后,竟然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那些奴婢,家丁们,好似眸子里也窜出了火光,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不知谁叫喊了一声,丢了木桶,将湿衣披在身上,慌不择路的逃了。

一个逃,俩个逃,三个四个,最后竟逃至无一人在。

天蒙蒙亮的时候,县丞府的屋檐房脊还冒着些烟,整个府邸只听得木头咯咯吱吱的几声响,那是县丞府邸,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