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子”
回过头来再说“文武昆乱不挡”。皮黄独秀于京城以后,雅部之昆曲也因其曲高和寡,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光绪戊戌年(1898)后几近谷底。当时无论戏园商演还是私家堂会,戏码儿中仍时常有一两出昆曲登台,以照顾雅士之风流。可每逢昆曲一上,台下或抽签儿或起堂,看客纷纷趁机如厕。从前伶界管剧艺压不住座儿叫“吃车前子”(车前子系草药名,利尿),正合当时昆曲之窘况。有人干脆就把昆曲呼之为“车前子”,戏谑昆曲没别的好处,惟主小便不利。拿“车前子”喻昆曲写实写意兼有,只是如此戏谑,似有作践昆曲之嫌。
清沈蓉圃绘《同光十三绝》像
左起:郝兰田、张胜奎、梅巧玲、刘赶三、余紫云、程长庚、徐小香、时小福、杨鸣玉、卢胜奎、朱莲芬、谭鑫培、杨月楼
昆曲成了“车前子”,京师诸多苏扬昆班儿不能干等着挨饿,只得纷纷转向京剧。好在有一条,就技艺而言,昆曲的唱念身段比京剧要缜密严谨。具备昆曲底子,改习京剧比较容易,且上台演剧也能边式好看。清乾嘉年间伶界即有讲授演剧技艺的专书《梨园原》问世,此书颇为行内看重。早年徐小香专门从卢台子处淘换来此书,照着它苦练多年而成正果。其中的“明心鉴”“艺病十种”“曲白六要”“身段八要”等均是昆曲剧艺规范,算是演戏至要。皮黄的唱念身段无不宗法于此。故而昔年京剧科班师傅都以几出昆曲剧目给弟子开蒙,而且是必修课。比如富连成社,老生行须学《仙园》《天官赐福》《富贵长春》等,旦行学《闹学》《惊梦》《思凡》等,花脸是《火判》《醉打山门》《钟馗嫁妹》等,小生是《拾画叫画》等,武生是《探庄》《夜奔》等,丑儿是《祥梅寺》《下山》等。坐科学员年岁小而且识字不多,根本不懂昆曲戏文,觉得枯燥乏味,把昆曲谑称为“困曲”。即便如此,也得死记硬背学会记熟。伶人出科后搭班演戏,仍须时常温习昆曲以滋学养。比如尚小云于上世纪30年代中期排演《汉明妃》,专门请韩世昌说昆曲《出塞》的身段。再比如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等名角儿之所以在台上有样儿,且能创新而又不丢规矩旧章,都在于他们有昆剧底子。
梅巧玲之《雁门关》
缘于京师昆班纷纷改换门庭,一门心思专学昆曲并指着它挣钱吃饭的伶人越来越少,内行都把它当作研习京剧的基础功课对待,如此昆曲又成了“药引子”。
大致从谭鑫培一代往后,京剧界很少再有能贴演几十出昆曲戏码儿的演剧家了。这样,“文武昆乱不挡”就实实在在成了一句客气话,只表明某某学力深,功夫好,能戏多,身上规矩,且就限于京剧。谁要以为受用这句话的人真能贴演上百出京剧及几十出昆剧,那只能说您太过咬文嚼字,未免胶柱鼓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