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后汉书》的内容、特点与不足
《后汉书》的撰作起于光武帝刘秀起兵推翻王莽新朝,中兴汉室,止于汉献帝让位于曹丕,曹魏代汉而立,记述了东汉一百九十五年的完整发展过程,是一部杰出的私修断代正史。
全书共有九十篇。前九篇为诸帝纪,记录了光武、明、章、和、殇、安、顺、冲、质、桓、灵、献等十二帝的生平大事,是简要的东汉编年史。接续的是一篇《皇后纪》,它一改《汉书·外戚传》的体例,以纪的形式,集中反映了东汉历任后妃的主要事迹,特别反映了东汉最为突出的常是少帝在位、太后与外戚主政的历史现象,在现存《二十四史》中是惟一一例。诸列传凡八十篇,既记载了西汉末众多割据者的短暂称雄史,也肯定了东汉初云台二十八将为代表的功臣们的伟业;既记载了邓、窦、梁、马等贵戚的家族史,也反映了日渐崛起的经学世家的发展史;无论是党人、名士,还是独行、孝子,无论是术士、逸民,还是鲠臣、列女;诸如拓边宿将、循吏酷吏、佞臣宦者、耆旧大儒都得到关注和品评,大多文采飞扬,剖析入微,动人心魄,体味无穷。
《后汉书》具有许多突出的特点,令其成就可与《史》、《汉》比肩。
就体例而言,《后汉书》创立了《皇后纪》。虽然范晔是以华峤《汉后书》为蓝本,遵从华峤“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晋书·华峤传》)的观点,但他的主旨却更存高远,正如他的《皇后纪》序中所强调的那样,要人们正视“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祸速”,而“湮灭连踵”,“沦亡神宝”,却不自知的历史教训,所以更具有警世的意义。
范晔从“东汉尚名节”的时代精神风貌出发,也从他身为名门士族惯于品评的处世态度出发,十分注重专传的设置,并从诸家《后汉书》中吸取精华,加以发挥。如范晔创设了《党锢》、《文苑》、《独行》、《逸民》、《方术》、《列女》六个专传。
东汉自和帝时起,宦官与外戚轮番把持朝政。桓、灵时期,宦官弄权,民不聊生,知识分子中的有识之士,互相标榜,结为党援,崇尚名节,评论朝政,锋芒直指宦者专权者。虽惨遭宦官势力的迫害与禁锢,党人仍不甘屈服,恪守气节。《党锢传》颇带感情地记述了这一党锢事件的始末,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独特的一页。
而《文苑传》首次为擅长诗赋文章的文士集中立传,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学的勃兴。《独行传》则专门表彰“特立卓行”的奇士,鼓励不从偏霸,不事篡逆,忠于主吏,恪守信诺,重友轻利,刚毅不阿的品德。《逸民传》则网罗自命清高、隐世不仕的人物,但同时也是对当时假隐士、真沽名钓誉之徒的一种鞭笞。又《方术传》与《列女传》也应引起足够的重视。前者虽主要记述阴阳占卜之人,但对当时社会习俗的记载和从中透露的科技信息,让我们能剥去迷信的外壳,以触摸当时科学脉搏的跳动。而名医郭玉、华佗等人的事迹靠该传得以比较详细地存世,极具价值。后者虽宣扬了妇女从一而终的封建礼教,不过重点却在于彰显东汉杰出妇女的才德,如班昭、蔡文姬的博学高才,精于音律;又如赵娥的为父报仇,手刃仇人,是当时妇女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真实写照。
就史料而言,范晔以《东观汉记》为基本依据,以华峤《汉后书》为主要蓝本,广泛吸纳众家《后汉书》的优点,纠谬拾遗,删繁补缺,成就新史。刘知幾于《史通》中不无感慨地说:“范晔之删《后汉》也,简而且周,疏而不漏,盖云备矣。”尽管他成书较晚,却能后来居上,成为我们研究东汉史最重要的典籍。
此外,《后汉书》对诏令、奏疏及文论的记载颇有偏爱,尽力搜罗,不惜篇幅,不仅保存了一批重要的东汉文献,反映了当时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的有代表性的作品和见解,也一定程度表明了范晔本人的政治主张和史学观。其中如《崔寔传》所载的《政论》,《仲长统传》所载的《昌言》,原书均已散佚,幸赖范晔的引用,保存了富有史料价值的佚文。
就其史观而言,范晔以“正一代得失”为宗旨,在对人物评述上,以“贵德义,抑势力,进处士,黜奸雄”为原则,(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六一)不把眼光只集中在将相百官的狭小圈子中,对博学兼通、崇尚名节的大儒、党人、逸民、独行尤为关注。所以他多采用合传或类传的方式,以明褒贬。如列王充、王符、仲长统为一传,表彰三位思想家以布衣身分针贬朝政的事迹;又列郭泰、符融、许劭为一传,以突出三位名士的识人之鉴;还并邓彪、张禹、徐防、张敏、胡广等五位庸碌圆滑的官僚为一传,以讥讽他们的因循苟合,明哲保身。在前所立新六传外,他还专设《宦者传》,这与《汉书·佞幸传》有联系,却又有变化,即不仅仅鞭挞宦者中的弄权者,也表扬宦者中的正直之士,如郑众的铲除外戚窦宪兄弟,蔡伦之发明造纸术;又如孙程之耿直不阿,吕强之清忠奉公,表现出史家应有的求实风范。
当然,范晔成就的取得,赖之于善于吸纳众家《后汉书》的优点,并在其“正一代得失”的宗旨指导下,加以改造完善。
如对华峤书,他沿用其《皇后纪》之例,并使之更适应时代特征。华峤行文“言辞简质,叙致温雅”,其论尤为精绝。范晔虽自诩其传论“皆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放纵,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论》。当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狱中与诸甥侄书》)但对华峤之论,则心悦诚服,如今可考知者,就引用了华峤的《肃宗章帝纪论》、《马武传论》、《冯衍传论》、《刘赵淳于江刘周赵传序》、《班彪传论》、《袁安传论》、《王允传论》、《丁鸿传论》、《皇甫嵩传论》、《襄楷传论》等,为其《后汉书》增色不少。
又如对谢承《后汉书》的体例,也颇有所借鉴。据谢书佚文判断,范书《东夷列传》,毫无疑义本之于谢书。又据洪贻孙《史目表》所列谢承书传目,即有《风教》、《循吏》、《酷吏》、《独行》、《宦者》、《儒林》、《文苑》、《方术》、《逸民》、《列女》、《东夷》等,汪文台辑本中谢承书的传目也大体相同。虽均系从传文内容加以推断而成,却大体合理。所以范书的别创新传目,也是吸取他人成果的产物。因而范书的成功,也包含了众家《后汉书》作者的大量心血在内。于是“集美”是范书与《史记》的“直书”、班固的“记实”特点的区别所在。
然而范晔《后汉书》重文采,求简要,重门第,轻庶族,重政论,轻经济,也造成一些历史事件和典章制度的具体事实隐而未彰,尚需利用袁宏《后汉纪》和《东观汉记》、八家《后汉书》的佚文来订补。特别是东汉经济史料的缺乏,造成东汉经济研究的薄弱,在较长的时期内一直难有突破,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