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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使之泪

每个孩子都是降临人世的天使,当悲剧来临时,为何我们却总是看不见天使的眼泪?

01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具有戏剧性。

尹沉夏取下平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落地玻璃窗外越来越多的人群,朝旁边的侍者勾了勾手。

“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从十分钟前开始聚集的人群。”女侍者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其实早就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个年轻男人了。夏末时节,他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地出现在咖啡厅里,手里拿着素描本,却不是在画画,而是对着人群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写着些什么。他的行为配上他那张清隽白皙的脸,古怪得引人频频侧目。

“你怎么知道是十分钟前,门口的人变多了的?”他开口道,指了指她的手表。

女侍者的脸一红,解释说:“我在等男朋友的电话,所以一直在看表。”

“让我猜猜,你们昨晚才刚刚吵过架,因为你打翻了他的盆栽,他很生气。你哭了一晚,今天很早出的门,但出门之前还是给他做了早餐……”尹沉夏双手交叉,慢条斯理地说道,“放心吧,三分钟之内,他就会来找你。”

“什么?你怎么知道……”女侍者张大嘴巴,刚要问什么,却被尹沉夏往手中塞了一张纸币。

“麻烦你结账,我要马上离开。我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找点儿灵感,不料……还是回家算了。”他看了眼窗外,一口饮尽面前的咖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女侍者不解地多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柜台帮他结账。

她刚把找下的零钱递给他,门前的铃铛叮咚一响,一个身材健硕的黑发男子走了进来,朝柜台看了过来。

尹沉夏低下头淡淡一笑,戴好眼镜,与他擦肩而过。

女侍者哑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欲言又止的男友,又看看门口那男人离开的方向,惊奇道:“真是神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拖起手边的行李箱,也走了出去。

侧着身子打算挤出人群的尹沉夏,听到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

“有人要跳楼啊!”

“哎呀,太危险了!”

“赶快报警吧!”

“不过,他是不是真的要跳啊?”

“看起来是个年轻人,唉,有什么事想不开啊?”

尹沉夏皱起眉头,抬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天台。

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男人,正颤颤巍巍地站在楼顶天台的栏杆边。不过片刻,就吸引了许多路人驻足观看,毕竟这附近就有个小商圈,而他脚下是一栋居民楼。他原本只是站着,没有什么动作,但看到下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便慢慢将一条腿跨出了栏杆,惊起围观的人们发出更大的喧哗声。

尹沉夏瞧了瞧周围,不悦地拧起秀致的眉毛,心道,这里是单行道的马路,对面是菜市场,一条路之隔是学校和医院……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

他轻叹一口气,转身绕过人群,往这栋楼的一个单元门走去。

三米之外,那个拖着行李箱的男人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也慢悠悠地上了楼,不过他走的却是另一条安全通道。

由于现在警察还没来,因此这一路都是无人阻拦的。

走到平台上,尹沉夏卸下背包,踢了踢地上的半块砖头。

已经站到了栏杆外的轻生男子转过脸,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喊道:“不要过来!”

插着裤兜往前走了两步,尹沉夏随意地说:“别怕,我不是警察,只是好奇上来看看……长这么大,我还没亲眼看过活人跳楼呢。哎,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啊,能和我说说吗?”

轻生男子大约二十来岁,听他这么说,顿了一下,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忽视的那种人,今年二十六岁了,却还一事无成。上个月我刚丢了工作,这个月又被谈了四年的女友甩了。本来今早想去找工作的,结果在公车上遇到了扒手。我知道是谁偷的!但是……我不敢说出口,我一直盯着那个人,想找个机会揭发他,但旁边一个女的却突然大骂,说我摸了她的胸!去她的,她长得那么丑,给钱老子都不会摸她!”

尹沉夏撇撇嘴,顿觉没什么意思。像这样失意的年轻男人太多了,生活和工作不如意,又碰巧倒霉,一时想不开而已。

“唉,你就当扶贫了嘛,这年头,多少大龄剩女嫁不出去呢。”

“都不是东西!我前女友嫌弃我没钱,呸,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长得也不是多好看,懒得跟猪一样,还成天做着富豪少奶奶的白日梦!”

“嗯……说得对!天天叫嚣男女平等,可一谈婚论嫁,该是什么价还是什么价!”

轻生男点头道:“你这话说得精辟,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看看我身边的同学朋友,有几个不啃老的,他们还有脸瞧不起我!房子车子哪一个不是靠家里买?有稳定工作的还不都是找了关系,凭什么就我过得最差?在这种世界里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尹沉夏悄悄走近了几步,继续接话:“我说兄弟,你也太悲观了,别的没有,你不还年轻吗!既然年轻,面包和女朋友,都会有的嘛。要知道黄忠六十岁才跟刘备,德川家康七十岁才打天下,姜子牙八十岁刚出山,佘太君百岁挂帅,孙悟空五百岁西天取经,白素贞一千多岁下山恋爱生孩子!你看你,急什么呢?这些人在你这个岁数时,活得比你还惨!是有人催着你结婚,有人催着你工作,还是有人催着你生孩子了?你看看你……其实比他们强多了啊!”

一席话顿时说得轻声男子愣了神,问道:“你……你不觉得我很失败吗?”

“失败?失败是成功他老妈!”尹沉夏眼睛一瞪,“谁不失败,女娲造人有失手,杀手杀人还卡壳呢!有什么呀,过日子不就是那么回事。没有人告诉你吗,生活就像超级女声,走到最后的都是纯爷们儿哪!难道你不想当纯爷们,是个伪娘吗!”

轻生男激动地喊起来:“呸呸呸,你才伪娘!”

尹沉夏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又走近了几步,说道:“下来吧兄弟,这年头,除非想出名想疯了,谁还跳楼自杀?你要真想死,我有一百八十八种法子能让你死得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哪种不比跳楼拉风?临死还能让你当个直播红人,赚一笔呢!”

“唉,你说的是啊。这年头,和尚直播都能赚钱了。”轻生男哭丧着脸,上半身已经完全依靠在了栏杆上,“那有什么死法,能让我女友后悔一辈子?”

尹沉夏勾唇道:“有!但你得先下来,我再告诉你。”

成功吸引了轻生男子的全部注意力,尹沉夏朝他勾勾手指头。

……

几分钟后,气喘吁吁爬上来的方跃推开天台的门一看,纳闷地喊道:“人呢?那个要跳楼的人呢?”

宽阔的天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不少居民晾晒的被褥和衣物,在风中摇摆。

“你来晚了……他们已经走了。”

一抹人影忽地从他的头顶一跃而下,停在他的面前,方跃顿时脱口而出骂了一声,拍了拍头顶的灰。

方跃眨了眨眼,脸上随即露出笑容,一巴掌拍上这人的后背,说道:“靠,是你这小子啊!我就说嘛,那人是你劝下来的?”

这人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从角楼里拖出来,摘下鸭舌帽在指尖转了转,勾起嘴角道:“不是我,是个很有趣的人,一个比我还厉害的家伙。”

“比你还要厉害?真的假的?”方跃夸张地咧开嘴,向四处张望起来,“既然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把那人留下?”

“他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人不是真的想死,却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在这里假装自杀,三言两语就把人弄下来了……我计时了,前后不到七分钟。你们上楼时,他们刚从另一边的消防通道离开,可见他预测到,你们一定会从这边上来。我没有必要留下他,因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他微微一笑,把手搭在好友的肩上,说道:“劳烦你这位大忙人送我一程吧!”

方跃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是特意等在这儿,就为了搭我顺风车吧?”

“确实如此,方便嘛。”

“我真是服了你了!”

两人上了车,便往市中心驶去,一路上就听方跃唠叨个没完。

“以你的水平上国内排名第一的T大没有问题吧,但是你怎么非要来这里上E大?喂,你是住校还是自己租房子?可以跟我住宿舍的,水电一人一半就成!嘿,你怎么不理我?”

“我昨晚从M国登的飞机,今早刚落地,老兄……”他把帽子扣在脸上,闭上了眼。

方跃无奈地转回脸来,忍不住嘀咕:“那你要去哪儿?总得把地址告诉我啊。”

良久,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古刑场大街幽灵苑……37栋A座。”

02

尹沉夏刚坐下来码字码了半个小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他冷眼在键盘上按下Ctrl+S,拖开椅子起身,走到玄关对外问道:“谁啊?给你一分钟,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静默了几秒后,门外传来一阵轻笑。

“尹沉夏,开门!”

尹沉夏心里一惊,这谁啊?声音听着有点儿耳熟。

他想要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却发现门上的猫眼前几天坏了还没修好,便压低了嗓音说:“妈妈告诫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不管你是怎样得知我姓名的,总之……”

“那个女侍者的口袋里有一张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早餐券,所以你判断她今天很早就出门了。她指甲缝里有一些黑色的细泥土,你猜她打翻了什么带有泥土的东西,猜测是盆栽;她眼角红肿,可能昨晚狠狠哭过;你说她男友很快会来找他,是因为注意到有个男子在门口踯躅了半天,一直往你们那边打量她,却迟迟没有进门,刚刚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门外,一席分析的话语缓缓传来。

尹沉夏轻蹙眉头。

“她手腕上有一点儿油污,头发上有蛋黄与黄油的味道,但她身材苗条,看到她只喝清水应该正在减肥,不会吃这种食物,店子里的客人也没有点餐,所以你猜测她早上给人做了早餐。她在你待在那里的一个小时内不停走动,所以你猜到她有心事。而让这个年纪的女人心烦的无非是工作和家事,更大的概率是男朋友,所以你判断她有男友,并在你试探了之后,让她亲口告诉了你不断看手表是因为在等男友电话,于是你以上的猜测就有了完整的结论。”

防盗门的闩子被松开,门咔嚓一下打开。

尹沉夏面带探究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他的身高超过一米八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白色长袖套头衫,米色棉质运动裤,高帮黑色板鞋。五官精致耐看,眉毛浓郁修长,眸子是偏淡的琥珀色,鼻子高挺,脸颊瘦削却不突兀,眉宇之中藏着一丝狡黠与傲然,分明想笑却将嘴角的肌肉控制得极好,看来有那么点儿——闷骚。

哟,小说里男女通吃的极品啊!

“喂,不请我进去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似笑非笑看着这间屋子的主人。

“刚才你也在那个咖啡厅里,故意选择了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你还跟着我上了天台,目睹我劝说那个自杀未遂的男人走掉。你藏得很好,却忘了影子是会变化的,我和自杀者说话那会儿,云刚好聚拢又散了。你刚下飞机,时差还未倒过来,擅长运动,不喜欢看书,到我这儿之前与一个警察见过一面,还是他开车送你来的?啧,你身上的这股子独特的酸菜味,我们本地警察身上都有。”

尹沉夏抱着胳膊,也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厉害,全中啊!其他的你能看出来我不奇怪,但用酸菜味判断我见过警察,是不是太武断了?”这位不速之客问道。

“哦,关于这点,是我猜的!我们社区的户籍警就特别爱吃酸菜,他说咱们市里公安系统的食堂天天供应酸菜,所以……”尹沉夏得意地摊摊手。

“原来是这样,佩服佩服!啊,好累,我现在急需洗澡、吃饭,好好睡上一觉……待会儿再给你奖励如何?”他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尹沉夏拦住。

他仰起头,无奈道:“还不让我进去?”

“你到底是谁?”尹沉夏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要不要再多看几眼,把我过去几年干过什么,在哪里读书都推断出来?”竟然还没认出自己来,他可真要生气了。

尹沉夏一挑眉,道:“我又不是神棍!再好的推理也会受到时间、物理环境以及其他因素的影响,能将人一眼彻底看穿的那不是人,是神!”

“嗯,你从十八岁起就发表的个人名言,现在听起来依然这么亲切。”他不置可否。

尹沉夏眸子微缩,又仔仔细细将他瞅了一遍,还是摇头道:“你确定认识我,我也认识你吗?”

“尹沉夏,我真的要生气咯!”他双手都撑在了门框上,嘴巴逼近他的嘴唇,“再装傻……”

尹沉夏摘下了防辐射平光眼镜,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喟叹了一声:“六岁撕破了我的《福尔摩斯侦探全集》,七岁摔坏了我的吉他,七岁半哭鼻子陷害我吃了你的跳跳糖,八岁把我推进池塘里的……沈希声?”

沈希声面色黑沉。

“不对啊,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很丑的。”尹沉夏凝眉半晌,又道,“真的是沈希声?”

沈希声哼了哼,一把推开他走进门,关门上锁,拖着行李箱直入客厅,摘下鸭舌帽,转过身来,轻轻把他抱住,咬牙切齿道:“是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尹沉夏一动不动,举起双手。

片刻后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脸,再次确认道:“真的是你?怪不得没认出来,都长这么大了啊,可是怎么越长越像那个恶棍老男人?”

“你口中的恶棍老男人现在已经退居幕后了!这么多年都不肯与我们主动联系,可真够狠心的。”沈希声边说边往沙发上躺,一只手却还拉着尹沉夏的胳膊,“他喊你有空回家吃饭,哥。”

“真难得,他终于下决心不再祸害世上的广大女性了。”尹沉夏拍开他的手,问,“你饿不饿?先吃饭还是先睡觉?不过冰箱存货不多了,我得去超市一趟,要不还是先睡一觉,倒倒时差,饺子你还爱吃的吧?”

“难为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饺子。”沈希声翻身坐起来,看着尹沉夏在厨房与客厅之间忙来忙去,有些感伤道,“尹沉夏,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尹沉夏回头瞪视道:“叫哥!别以为你成年了就不用尊重兄长了,我们六年没见了,一转眼你就从小萝卜头变埃菲尔铁塔了。我讨厌岁月这个魔术师!”他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会来Y市,那老头子居然肯放你回国?”

沈希声摊手道:“我妈答应了,就由不得他了。她之前给你打了电话,发了邮件的……但石沉大海了。”

“我前段时间闭关了!小妈还是那么明艳动人吗?你也真是的,好歹也继承下你妈那张脸的百分之五十呀,做明星都够了……”尹沉夏摸着下巴盯着沈希声的脸,直到沈希声被他看毛了跳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喊:“我又不是女人,长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干吗?”

尹沉夏猛拍他的手,吐气道:“丰富一下枯燥的生活嘛。”

“哼……”沈希声放开手跟着他进到厨房,看他将冰冻饺子拿出来,一个个放在电饭煲里摆好,惊奇道,“还能这么弄啊。”

“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来,哥教你!先在饺子上淋上一勺子油,加小半碗水,然后盖上盖子,按下煮饭键,等着就成了。熟了它自己会熄,黄灯亮时就好了,不过还应该再焖上几分钟。简单易学,味道纯真,还不会糊!”尹沉夏动作熟练地操作完毕,扬了扬下巴。

十分钟后,沈希声就吃上了味道堪比煎饺的电饭煲煲出的饺子,不吝称赞道:“味道还真不错。”

尹沉夏在旁边支着胳膊看他:“你……要住在我这儿?”

“当然了,我回国了,还在Y城上大学,你这个大哥不该管我吃喝,好好照顾我吗?”

尹沉夏想了想点头说:“我这儿两室一厅,多你一个不多。不过我是宅男你知道的,平常除了码字就是睡觉,吃喝拉撒,偶尔出趟门找找灵感,很颓废的。只要你别用自己那套生活习惯要求我就行!同时,我也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就是你晚上如果要带什么人回来,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锁上自己的房门。”

沈希声差点儿把饺子喷出来:“哥,你在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带人回家过夜的人吗?”

“这不是看你在国外长大的嘛,万一交个女朋友、男朋友什么的呢。”尹沉夏喝了口水,继续毒舌,“这种事很正常,我很开通的,绝对比老头子和小妈能理解你……”

“哥,你可以闭嘴了。”把筷子一放,沈希声沉下脸。

尹沉夏耸耸肩膀:“好吧好吧,小鬼。”

没想到便宜弟弟在M国生活了六年,骨子里还是传统中国人。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希声喊他:“哥,你又在发呆了……对了,那个自杀未遂男后来去哪儿了?”

“走了,冷静下来就回家了。”尹沉夏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那个人临走时嘴角边残留的笑,令他有些介意。那人还递给自己一张设计古怪的名片,怎么想也不像是个刚刚从自杀情绪中恢复过来之人该有的。

名片上只有两个字——郑初。

“你早看出来,那人不是真要自杀吧?”沈希声问,“他衬衣的扣子是那种很复杂的‘隐形’扣子,一个决定了要自杀的人,有可能费力地整理仪容,却不应该会穿一件这么麻烦的衬衣。而且他在众人眼前自杀,情绪应该是比较激动的,天气那么热,他却一点儿解扣子的意思也没有,也没有流汗,可见他并不是真的紧张。”

尹沉夏看着他笑:“不得了,推理能力见长啊。其他的漏洞其实也很多,他说今天是去找工作的,但身边没有文件袋,连一张纸也没有,衬衣口袋还有裤子的荷包都是扁扁的,没有带纸币也没有零钱,甚至连手机也没带,而且鞋子太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就算是冲动自杀,也不至于……”

“所以你才那么从容不迫地跟他对话。”沈希声说到这儿,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问,“哥,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我在M国的事情?你都不看新闻,不看网络的?”

“怎么,你杀人放火闯祸了?难怪老头子不阻拦你回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可能!”沈希声气呼呼地吞下最后一个饺子,把他拽起来,“给我去百度‘沈希声’这三个字!”

看着他那黑沉沉的脸色,尹沉夏无奈地摊手,坐到电脑前搜索,正要按下回车键,沈希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你不会还没给小妈打电话报平安吧?”

“我早打了啊……”沈希声掏出手机接通后,一张脸瞬间肃静下来,冲着电话喊道,“我要倒时差,就算天塌下来你先找别人去顶着!”

尹沉夏被他吓了一跳,目光不自觉地凝视他的脸,竖起耳朵听起来。

“什么?”沈希声提高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应了声“好”,转身就往门口走,说道:“哥,我要出去一趟。有件案子,方跃想让我去看看。对了,方跃,就是刚才送我回来的那个警察。我等下回来再睡好了,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行李吧。”

尹沉夏走过来,没有问警察为何找他,沉默了片刻,蓦地抬眼问:“该不会是那个咖啡厅附近,发生命案了吧?”

沈希声莞尔,伸手挠了挠头发道:“真是的,你的直觉怎么还是那么准。”

“嗬,我倒希望它不要这么准。”尹沉夏犹豫了一会儿,拉住他的胳膊,“等我几分钟,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案发地。

尹沉夏看沈希声神色沉重,好奇地问:“死的是什么人?”

“八个早产新生儿,真是造孽。司机,麻烦到市立第九医院!”

从古刑场大街到市立第九医院大约需要半个小时车程,阔别已久的兄弟俩没有询问各自这几年的近况,而是迫不及待讨论起案子。

“让你做个选择题,听到八个新生儿死亡这个消息时,你头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A、八个新生儿全部是一天之内被人谋杀的,凶手可能是个变态杀手。B、八个新生儿是陆续在几天之内被谋杀的,凶手作案手法比较隐蔽,杀人的目的并不简单。C、八个新生儿因为医疗事故而同时死亡,或者先后在最近一段时间死亡。D、他们的死因各有不同,谋杀者可能不止一个。”

尹沉夏略带兴味地问。

沈希声挑了挑眉头:“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这么短时间就编排了四种情节出来。但要论我的第一感觉,比较接近于C。”

尹沉夏侧过脸去,嘟囔道:“没意思,你太理智了!一般人应该都会选A,因为侦探小说影视剧看多了。思想比较复杂的倾向于选B,因为他们总会把事情想得复杂而具有后续隐情。选D的是不太依靠第一感觉的人,他们多想了一会儿,有可能平时爱好推理,比较喜欢最有创意的那个答案。选C的人十分理智,不会一开始就将所有案子往谋杀案上联想,容易提出最可能出现的那种事实。”

“你这种分析有根据吗?”沈希声笑。

“我曾经在读者群里发了几个问卷调查,以此来判断他们的个性与思维方式,是比较可信的结论!”

“看来你当作家是当得风生水起啊,你的读者大部分都是女性?”这个问题算是他礼尚往来。

尹沉夏的食指搓了搓自己的大拇指,皱眉道:“你总会一不小心戳中别人的痛处,挺讨人厌的,没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天才都是寂寞的,你过说的!”沈希声耸耸肩。

“你现在比小时候自信多了,一点儿也看不出过去鼻涕虫似的跟着我的样子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尹沉夏身子往后靠着窗,斜着眼角看他。

沈希声没有回答,故作深沉闭目养神,道:“到了叫醒我。”

03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案发地,却没能停在医院门口,因为已经有一群媒体工作人员得到了消息,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希声拨通了方跃的电话,得到了一个从后门进的提示。

走近七楼的婴幼儿病区,一个顶着鸟巢头,穿着休闲黑西服的警察站在警戒线外,与几个看似是死者家属的人耐心地解释着。

一抬头看到沈希声,他连忙抽身出来,朝他挥挥手,喊道:“你可算来了,快进来看看!”

沈希声还没来得及介绍尹沉夏,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尹沉夏紧跟在他们身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明亮的新生儿监护室外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医生,而旁边一个年轻女护士,正在做笔录。

“今天有好几个医生轮休,只有三个人在这个病区值班,一个是新生儿科主任,两个女护士,其中一个中途请假回家了,现在正在赶来。所以实际上只有两个人值班,定时查房。那个男医生是医务部部长,是听到消息最先赶到的医院高层。护士长、院长等人还都在路上……”

方跃边说边走,示意同事让让地方,那意思是让沈希声直接进现场看。

几个小警察从未见过沈希声,但看到他传说中的脸无疑不露出一副惊讶与钦佩的表情。

尹沉夏没有跟着他们进去,就站在门口看了看,注意到病房有一前一后两个门,然后转身走到隔壁的医务值班室,看了眼护士排班表,还有桌上摊开的药品使用记录本。

直到听到沈希声喊他,他才踏进这间单面墙壁全是玻璃的新生儿监护室。

方跃一脸惊奇地瞅着他,冲沈希声道:“你不是吧,这么快就找了个帅哥助手?”

随手给了他一记手肘,沈希声淡淡道:“这是我哥,尹沉夏。两个小时前,如果你动作快些的话,本该有一面之缘的。”

反应虽然没这两人快,但也还称得上灵敏的方跃随即恍然大悟道:“啊,你就是那个成功与跳楼者谈判的人!”

尹沉夏没理会他热情伸过来的手,而是看向监护室:十个新生儿暖箱分为五列,每个旁边都摆放着监控用的仪器、备用的氧气罐,最里面那两个暖箱边上,有两个崭新的仪器,格外显眼。

沈希声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皱眉把外面的新生儿科主任叫进来,问:“为什么只有最里面那两个婴儿配置了这种最新的进口婴儿监护仪?”

新生儿科主任名叫韩秀月,听到他这么问,立时脸色一白,支吾道:“这两台监护仪是医院刚买的。那两个孩子,一个是市秘书长的孙子,一个是省委常委刘书记的女儿。”

听到这话,三人均是眼神一沉。

“死因是什么?”尹沉夏问。

“初步判断,是SIDS,也就是婴儿猝死综合征……”刚当上新生儿科主任不过三个月的韩秀月紧紧攥着拳头,声音有些哑,见到没人再问她话,目光在一个暖箱上停留了几秒,脚步虚无地走了出去。

“怪不得只有那两个孩子没事。”沈希声语调冷冷地小声自语。

这种最新的婴儿监控仪,当婴儿呼吸停顿二十秒时就会发出警报……如果所有暖箱都装了这样的仪器,这八个孩子应该都能救得回来。

他们在房间里前后转了一圈,看了一遍八个婴儿的尸体:都还躺在暖箱里,没有被人动过,表面看来他们都是面部呈现青紫,四肢软瘫,未发现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尹沉夏和沈希声的目光在暖箱的控制平台上扫过,又一连查看了其他几个暖箱。

据护士说,她就在这间病房隔壁的值班室,如果婴儿哭了,是一定能听见的,但她却一直没有听到有婴儿哭。事发大约一个小时前她和韩主任还来查看过,当时所有孩子的生理特征都很正常,且都呼吸平稳,睡得很好。这些新生儿大部分是早产儿,有的刚出生几天,最大也不过半个月有余,大部分都是黄疸略高,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症。

沈希声低着头在房间里寻觅了一圈,又在墙角里的一个橱柜前停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挂在密闭窗户边的空调,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

尹沉夏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方跃有些疑惑地跟在他们身后,就见两人在走廊上来回走动了一趟,探头往其他病房里都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听见沈希声道:“给我一份这层楼所有护士与看护的名单、他们的排班表、所有死去婴儿的病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是及时并彻底封锁了这家医院,嫌疑人应该还在这层楼里。所以从现在起,只准进不准出,一个人也不要放出去!”

众人皆是一惊。

这就是说,这八个新生儿全是被谋杀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方跃低声问。

沈希声低下头在他耳边道:“还不知道,不过……如果凶手认为我已经找出他来了,而且走不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原来是想引蛇出洞啊,厉害啊厉害。

方跃对于自己跟不上沈希声的思维很是沮丧,他是在被派去M国学习时认识沈希声的。那时正好遇上一件棘手的藏尸案,杀人凶手和凶器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尸体,当时他跟着一位年长的M国警探去了现场,刚好遇到沈希声,目睹了他是如何在一个小时内从第二现场找到第一现场,沈希声手指一伸,警察便从他指出的位置将尸体从一堆沙子中挖了出来。

如今,他回国了,方跃是非常高兴的,虽然自己在Y城还是重案组的代理组长,偶尔还要配合其他部门做援助,但这次案子如能快速解决,自己应该就能转正了吧。

方跃立刻将这层楼加强了守卫,前后的消防通道都派了警员把守,把他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紧张的情绪却又因为一阵骚动而提了起来。

警戒线外,得到消息的新生儿家长,一个个面色惊惶要往里冲,试图与他们解释情况的三个小女警,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方跃顿时苦了一张脸,他最怕处理这种事情了。

“父母要看自己离去的孩子,是人之常情,没有理由阻止他们,让他们进来吧,没关系的。”半天没说话的尹沉夏开口道。

沈希声也对方跃点了点头,说道:“嗯,反正现场该取证的都取证了,你该相信你们鉴证科的水准。让家长们进来说不定更好……凶手很快就会出现了。”

听到这话,方跃放心了,知道沈希声肯定能抓到凶手,他深吸了口气,向那群接近于精神崩溃的家长走去。

尹沉夏走到沈希声的身边,轻声道:“看来在我缺席的这些年里,你身上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你现在的业余爱好是……侦探?而且,还很有些名气?”

沈希声心说你总算注意到这一点了,笑道:“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遮盖掉夏洛克在你心中的光芒的。”

深深地瞥了他一眼,尹沉夏道:“这个人的杀人手法很有些意思,没有杀人工具,因为杀人工具是现成的,就是杀人动机有些令人想不通……”

“没错,不过……只要他露出了马脚,我们就有机会得到更多线索来推断杀人动机。”沈希声语调里带着浓烈的自信与笃定,说完便低头去看那些取到的证物了。

尹沉夏没打扰他思考,看到方跃已经带着家长快步走进来,赶忙将沈希声拉到一边。与他写作时的状态有些相似,此时此刻的沈希声仿佛是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不会受到任何人与事的影响。

病房里,突然爆发出呼天抢地的呜咽与哭喊声。

激动的家长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呈现出不尽相同的悲恸,有的哭得快要昏厥,有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孩子,脸色苍白如纸,有的四肢不停抖动,趴在小小的孩子身边,捂着嘴,无声地流泪。

尹沉夏转过脸来,提醒一旁的护士投入到新的安抚工作中去,但显然这时的家长对医院充满了怨愤与怀疑,有两三个家长抱着孩子冲出门来,对着韩秀月与那个护士破口大骂:“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死?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群情激愤,方跃和其他几个警察勉强能够拦住他们。

突然有一声怒吼从人群中响起:“韩秀月,你不是人!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就是你,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你该死,你怎么不下地狱!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儿子——”

一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泪流满面,她的双手几乎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却掷地有声地说:“韩秀月,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瞥见尹沉夏想要上前,沈希声伸出手将他拉到身后,叹了口气道:“韩主任不是凶手,她的孩子……也在这间房里。”

沈希声话音刚落,韩秀月一直强忍着的悲恸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崩塌了,从高高的悬崖上冲刷下来,将她的整个肉身彻底击溃。

看着她掩面哭倒在墙边,家长们都无法再口出恶言,指责下去。

当人们经历痛苦,遭受同样苦难的人自然而然会引发他们的同理心。

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那个女护士大着胆子说道:“韩主任……韩主任是高龄产妇了,一个星期前刚生下女儿,没顾得上休息就来上班了!她、她是个好医生!你们的孩子怎么会是她害死的呢?呜呜呜……我们是有看护不当的错,但是……但是这位警察也说了,是……有人故意谋杀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啊!”

“什么?是谋杀?!”

“丧心病狂的畜生啊——”

“不,这不是真的,是什么人要杀我的孩子?”

“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尹沉夏担忧地扫了方跃一眼,方跃瞬间会意,站到了沈希声面前,帮他阻挡那些随时可能冲上前的家长们。

“凶手呢!你们警察找到凶手没有?”

“到底是什么人?”

“我要杀了他!”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更加激愤的叫喊声。

沈希声从容不迫道:“大家不要着急,凶手是跑不掉的。她必须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应有的代价!”

渐渐地,家长们总算安静了下来。

方跃血液沸腾地等着沈希声展开推理,却见他一脸温和地弯下腰,询问那位痛斥韩秀月的女人:“这位太太,您孩子也遭遇了不幸吗?”

她仰起脸,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目光死死地盯住他,凄惨喊道:“我的孩子——你死得好惨哪!你就躺在那冰冷的小床上,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眨眼,再也不能看我一眼……”

而她身后,有几位母亲也随着她再次哭泣起来。

“那么,哪个孩子是你的?”沈希声指了指新生儿监护室,脸上的神色尽量柔和,“在第几个暖箱里?”

不是所有父母都敢抱起自己孩子尸体的,刚才因为一时激动,很多父母都从自己孩子身边走了出来,质问警察与医生。而现在,有四个孩子身边是没有人的。

这个女人疑惑地瞧了沈希声一眼,站起身来,往里面走去,在暖箱之内徘徊了几秒,向其中一个孩子扑了过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再也看不到妈妈了……我真后悔,我真后悔……”

尹沉夏走过来,在沈希声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轻声道:“已经够了吧。”

两人走出病房,对方跃说了几句话,方跃神色猛然一变。

04

家长们在警察与医护人员的安抚下,总算愿意到另一间病房里稍作休息,由于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对孩子进行尸检,八个婴儿的尸体暂时保管在这里,等待警方与他们协商再做处置。

方跃把新生儿监护室的门一关,刚才那个女人蓦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们几个。

“我一直想不通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但从刚才你针对韩秀月的行为来看,其实你真正想杀的只是一个孩子,对吧?”沈希声语调平缓地抛出一枚惊雷。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人抹着脸上的眼泪,忽然之间歇斯底里起来:“我才是受害者,是她害死了我的儿子,是她杀了他!”

沈希声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你的儿子不久前刚死,因为某些原因,你认为是韩秀月害死了他,但她拒不承认,而你也找不到证据让别人相信你的猜测,于是心里积累的恨意越来越深。你为了报复,一直等到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你杀了她的孩子,为你的孩子报仇。”

女人慢慢直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咔咔的笑声:“法律惩治不了她,但老天爷是公平的!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当然也不能好好活着!哈哈,她终于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了!那种痛苦,比凌迟更痛,比自杀更苦!她当初让我品尝这份痛苦,如今她自己也尝到了,哈哈哈!”

“但,其他的孩子呢?就因为你要杀死她的孩子,就害死了其他七个无辜的孩子,你亲手……毁灭了七个幸福的家庭!你的罪又该怎么算?”

尹沉夏的语气比沈希声更为平静,甚至冰冷,但却蕴含着巨大的威慑,叫人听了心身巨震。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女人疯狂而悲苦的表情迅速垮塌,被一种恐惧与哀怨所笼罩,“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你们不要来找我!”

沈希声对方跃抬了抬眼示意,这个濒临失控的女人随即被戴上手铐。

押走了杀人凶手,方跃拉住转身欲走的沈希声,问道:“你必须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必须说了再走,我可不想被一个已经揭晓的谜题给憋死!”

打了个哈欠,沈希声身子歪在尹沉夏身上,困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哥,你来说吧,我靠会儿。”

脑细胞的高速运转的确会加剧人的疲劳,尹沉夏只好接下这口锅,拉着沈希声来到一张长凳上坐好才道:“方警官,你知道新生儿都很脆弱吧。”

“你叫我方跃吧,别客气。”方跃坐在他另一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新生儿猝死的案例每天都有,人为因素造成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有人刻意为之,被人察觉的可能性却很小。”

“不错。”尹沉夏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用浅显的语言描述道,“婴儿突然意外死亡的事情很常见,很多家长因为不小心或无知,都有可能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这间监护室里,除了那两个有最新监控仪器的婴儿没死,其他的都在同一时间死亡,说明他们的死亡具有共性。那么就要寻找具备共同特征的杀人工具,或是杀人环境。”

方跃挠着脑袋想,说道:“死去的八个婴儿的暖箱都是一种规格的,另两个的则不同。”

“没错,这八个暖箱的温度、湿度其实都是完全一样的,通常情况下,如果护士一个个的检查暖箱,不大可能把每个暖箱的温度湿度调成一模一样的。”尹沉夏的语速加快了些,“这让我怀疑,有人动了暖箱的手脚。再仔细一看,果然这八个暖箱具有统一批号的调节系统,如果不是这里专门的医生护士,很可能按错了键而不自知,原本只想调节一个暖箱的湿度、温度,却没想到同时改变了其他暖箱的数据设置。”

“天哪,也就是说……她是错手杀了其他七个孩子?”方跃震惊无比。

“事实就是这样,她不需要多长时间,只要掌握了医生和护士巡房的时间差,从监护室的后门进去,将暖箱的温度与湿度调高到一定数值,不消半个小时,婴儿就会窒息而死。但这样做是有破绽的,如果暖箱温度突然升高,室内温度不变,暖箱壁上可能会有轻微的水雾凝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自作聪明将室内空调温度也一样调高了,算好时间,在护士再次查房之前过来,将空调与暖箱又都调回了原样。”

方跃依然不解地问道:“但你们怎么知道的?”

“其实第一个进房间的人肯定会感觉到热,但注意力被暖箱里的婴孩所吸引,就会不自觉地忽略这个感觉。而靠近空调附近的地面特别干,另一头却还有些湿气,墙角橱柜一扇门开着,里面放着一叠毛巾,上面的干透了,下面的却还有些潮,这都说明温度有变化。而且置物柜那边的窗户装的是夹层玻璃,里面起了一些小水雾,不拉开帘子看是不会看到的。”尹沉夏详细地把自己和沈希声观察的过程说了一遍。

方跃看到他舔了舔嘴唇,很自觉地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过来,听他继续讲:“能做到这些事的人就是嫌疑人,这个人应该是这层楼某间病房里的看护或清洁员,能够长期出入这里,与医生护士打照面,却不会有人怀疑。没有人特别留意她的长相,她的存在感不太强烈。但她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们的班次,搞到其中某个护士的电话号码也不难,可以故意借别人的手机给她发消息,假装物业或者邻居什么的给她打电话,引走她。然后监护室外就只剩下了一个护士,而这个女护士已经上过一个夜班,早就精神不济,只要她轻手轻脚小心一点儿,成功躲过她的视线毫不困难。

凶手本来打算趁乱逃走的,但听到沈希声说知道凶手是谁了,心里特别害怕,而且已经走不了了,只好想办法打探情况。这时,她换下了工作服,扮作婴儿的家长,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但是她看到韩秀月就情绪失控了,很快露出了马脚,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所有父母都不愿相信自己孩子死了,因此再三确认暖箱上的名牌与孩子的相貌,然后才开始痛哭。而她的孩子并不在这里,就只能随便对着一个孩子演戏,虽然悲伤是真的,但她张口就针对韩秀月,这很奇怪……”

方跃点点头,仍然有疑惑,问道:“但是没有证据哪,要是她不认罪怎么办?”

“怎么没有证据?”尹沉夏说,“她作案时肯定戴着手套,所以鉴证科没有提取到指纹,但你看到走廊顶头的消防栓了吗?”

“看到了……啊!我知道了!消防栓的门是一扇玻璃,而装在楼梯口的摄像头刚好在那附近!”方跃一拍大腿,“就算没有人看到她在那个时间出入了新生儿监护室,但摄像头至少能通过玻璃的反射,拍到模糊的影像。”

“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尹沉夏将背往后一靠,“韩主任说新生儿监护室今天才刚做了消毒,就在事发一个半小时前,地上残留有些许消毒液,其他病房和走廊是在晚上才做消毒,那么就只有今天进了那个病房的人,脚底会沾上同样的消毒液。”

“但是,后来我们和那些家属不都进去过吗?”方跃皱眉道。

尹沉夏不答,恶作剧似的低下头捏住了沈希声的鼻子,一直到他忍不住大口呼吸才开口:“你来解释。”

狡黠地眨了眨眼,沈希声头也不抬地说:“我们进去时,地上再多的消毒液也都已经干了,自然不可能沾上。只有在此之前进去过的人,也就是医生、护士以及……真正的凶手才会踩上那些未干的消毒液!”

方跃终于恍然大悟。

从医院出来,尹沉夏半推半拽地把沈希声带回了家,两人躺倒在床上,都累得起不来了。

沈希声闭着眼睛喊:“哥,晚上我要吃糖醋鱼!”

“要吃自己做,本来我好好在家码字的,都怪你!我现在胳膊和腿都酸死了。”尹沉夏说着抓过来一个抱枕拍在他的脸上,“大侦探,你不会一直给警察白干活吧?老实交代,这几年,你赚了多少?就没打算孝敬一点给哥?”

“去,你不是月薪五万吗?怎么好意思找刚成年的弟弟要零花钱?”沈希声翻身坐起来,顿时来了精神,“我妈说你是巨匠网的超级大神,她是你的粉丝!上次她还想方设法加入了你的QQ群,发现你的读者居然都不知道你是个……”

尹沉夏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你马上跟她打电话,让她退群!”

“才不要呢,我妈说了,你要是不让我跟你住,对我不好,就告诉粉丝群的人……”沈希声一扬眉,抖着下巴笑,“通告天下,你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么了,又不是没有男作者,多了去了。”尹沉夏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她们一直以为你是女的,你可是默认了六七年。如果某天真相大白,你真认为自己身为宅男眼里的御姐,不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尹沉夏悻悻地挠了挠下巴,说:“那个,你不就是想吃糖醋鱼嘛,以我这五星级大厨的水准,保管你把舌头也吃了!”

然而一个小时后,厨房发生了一件惨案,一条鱼被剁得面目全非,血肉横飞。而犯人正在面目狰狞地往锅里倒油,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锅铲,一副要和鱼同归于尽的模样。

半分钟后,沈希声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百米冲刺到厨房,看到尹沉夏流血的手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找到创可贴,贴在他伤口上后,沈希声忍不住吐槽:“别人杀个人都是干净利落的,你倒好,做个鱼而已,把自己割了?”

尹沉夏摊手,把刀递给他道:“你来。”

半个小时后,尹沉夏看着餐桌上的三菜一汤,眼睛瞪得圆溜溜,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喟叹:“不错啊,难道现在做侦探也要学厨艺了?”

“艺多不压身嘛,好吃吗?”

“好吃,以后厨房归你了!”

沈希声无所谓地点点头,边吃边和他唠嗑。

“你的小说现在写了几部了?要出版吗?”

“现在已经是第八本了。大概会出版吧,等编辑的安排,这么多年的合作了,应该不会坑我。”

尹沉夏是七年前无意中进了巨匠网的,那时候这个文学网站刚成立不久,没多少原创作者,他无聊写了篇小说,就随手注册了一个ID,笔名叫作“生香真色”,把文章发布了上去。他最初只是想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侦探爱好者罢了,没指望赚钱出名。这篇小说一开始也是无人问津,就像泡沫一样淹没在了无数作品里。但一年后,巨匠网已经发展得小有名气,尹沉夏作为元老级的作者,突然被推上了首页榜首的图推位置。

没料想,他那篇连载了几十万字的侦探小说竟然走红了,“生香真色”开始成为响当当的大神。编辑是个软妹子,也是他的铁粉,热情地组织了一次线上粉丝会邀请他去参加,尹沉夏为了避免麻烦,在性别上填了女,后来就一直没改过来。

《特别侦探队》连续六年被高挂在巨匠网首页,其开天辟地、高屋建瓴的作用早已无人能够撼动,他自己也不行。在他的笔下,两个好友出生入死,生死相随,屡破奇案,是一对神奇搭档,而且他的文字相当清水,没有种马,没有玛丽苏、杰克苏,什么床戏、“肉汤”统统没有!

编辑绿绿好几次劝说他给“炖点肉汤”,但“生香真色”就是不妥协。就这般,快七年了,尹沉夏还经常看到自己文章下方被贴上一整面的“要吃肉啊,大大给点肉吃”的评论。

但是无论读者怎么引诱,他自岿然不动。

今天,读者又开始在群里闹腾了,还有人组队刷“求肉”。尹沉夏吃完饭就坐在电脑上翻看群消息,嘴角微翘。

沈希声在厨房里叫他:“哥,冰箱里没存货了!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吧。”

尹沉夏只好放下鼠标,换好衣服,拿起钱包和钥匙,带着沈希声出门,说:“走吧,新鲜海龟,跟着爷爷去超市扫荡!”

“喀……”沈希声皱眉,“哥,辈分错了……”

尹沉夏眉头一挑:“老子出钱,你还不好生听话?小心爷爷今夜就把你卖给勾栏院!”

沈希声赶紧噤声,做了一个拉嘴巴拉链的动作。得,走火入魔的作者他可得罪不起。

05

最近的一家超市就在隔壁街区,继他们所居住的古刑场大街幽灵苑这个全市第一惊悚的地名,隔壁的街名叫作——鬼影街僵尸坡。

尹沉夏当初就是为了这个地名非要在这里买房置业的,理由是:哪个得罪了我,我就让他给我写信,不吓死他也让他起一晚上的鸡皮疙瘩!

略作打扮的尹沉夏非常养眼,尖尖的下巴,巴掌脸,皮肤白皙,微卷的头发是栗色的。身高不超过一米七六,但由于肩膀窄、骨头细,因此一双腿看着十分修长。再看仔细一点儿,会发现他就是传说中的八头身,身材比例足以羡慕死白骨精,惊吓走肌肉男。一双双眼皮显得眼睛很大,眼角自然上扬,瞳孔是深深的琥珀色,比沈希声的眸子颜色要深一些。

也正因为这样,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快三十岁了。

发现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密集,沈希声抬起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不着痕迹地遮挡了路人好奇的打量。

“哥,那个熏火腿不错!那个排骨也挺好,来一份吧。再买个腊肠,哎,你拿那么多新鲜牛肉干什么,你会做牛排?”

两人后方数米之外,有两个女生鬼鬼祟祟地头挨着头,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声:“真帅!”

然而正在被促销烤鸡吸引过去的尹沉夏和沈希声,一个忙于说服对方买一只,一个忙于说服对方一只也别买,压根没听到身后这些噪音。

半个小时后,沈希声拎着满满一袋战利品,身后跟着两手空空的尹沉夏,走出超市。

尹沉夏抬手招出租车,却招来了一辆呼啸而过的警车。那辆警车急刹车倒退回来,车窗被摇下来,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太好了,碰到你们俩太好了,跟我去监狱一趟!”方跃急匆匆地喊。

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眼神千奇百怪。

沈希声望了望天,哀叹道:“方警官,就算我们犯法,也是要去警局,而不是直接关进监狱吧?”

方跃尴尬地咳了咳,解释说:“哎,是杀婴案的凶手方丽出事了,她不肯承认谋杀那八名婴儿的事实。而且就在刚刚,她自杀死了!”

两人把东西往警车里一塞,迅速坐了上去,异口同声道:“开车!”

监狱里,方丽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法医处。

方跃给他们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方丽昨晚的情绪还是比较平静的,虽然一直不肯认罪,但也没有什么激烈的举动。直到今天一早,她听到自己被起诉了,可能要被判死刑,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不久,狱警发现她躺在自己的单间里,咽了气。”

“她是怎么自杀的?”沈希声问。

“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她吞服了含有金属坤的胶囊,中毒而死,胶囊估计被她藏在内衣里,当时检查的女警没有察觉。另外,她用戒指在白粉墙上刻了一句话……”负责接待他们的狱警对他们说。

“什么话?”

“是韩秀月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我死了,她也会同我一起步入地狱!”狱警带他们去看了现场,抬手指向墙壁。

凌乱的笔触,充满恨意的话语。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准,这个韩秀月也有些问题。”方跃边说边给局里打电话,“你们派两个人去韩秀月那里,这几天对她实施二十四小时监控与保护。调查她的社会关系。对了,她的丈夫回来没有?今天的飞机?好,你们直接去接机,先把人带去警局。”

说完,他转头问沈希声:“你有什么想法?”

沈希声摇摇头,说:“我想看看她的遗物。”

方丽的遗物很少:一串钥匙,一张去年就过期的儿童乐园的票,一张模糊不清的只照到一个小孩背影的照片,若干零钱;一枚白金戒指,镶嵌了一颗很小的钻石,内圈里刻着“L J”两个字母。

又在监狱里转了一圈,没什么线索,方跃把沈希声和尹沉夏送回家后,便带着属下回了警局。

“方丽与韩秀月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联系。”站在玄关,尹沉夏忽然对着沈希声说道。

“自然是有联系的,她总不会无缘无故怀疑韩秀月杀了他儿子。可能因为其中的联系太隐蔽了,所以还没有查到。”

沈希声把东西放到厨房里,回来看到尹沉夏还保持着脱鞋的姿势,笑着把他拉进来,取下拖鞋放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按遥控器?”尹沉夏穿上拖鞋坐在沙发上,问打开电视的沈希声。

“这算什么问题……不打开怎么看?”

尹沉夏垂着头,喃喃道:“不按那个按钮,怎么看?不按下,就看不到……就看不到……方丽为什么必须要死,为什么她非要死不可?”

沈希声神色一愣,出声道:“原来,她是要用她的死,摁下那个按钮!”

“她不死,就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就没有人会想到要查韩秀月,就没有人看得到……韩秀月的真面目。”尹沉夏仰起头,盯着沈希声的眸子,叹息道,“她真傻。”

沈希声坐到他身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道:“有些人的悲剧,是因为思维方式太过单一,思维进入了死胡同所导致的。他们只会在一条道上奋勇向前,其实换个角度来想,或者退一步来想,就会找到另一个出口了。”

尹沉夏赞同地点了点头,蓦地站起来,叫道:“糟了,韩秀月可能会自杀!”

几分钟后。

电话那头传来方跃沮丧的回答,沈希声挂了电话,道:“韩秀月死了。”

尹沉夏抱着胳膊坐下来,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没有问她是不是自杀死的。

“要不要去看看?”沈希声冲了一杯柚子茶放在他面前,低下头瞧了瞧他的脸,本以为他有些不高兴,但目前看来,尹沉夏的眸子里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不用了,你让方跃查一查这两天韩秀月有没有收到什么信件、邮件、短信之类的东西,再在她家里找找电脑、笔记本,应该能找到她自杀的原因。”尹沉夏拿起桌面上的一支笔,在手指间转了转,说道。

沈希声点点头,立即照做。

回过头,发现尹沉夏已经捧着柚子茶在喝。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双腿搭在茶几上,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放吃的。慵懒得一副动也不想动的样子。

“为什么女人总在重复相同的错误呢?”尹沉夏忽然仰起头来问。

沈希声皱皱眉,对他这种冷不丁间冒出来的感慨有些无奈:“嗯……说老实话我不太了解女人。”

尹沉夏质疑地瞟了他一眼,问道:“听说M国的女高中生很火辣的,你都没有女朋友吗?没人追过你?不会这么逊吧……”

“那用你强大的推理能力分析一下,我有没有女朋友呗。”沈希声抱了个抱枕,靠在他旁边,把他往里面挤了挤。

“我只能判断,你现在没有女朋友。不过,让我看一下你的行李和其他东西,说不定能多点儿线索。”尹沉夏耸动着眉毛,“不对,说不定你交的是男朋友啊,搞不好我的推理方向错了!”

沈希声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女人总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吧。”

“看来你这人从来不看言情小说。”把手中的空杯子塞到他手里,又把他的抱枕抢过来,尹沉夏眯起眼睛,“来,先帮哥哥洗干净杯子。”

沈希声洗完了杯子,又去房间拿出一个枕头来垫在背后,摆好了舒服的姿势,说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可以,那你先来说说,一个女人在哪种情况下会杀害自己的孩子。”他好像又故意把话题拐了个弯。

沈希声努力适应着,答:“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公狮子倒是会咬死小狮子。可要说女人杀死自己孩子的,武则天算是一个,不过她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杀人的立场不是站在一个母亲该有的立场上。而现实生活当中有少数母亲会抛弃孩子,虐待孩子的,我都见过,但对孩子真正起杀心的还是少见!曾经有个案子,一个女人亲手制造了家中意外失火,让自己两岁大的孩子在摇篮里被活活烧死,动机是因为感觉到女儿夺走了丈夫对自己的爱,认为女儿出生之后,丈夫就不爱自己了。她认为没人可与自己分享爱人的爱,所以杀死了女儿,这种爱真是够扭曲,够疯狂的!”

“啊,的确如此。”尹沉夏讽笑一声,说,“但其实这种行为不分男女,都可能出现。内心对感情有强烈渴望却又强烈不安的人,一旦感情的容量和形态发生了变化,他们就难以忍受,觉得恐惧不安,并且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如果没人正确引导,这种对感情的极端控制欲,就会演变成极端的行为。女人一般不会冲动杀人,但男人就会,男人杀死自己孩子的案子,应该多一些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沈希声的思绪在头脑里转了几圈,“女人的杀机通常因为感情挫折,这个概率非常高,而且有时人们根本看不出来她动了杀心。”

“都是跟她们所爱的男人有关,即便是杀了自己孩子,也都是为了男人。言情小说里经常有的桥段,因为这个男人背叛了她,她心里充满了怨恨,但却不是和这个男人一刀两断,而是去找第三者拼死拼活。

还有,那些豪门里的女人,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不愿意与丈夫离婚,而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私生子进门,甚至谋害他。为什么女人想报复男人,但却总是不自觉要迫害另一个女人呢?她们一直重复各自犯下的错误,循环往复,明明是男人犯了错,她们却一直为了坚守自己所谓的爱情、家庭,伤害另一个同样悲惨的女人。”

尹沉夏歇了口气又道:“有的女人宁可与另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也不愿意面对男人变了心、爱情早已变质的事实。这种女人注定成不了小说的最佳女主角,因为缺乏把握人生的魄力与果敢,只有那些潇潇洒洒,不把男人当成天的女人才能够做令人羡慕的女主角。”

沈希声翻了翻白眼,道:“你这是在痛斥某些言情小说的套路吗?”

尹沉夏摆了摆手指,笑了笑:“不,我是在说,方丽不是冲动杀人,她对韩秀月的恨意很深,却想要报复在她的女儿身上。如果只是因为韩秀月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应该首先选择打官司,想尽一切办法搜集证据把她绳之以法才对。或者请私家侦探调查她,甚至上医院闹事,动用舆论,这都是办法,而不是精心策划一场复杂的谋杀案。一个正常人,策划一场巧妙的谋杀需要很深刻的杀人动机与仇恨,她为了等待这个机会,不惜等到她生下孩子。”

“我怀疑……她是在复制痛苦!不过,为什么她要复制自己的痛苦让韩秀月品尝呢?因为仅仅将韩秀月绳之以法,并不能削减她内心的恨意。”

“男人!她们中间有个男人!”沈希声身子震了震,“是韩秀月的丈夫吗?”但他随即撇了撇嘴:“哼,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赶不上你。”

尹沉夏微笑道:“小子,我比你大十岁好吗?要是你什么都压过我一头,你让我情何以堪?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快能想到了……”

沈希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才接起就听方跃兴奋地嚷起来:“韩秀月昨天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居然是方丽的亲笔信,你们说惊不惊悚?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信在自杀之前写好寄出去的,但是韩秀月为什么会自杀总算搞清楚了。四年前她有个儿子,但这个孩子在一年前查出有白血病死了。孩子死后,她换了一家医院工作,她现在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曾有过一个儿子。但没想到啊,这个男孩居然是韩秀月亲手谋杀的!我们在电脑里找到了她加了密码的日记,详细记录了她的谋杀过程……”

“那个儿子不是她亲生的,是方丽的。”沈希声插嘴道。

“靠,你怎么知道的?”方跃被惊吓到了,“韩秀月的谋杀计划非常缜密周详,她在家里装修时就动了心思,在婴儿房里铺设了辐射性物质超标了几十倍的石材,每天让孩子在这个房子里吃喝玩耍睡觉。这等同于每天都对这孩子实施慢性谋杀,直到他患上急性白血病。看到最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是她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子!”

沈希声干脆把手机开了扬声器。

尹沉夏道:“那个女人就是方丽吧。但当年的韩秀月不知道丈夫外遇的女人是谁,她怨恨着丈夫,却又不想离婚,看在丈夫诚心悔过的分上,表示愿意抚养这个孩子,当作亲生的一样。但她的条件是让丈夫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也不准那个女人过来看孩子,但是后来,她渐渐发现丈夫对儿子非常疼爱,这让她的心思扭曲了!因为这个事实不断在提醒她,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有过背叛与伤害,于是她忍无可忍,计划杀了那个孩子。”

方跃吸了口冷气,说道:“我的天,你是亲眼看到了吗?尹沉夏,你是个神棍吧?不过事实的确就是这样。唉,那个方丽其实也是挺可怜的,她和韩秀丽的丈夫陈俊是在一次做义工时认识的,两人一开始不过是普通朋友,但陈俊这个人事业好人品也好,待人非常善良亲切,方丽慢慢就对他动了心,表了白。”

“但陈俊很爱韩秀月,就拒绝了她,她不死心,有一次在他的水里下了点药,诱使他与自己发生了关系。没料到她很快就怀了孕,便和陈俊商量,要生下这个孩子。陈俊对方丽没有什么感情,但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就决定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抚养,让方丽单身,将来也好结婚。他本来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的,但韩秀月当时表现得很是通情达理,说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要再提,陈俊就一直瞒着没说……”

“猜忌与误解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尹沉夏冷哼。

沈希声问方跃:“方丽是不是信里写明了这一切?韩秀丽知道自己错怪了丈夫,发觉过往对丈夫的仇恨其实是个错误,于是心底对那个死去的孩子十分愧疚,又想到自己的孩子就因为自己的妒忌、怨恨被报复而死,悔恨交加之下,就自杀了?”

“就是这样,方丽的钥匙串里有一把是韩秀丽家的钥匙,估计是陈俊可怜方丽想念儿子,让她在韩秀丽不在家时,能去看儿子一眼。他们家保姆知道这件事,陈俊给了她不少封口费,但是我估计韩秀月那么精明,早知道了。方丽戒指里的‘LJ’就是他们名字的缩写,那戒指是她自己定做的,真是陷得太深,但最可怜的是无辜的孩子啊。”

方跃心情压抑地说完,最后道:“这次谢谢你们的帮忙,酬金会打到沈希声的账户里,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半晌,尹沉夏都没有说话,凝眉看向窗外。

沈希声拍了他一下。

尹沉夏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个陈俊其实一点儿也不值得人同情,他虽然看起来善良,却是最最残忍的。”

“最温柔的残忍吗?的确伤人,谁都不想伤害他人,却将错误不断延续滋生,伤害了所有的人。”沈希声一扬眉,“哥,你现在的情绪……是不是很适合写虐文?”

尹沉夏被他一提醒,立马跳下沙发,往书房走去!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