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雨前夕(3)
此时已过午时,在这座四方形的庭院内,炙热的光线倾洒在覆盖着积雪的金漆廊沿,凉亭,花池以及青石板的路面上,庭院中所有的景观都散发出明晃晃的亮光。
西厢房屋内的气氛格外的寂静,坐在桌案前的银尘将沏好茶的杯盏推到忠伯的面前,他的目光温润而又镇定,忠伯急忙点头道谢,他捧起茶杯有些心神不宁的灌了几口。
而仍然盘腿坐在银尘身旁的麒零,此时正焦躁难耐的摆弄着那只神秘的漆木匣子。
银尘不急不缓的推了杯茶到麒零的面前,麒零摇了摇头,他刚要询问忠伯那具尸体怎么还没被送来时,便听到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步履声和把木架很轻的放到地面上的声音。
门外身穿白银铠甲,头戴凤翅盔的护卫首领单膝半跪在沾满积雪的屋门前,他未言语半句,只是低头沉默的跪在那里,谨慎的等待着屋里人的指令。
银尘的眸光波动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护卫队低调行事,为了不惊扰着相邻宅院里的人,和周围的百姓,同时也是他们保护秘密的方式。
麒零想要站起来给护卫队开门,却被银尘迅速的按住了肩旁,他转过头看到银尘正神色严肃的凝视着自己,银尘轻声的对他说道:
“麒零,做事情不要冲动,这是郡主府里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既然是客,只需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即可,切不可乱了方寸。”
麒零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曾经很畏惧银尘的说教,可如今却又突然很享受和珍视这种被银尘教导感觉。
忠伯双手紧攥着茶杯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而他少倾后单手抱臂的摸着胡子又蓦然领悟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他注视着银尘说道:
“我仔细想来发现四度王爵所说的并没有错,但是我推测钥匙大抵不在宅院里,否则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提示,而送匣子的人服毒自尽也应该是在暗示我们钥匙仍然在他的身上。”
他看到银尘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他便从毛毯上站起身给护卫队传令去了。麒零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他提起紫砂壶倒好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小心翼翼的捧到银尘的面前,麒零认真的对银尘的说:
“银尘,虽然我现在已经能思考出一些问题来了,但是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提点我的话,我自己一定破解不了这些迷题。”
银尘注视着那杯茶沉默着,他的眸光潋滟如水,麒零还未等到他伸手接茶,便看到护卫队抬着那具尸体踏进入了屋内。
他转回头,看到银尘仍然丝毫未动,在他冰雕玉刻的脸庞上笼罩着无法揣度的沉寂和让人担心的忧伤。麒零的心里感到有些失落,他把手里的杯盏默默放回到了桌案上。
护卫队的人放下尸体后便在忠伯的指令下匆匆的退了出去,忠伯将房门再次关了起来。当他转过身时,发现麒零和银尘已经半蹲了在了尸体的旁边。屋子里迅速弥漫起了一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麒零抬起手臂遮掩住自己的鼻子,他观察到这个人的身形较长,四肢健硕,在他身上裹着紧身的黑色短袍,他的双手弯曲着,从皮肤的色泽和磨损程度来看应该比自己和银尘年长许多,他脸上的五官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般,已经难以辨认出他曾经的样貌,而他的脖颈和胸口处也被利爪划破了许多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这个人的尸体太过于狼狈,麒零不知道该从哪搜起,他抬起头想要求助银尘时,发现银尘正低头凝视着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从他美丽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悲悯的光泽。
银尘伸手在尸体上方轻轻的掠过,无数条银白色的丝线像是复杂的根系沿着尸体的全身上下不断的游走探索着。
麒零看到银尘的丝线将这个人缠绕成了一个茧,他感到既震惊又很羡慕,他也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尸体的上方。当他刚从爵印处催动起灵力释放丝线时。却突然看到在尸身上冒起了黑色的烟雾,呲呲的声音中,那些伤口像是有生命般吞噬掉了那些银线,并逐渐的撕裂开来,从血肉里面源源不断的钻出来拇指大小的黑色甲虫。
“银尘小心!小心这些甲虫!”
麒零抬起头紧张的查看银尘是否躲避开了那些甲虫,同时他抬起的那只手掌在本能反应下意外的制作出了一道椭圆形的风刃结界将尸体与外界隔绝了起来。
忠伯在躲避甲虫时慌乱的逃到了门口,他的身体紧紧的贴着那扇雕花木门,他的胸膛因为惊吓而剧烈的起伏着。但是他在看到麒零和银尘都没有受伤后勉强松了口气。
麒零站起身踩碎了几只四散逃亡的甲虫,他有些疑惑的问背手站立在对面的银尘:
“刚刚这是怎么回事?银尘,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从他的身上涌出来那么多的虫子呢?”
银尘垂下目光,他凝视着那具尸体沉思了片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在他的胸膛里,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的对那两个人说道:
“他身上所中的邪术就是黑灵术,而你们所看到的这些道道深而细长的伤口便是赏金猎人的手刺所留下来的。最令我所不解的是,在风源会有谁有这个能力雇佣赏金猎人阻杀皇室里的人呢?”
银尘的目光移向了对面的麒零,他注视着麒零的眼睛说:
“麒零,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曾经和幽花在寻找天极前辈的树林里所遇到的那些赏金猎人。”
麒零点了点头,他能看到在银尘的眼睛里埋藏着沉重和忧虑的种子,似乎正等待着从这些诡异的迷题中破土而出。麒零单手抱臂仔细的想了想,他灵光乍现,他激动的对银尘说道:
“银尘,你的意思是追杀他的赏金猎人是从天格派出来的吗?可是你明明告诉过我,在风源是没有像天格这种情报机构的啊。而且杀害皇室中人可是重罪,难道说,是雷娅也来到了风源吗?”
听到麒零的话,银尘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掌收起了那道笼罩着尸体的结界。其他人都惊奇看到刚才还喷涌而出的甲虫,居然神奇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银尘半蹲在尸体的旁边,他认真的扫视着那些被甲虫所噬咬过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低声说道:
“我刚才所推测的并没有错,这种阴狠毒辣的黑灵术与雷娅的手法较为吻合,而这些腐骨虫被根植进他的体内不仅是为了毁尸灭迹,同样也是阻止我们找到隐藏在他身上的钥匙。但令雷娅没有想到的是。”
银尘的声音停了停,他抬起头对麒零说道:
“你的风系灵术歪打误撞的克制住了土系属性的腐骨虫,虽然他的肉身有所损毁,但是他体内的灵魂回路却意外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也许...最危险的地方恰巧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银尘的目光闪烁了起来,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复又低下头,他伸出双手平放在尸体的上方。
在他的灵力作用下,那具尸体的周身萦绕起了无数白色的光点,像是会呼吸的生物般随着他手掌的摆动而温柔的明灭起伏了起来。
看着认真操纵灵术的银尘,麒零很想能帮上什么忙,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银尘那么冰雪聪明,但是从银尘刚才所说的话里,他也隐约的看出了些端倪。
麒零半蹲在尸体旁边,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手中幻化出了一方镂空雕花铜鼎。麒零把铜鼎放在自己的脚边。
源源不断的黄金灵雾从铜鼎中朝着屋内的各个方向扩散了起来,很快在银尘周身和他的面前都氤氲着金黄色的薄雾。他身后的银色长发浮动着无数金色的光点看起来斑斓而又绚丽。
银尘的眼眸中流淌着温暖的光泽,他虽然没有看麒零,但是他知道麒零是在为自己补充体内日益稀少的黄金灵雾,在风源越来越匮乏黄金灵雾的情况下,灵术师每催动使用一次灵术,都会对自己的灵力和体力带来巨大的损耗。虽然铜鼎的容量有限,但是里面所收集起来的灵雾在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保命。
他想起来当自己带着麒零所经过每一处地方时,麒零都会在他们歇脚的时候从爵印里释放出这方铜鼎,他本以为麒零坚持收集黄金灵雾为了完成自己布置给他的任务。
可是当银尘轻轻的抬起头,看到对面的麒零对自己露出灿烂的微笑时,他意识到了麒零是真的关心和紧张着自己。
暖炉中的银霜炭即将要燃尽,本就空旷有些寒凉的屋内,加上一具横放在地面上的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两个镇定自若的对尸体进行提炼的人,背靠在雕花木门上的忠伯惊恐异常,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但是他还是尽力的克服着自己心里的恐惧走到麒零身边半蹲了下来。银尘瞬间收回了手里的灵力,他平静的注视着黑衣人伤痕遍布的身体开始逐渐的消融为无数悬浮着的金色尘埃
。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耐心的注视着飘散在眼前的尘埃凝聚成为了一块通体莹白的玄鸟形状的玉佩,麒零伸出手接起了那块玉佩。
忠伯还没来得及问出他心中的困惑,银尘便开口对他解释道:
“对于王爵和使徒来说,爵印是我们身体里最重要,但同时也是最为隐蔽的地方,同样的道理,如果灵术师把开启密匣的钥匙熔炼进自己的灵魂回路里,虽然可以掩人耳目,但也需要他在承接下这项任务时便抱着必死的决心。”
银尘的声音微弱了下来,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起来。
忠伯注视着此时正低头沉浸在伤心难过中的麒零,他拍着麒零的肩膀说道:
“麒零公子,如今这天下动荡不安,身为皇室中人随时准备为风源百姓效力本就是分内的事情,草莽之中尚有英雄,我们还需尽快用这把钥匙打开密匣,才不枉费这位勇士的侠肝义胆之心。”
麒零注视着手掌中的玄鸟玉佩低声的叹了口气,银尘从地面上站起身缓缓的朝着桌案踱步过去。
麒零看到银尘已经面色平静的坐在了毛毯上,他便将忠伯从地面上搀扶起来,和忠伯坐到了银尘的对面。
银尘修长白净的手掌将匣子轻轻推到了麒零的面前,麒零对他会意的点了点头,那只匣子被麒零拿起来翻转到底部的锁孔位置处,当他把玉佩对准凹槽用力的扣下去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机拓齿轮转动的声响,
匣盖坠落到了桌面上,同时从匣子里滚落出来一卷竹简和和两条用红线串联起来的竹片,麒零睁大眼睛,他伸手将竹片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细观看着。
银尘则将那卷竹简放到左手掌心中,他的右手在竹简上方施以了风系灵力。
竹简上的光芒在猛然绽放后又立即黯淡了下去,银尘注视着手中仍未被打开的竹简不禁叹了口气。
“既然这送匣子的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守护着它,我们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打开呢?银尘,你今天可是失败了两次啊….别这样,我就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
麒零看着银尘铁青的脸庞和他似乎要惩罚自己的眼神,知趣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羞涩又有些害怕的麒零,坐在一旁的忠伯无奈的笑了起来,他注视着麒零手中的竹片说道:
“你们初来宅院不久,还未去过藏书室,所有封存在藏书室里的竹简都有着用来标记它的挂签,而你手中的竹片我总觉得甚是眼熟,你不妨拿着它去藏书室中找一找,或许能够找到对应的典籍。”
麒零的眸光亮了亮,他抬起头,兴奋的望向银尘。
听到忠伯这样说,银尘沉思了起来,他心中总觉得事情来的太过于蹊跷,到底是为了守护怎样的神秘会动用死士,还要布下两道防线。他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而麒零又在紧张激动的凝视着自己。
银尘静下心来,他注视着对面的两个人说道:
“既然我们无法打开竹简,不如就顺着线索找寻下去,这整件事情都与皇室有关,也许在天束家族的古籍中便记载了打开这卷竹简的方法。”
麒零十分赞同银尘的观点,但是他心中又疑惑了起来,他轻声的问道:
“皇室的人为什么要送竹简给我们呢?倘若幽花还在宅院里的话,那么这卷竹简此时应该是在幽花的手中才对,难不成送东西的人是幽花在皇宫中的亲戚?”
银尘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眼眸中滑过了像蛛丝般细密而又微妙的痕迹,忠伯的神色也有些沉重。
在麒零拍着脑袋冥思苦想的时候,忠伯向银尘投去了寻求的目光,银尘对他点了点头。
忠伯提起茶炉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水,他将茶盏推到麒零的面前,缓缓的对麒零解释道:
“麒零公子有所不知,在风鸣王上大病之后,朝野内部便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后宫之中明争暗战,覃贵妃为了躲避暗杀带着襁褓中的四皇子逃离宫中,如今四皇子虽然重新归朝,但是宫中局势尚不稳定,大皇子生性暴虐,并受控于白银祭司而占得朝中优势。”
忠伯在说完这些后便喝了口茶,银尘接着对目瞪口呆的麒零说道:
“麒零,你有想过当我们战胜白银祭司之后就真的能天下太平吗?若是没有明君摄政,百姓受苦不说,其他三方疆域也必然会对处于无主之中的风源进行掠夺,到时候整个风源亦战乱四起。”
麒零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十分陌生的氛围里。他低下头慌乱的捧起那杯茶,很小口的品尝着苦涩的茶水。
忠伯在看到麒零的神色有所缓解后,便拍了拍他的脊背,接着对他说道:
“幽花郡主从小便失去了亲人,她虽然会耍些小孩子脾气,但是天束家族的重任全都背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这些年她也仍然咬牙坚持下来了,你们是她的朋友,更应该多关心和照顾她才行。”
麒零点了点头,他一直都把幽花当成患难与共的好朋友,虽然她有时候是刁蛮任性了一些,但是她对自己的好,麒零还是能感受到的,他对忠伯和银尘说道:
“你们尽管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我会保护好自己身边的朋友,我肯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幽花的。”
看着麒零活脱的模样,银尘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此时将要入夜,窗外暮色笼罩,屋内的光线也暗沉了下来,他伸手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
麒零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他不安的转过身,轻声对忠伯说道:
“所以…我们当前是和四皇子联手来对抗白银祭司吗?”
忠伯犹豫着该如何对麒零解释,正万般发愁时,银尘清冷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严肃的注视着麒零说道:
“这原本就是一场交易,四皇子将有关白银祭司的重要讯息以各种方式传达给我们,而我们在接受帮助的同时也要回馈与他,无论何事若能办到必要倾尽彼此全力。”
麒零点了点头,他已经承受过一次这样的命运了,他并不害怕再多面对几次,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至少这一次他已经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竭尽所能的在对抗白银祭司的过程中不让自己再次遗失了银尘。
忠伯站起身打算吩咐侍女准备晚膳,而藏书室将在戊时之后进入戒严禁闭状态,他询问银尘是否愿意趁此时随自己前往藏书室。银尘还未回话,麒零便站起来乖巧的对银尘说道:
“银尘,你照顾了我好几天已经很辛苦了,你就留在这里喝喝茶或者是逗逗鸟,我跟忠伯去藏书室就行了。”
银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房门被轻轻的关上了,两道身影匆匆的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
在麒零离开房间后,空荡荡的西厢房里只剩下了银尘一个人,附着在落地窗和房门上的结界忽明忽暗的闪烁了起来。
他身姿优雅的坐在那里,温柔而又静美,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并排放置着两卷已经摊开的竹简。
他慢慢的转过身注视着暖炉中的银霜炭,温暖的火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中左右摇曳着,他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久久未曾挪动。
只有他握紧的双拳缓缓的松动了些许。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有人能够从他的身上探知到什么,他清冽的银色身影就像是暗夜中那颗璀璨却又遥远的星辰,随着屋内即将燃尽的炉火而逐渐的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