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二十世纪初始,梁启超创说“新史学”一个治学方向,遂自一九〇二年起,中国史学开出与前古不同之路,直迄二十世纪之末,史学固自人才鼎盛,但亦处士横议,百家争鸣,新说层出,流派纷呈。原是可喜现象,而一些学者争夺主流,是丹非素,又不免歧异丛生,形成鸿沟。实质上争较宗主,反而嫉妒仇对,倾轧排斥。吾在其同代,自亦备览龌龊,真是今不如古。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史界主流学派就是包括疑古派的科学派史学。在科学主义思想潮流之盛世,自是风靡全国,但不久就出现马列科学派史学,日趋壮大。二者敌对甚深,互相丑诋。我亲自听到董作宾先生述说,郭沫若骂他们科学派史学家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吃”,也亲自听到何炳棣近年讲演骂他们是“钻在老鼠洞里称大王”。其实更强烈的丑诋斥骂,在大陆报刊上多次出现,不必细举。虽是如此分野,但我这五十年来的治学是追随科学派史学流派的路子,我想我比任何同类史家更要注重科学。这本《史学方法》是我许多物证之一。我自读大学,即追随新风气,用心于科学治史,始终不渝。
吾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在台湾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讲授“史学方法”一课,连续开讲四个年度。接着草成此书,于一九七七年出版,算来已将三十年头。
大陆史学界对拙著之鉴赏知音,最早有清史名家王戎笙先生,他在二十余年前访美时得见此书,而寻章摘句,大量引入其所编《港台清史文摘》之中。自此吾在香港中文大学时有通信来往。嗣后上海熊月之先生访台,阅读拙著,亦多鉴赏此书。近十年间又得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贺照田先生识赏,介荐于大陆出版。吾自欣然接受,并签合约。但爱惜羽毛,须先细校,并作增补,而实有增无删,代表吾于所作常保信持。我相信学术是天下之公器,今能在大陆出版,结识广众学人,盼得指教,实感荣幸。
梁启超所开创二十世纪新史学之路,于今百年,这一代史学之回顾,已有顾颉刚之《当代中国史学》和许冠三之《新史学九十年》可供史学史性之参考。但简括以观此一新史学时代中新路,所走出者厥为三个重点,表现二十世纪史学特色,即史学通论、史学方法、史学史,可代表二十世纪新史学之内涵。鄙人自是承时代风气,而有史学方法之作,大可以忝列梁启超史学之路一位忠实效力者。
拙作提供大陆学界,要先自省此书是否参考广博,网罗先贤旧闻、当世高见?是否具有完密架构,具申理层次?是否提正确积极制断,供学人参酌?是否讲究文字运用,典丽晓畅?经过详慎复校补充,愿以提呈史界评断,当负一切责任。
大陆史学界除前述三位学者我当深心感谢之外,其他相识学者,北京方面有李侃、刘德麟、陈东林、张海鹏、耿云志、王庆成、郝治清、欧阳哲生诸位先生,东北方面有关捷先生,天津方面有江沛、侯杰两先生,山东方面有戚其章先生,南京方面有张宪文先生,上海方面有易惠莉、顾卫民、忻平、冯金牛诸位先生,杭州方面有陈学文先生,福州方面有林庆元先生,广州方面有陈胜粦、林家有、韦庆远、桑兵诸位先生,在此敬祈不吝指教。
饮水思源,我在此当申述研治史学方法的师承根源。五十年前受教朱云影业师的“史学通论”,受教于王德昭业师的“史学方法”,自是史学领域知识所本。虽然所著与师门所教已有不同,但启牗之恩不能不永存感戴。俾世人俱知我所学有本,本在何处。
本书学术责任,著者个人自负,凡海内外同道方家,愿意以文会友,有所指教,必当虚心商磋,互相协济以力求进步。
王尔敏
二〇〇五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