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遇到不能對譯的地方,要妥善處理
古今漢語比較,有同的一面,也有異的一面。異的一面是:詞語有所不同,詞語的搭配有所不同,句子結構有所不同,表達方法有所不同。碰到這些不同的地方,今譯就會有一定的困難。怎樣解決這些困難,是今譯面臨的主要問題。
首先説到詞語的問題,由於古今社會生活的變化,古漢語中的詞,並不是在現代漢語中都能找到適當的詞和它相對應的。這就須要靈活處理。例如:
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爲者?”(《史記·鴻門宴》)
〔譯文:項羽大吃一驚,按劍跪起大聲而問:“來客是什麽人?”〕
古人席地而坐,坐的姿勢是:兩膝著地,脚背朝下,臀部坐在脚後跟上。現在日本、朝鮮還保留這種坐法。如果將臀部抬起,上身挺直,這就叫“跽”,是一種準備站起來的姿勢,項羽原本坐着,突然見樊噲闖入,怒目相視,於是警惕起來,握住劍挺直腰準備站起來,以防不測。段玉裁説(《説文解字注·跽》):“係於拜曰跪,不係於拜曰跽。”因此,“跽”和“跪”的姿態雖然相似,但内涵並不一致,我們顯然不能用“跪”來譯“跽”。這裏的“跽”只能解釋爲“雙膝著地,上身挺直”,而全句最好譯爲:“項羽握住劍把直起腰來問道:‘來客是幹什麽的?'”又如:
高臺芳榭,家家而築。(《洛陽伽藍記·王子坊》)
“臺”和“榭”是古代的園林建築。“臺”是一般的高臺,“榭”是建築在臺上的一種房屋。但是“榭”在現代漢語中找不到相應的詞,如果把“榭”譯作“築在臺上的一種房屋”,譯文又顯然太笨拙。這種情況,我們只能找一些現代漢語中和它相近的詞語來意譯,全句可譯爲“高聳的樓臺、幽雅的亭閣,家家都建築”。再如:
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戰國策·觸龍説趙太后》)
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同上)
觸龍在這裏把自己的死稱爲“填溝壑”,這是自謙的説法;把趙太后的死稱爲“山陵崩”,這是委婉的説法。它反映了當時社會制度等級森嚴的情況,現代没有這樣的等級區别,翻譯時只須用大體相近的詞語來譯。例如把“填溝壑”譯作“死去”,把“山陵崩”譯作“百年之後”。
虚詞主要是表達語法意義的,在翻譯時,更須要細心體會它所表達的語法意義,結合上下文,選擇現代漢語中適當的詞或詞組來翻譯,而絶不能簡單地認爲古代漢語某個虚詞就等於現代漢語的某個詞,不論在什麽句子中,都拿現代漢語的這個詞去對譯。例如:
吾以子爲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論語·先進》)
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戰國策·觸龍説趙太后》)
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列子·湯問》)
三個例句中都用了語氣副詞“曾”,它是用來加强語氣的。例一可以譯作“竟”,全句可譯爲:“我以爲您是問别的人,竟是問仲由和冉求呀。”例二卻不能譯作“竟”,“曾不能”應譯作“一點兒也不能”,全句可譯爲:“老臣患了脚病,一點兒也不能快走。”例三應譯作:“到極點了,你的不聰明!像你這樣年老力衰,連山上的一根毛草都銷毁不了。”這裏“曾”要用“連……都……”式來表示。
還應當注意:不要把古代的一些名詞概念隨意改爲現代名稱,如果能找到合適的詞來翻譯,更不應把它“現代化”。例如:
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資治通鑑·李愬雪夜下蔡州》)
〔譯文:令他掛着刀巡邏警衞,自由出入司令部。〕
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荀子·勸學》)
〔譯文:再也伸不直,是熱處理把它弄成那樣子。〕
例一把“帳”譯爲“司令部”,這是過於現代化了。“帳”可譯作“營帳”。例二“輮”通“煣”,是用火烤木材使它彎曲;把它譯成“熱處理”,顯然是不當的。且不説春秋戰國時代有没有“熱處理”的概念,就是有“熱處理”的今天,人們也不會把烘烤木頭稱爲“熱處理”的。
詞語的搭配,古今也有不同。古文中有些句子,就單個的詞語來看,並不難翻譯,但逐個譯成現代漢語的詞語後,連成句子卻是不通的,這就是因爲古今詞語的搭配不同的緣故。例如: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陶淵明《桃花源記》)
“芳”是芬芳,“鮮”是鮮嫩,“美”是美麗。但連起來,“芬芳的草鮮嫩美麗”,現代漢語中卻是不能這樣説的。現代漢語中没有“芬芳的草”這種説法,也不能説“草鮮嫩”或“草美麗”。因此,必須採用一種比較靈活的譯法,比如譯成“芳草青翠可愛”。又如:
黄髮垂髫,並怡然自樂。(陶淵明《桃花源記》)
“怡然”是安適愉快的樣子。但是,如果把句子譯成“安適愉快地自個兒快樂”,那就不通了。古漢語中,“怡然自樂”這種格式很普通,比如“莞爾而笑、喟然而歎、熙熙而樂”,前面的形容詞就是後面動作的狀態。“莞爾”就是微笑貌,“喟然”就是歎息貌,“熙熙”就是和樂貌。現代漢語中没有這種格式,所以前面的形容詞一般不用翻譯出來。斟酌情況,可以靈活處理。本例就可翻譯爲“老人小孩,都很安適快樂”。“夫子莞爾而笑”(《論語·陽貨》),就可以譯成“孔子微微地笑着”。再如: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諸葛亮《出師表》)
“開張”是擴大的意思,“聖聽”指皇帝的聽聞。但是把它連在一起,譯爲“擴大皇帝的聽聞”,卻是不通的。因爲現代漢語中只説“擴大……視野、擴大……範圍”,而不説“擴大……聽聞”。因此,翻譯時要根據現代漢語詞語搭配的習慣略加改變,譯成“擴大皇帝聽聞的範圍”,或者改爲意譯:“廣泛聽取羣臣的意見。”還如:
諾,恣君之所使之。(《戰國策·觸龍説趙太后》)
“恣”是任憑,“君之所使之”是“你支使他的方法”。但把整句譯爲“任憑你支使他的方法”卻是不通的。因爲現代漢語中“任憑”後面要求的是一個謂語性结構,而“你支使他的方法”卻是一個名詞性結構。因此,譯文也要略加改變,譯爲“任憑你怎樣支使他”。
在古文今譯時,有時須要改變原來的句子結構。這又可分爲兩種情況:
一種是古漢語中某種句子結構,在現代漢語中不使用了,在譯成現代漢語時,當然要改變原來的句式。例如:
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韓愈《張中丞傳後敘》)
“其講之精矣”如果按原來的結構直接譯出來,應該是“他們考慮這件事很周到了”。但這是不通的。因爲“講之精”的結構是“動詞+賓語+補語”,這種結構在古漢語中是常見的。但是,在現代漢語中,補語要緊接在動詞後面。所以譯文就要改變結構,譯爲“他們考慮這件事考慮得很周到了”,或“他們把這件事考慮得很周到了”。又如:
赤也爲之小,孰能爲之大。(《論語·先進》)
“爲之小”和“爲之大”都是雙賓語結構。在現代漢語中也有雙賓語結構,但用的不如古代漢語普遍。所以,古代漢語中有些雙賓語結構可以照原來的結構譯出來。例如《左傳·鄭伯克段于鄢》:“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可以譯爲:“莊公告訴他事情的緣故,並且告訴他自己後悔的心情。”但是“爲之小、爲之大”卻不能譯爲“做諸侯小相、做諸侯大相”,而必須改變句子結構,譯爲“給諸侯做小相、給諸侯做大相”。
另一種情況是:古代漢語中某種句子結構雖然現代漢語中也還存在,但是在現代漢語中,這種意思卻通常用另一種句式來表達。這時,也應該依照現代漢語的習慣,在譯文中改用另一種句式。例如: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莊子·逍遥遊》)
這裏“水之積”是“名+之+動”作主語,“不厚”是謂語。照原來的句子結構直譯,應該是“水的聚積不厚”,這是符合現代漢語語法的,但是顯得很别扭。更常見的説法是“水聚積得不厚”,即用“名詞主語+動詞+得+補語”的結構來表達。顯然,在翻譯時應該採取後一種結構。
古代漢語的表達有不少不同於現代漢語的特點。其中之一就是主語常常省略,而且不少是主語發生了變换。例如:
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左傳·鄭伯克段于鄢》)
三個句子的主語都省略了,而且是三個不同的主語:第一個句子的主語是“姜氏”,第二個句子的主語是“莊公”,第三個句子的主語是“人(人們)”。今譯時必須把主語都補出來,否則是不容易看懂的。
在對話中,古漢語中也常省略主語和“曰”字。例如: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孟子·許行》)
一、三、五、七處“曰”字前省略了主語“陳相”,第二處和第四處省略了“孟子曰”,第六處省略了主語“孟子”。今譯時,一般都應該補出,否則既不通順,也使人看不懂。
另一種情況,同這相反:有時爲了表示强調,有意地採用排比的句式,把幾個同義或近義的詞重複使用。例如:
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賈誼《過秦論》上)
這裏“天下、宇内、四海、八荒”是同義詞,“心、意”是同義詞,“席卷、包舉、囊括、併吞”意義相近。翻譯時爲保持原文的氣勢,應當儘可能保留原文排比的句式,但也可以適當地把某些同義詞加以歸併。有的把它譯爲:
他們懷着席卷天下、征服列國、控制四海、吞併八方的雄心。
仍然保留着四個動賓結構,用了“天下、列國、四海、八方”四個同義詞,但是把“意”和“心”合在一起,譯爲“雄心”,這樣的譯法,是比較妥當的。又如:
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戰國策·趙策三》)
這裏“爭”和“辯”是同義詞,“急”和“疾”是同義詞,而且在現代漢語中“爭”和“辯”已合成一個詞,原來説“疾”的都説成“急”了。在這種情況下,再要保持原文的排比句式,分作兩句譯,就比較困難。有的譯爲“鄂侯爲這件事急忙諫,極力辯護”,但“辯護”和原文的“辯”意思離得太遠。遇到這種情況,與其以辭害意,還不如將兩句合成一句,譯爲“鄂侯爲此爭辯得很急”。
有一些表達方式是古漢語所特有的,在現代漢語中一般已不使用。例如: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諸葛亮《出師表》)
這是所謂並提,即“郭攸之、費禕”承“侍中”而言,“董允”承“侍郎”而言。這種表達法在現代漢語中已經基本上不採用。所以,在翻譯時就要改變原文的表達方式,譯爲“侍中郭攸之、費禕,侍郎董允”,這樣才不至於引起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