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不由己(杨正罡)
“这么说,你一定得去?”防卫团团长问道,见到杨正罡再次点头肯定,他的脸上并无不豫之色,“那就去吧!你准备去多久?”
“一个月吧!”杨正罡考虑了一下,觉得一个月已经足够了。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之后,又补充道,“如果一个月不够的话,我到时再向您请示。”
团长点点头,“你办完了事情之后,尽快赶回来,”他指了指墙上投射的星图,可以看到在49区附近,第八星圈和第九星圈的中间地带,划了一个很大的蓝色区域,这块区域中,划上了几个橙黄色的小叉符号,“目前,我们巡逻区内,已经发现几次信号异常,虽然还没有证实是什么情况,”他叹了口气,“但很有可能又有人在搞小动作了。”
“一定照办,谢谢团长!”杨正罡向团长敬了一礼,正准备走出房间。“等等,”团长伸手示意了一下,“你来,”杨正罡走到他的身边。旁边的打印机上输出了一张纸,团长拿了出来,说道,“现在正有一艘巡逻艇要经过失事区域,正好带你过去。”
杨正罡立即就明白了团长的意思,这根本就是要专门给他派一艘巡逻艇过去,“谢谢团长!”杨正罡再次向团长敬了一礼,语气微颤。团长笑道,“举手之劳,团里的兄弟有难,我必须帮助。”他虽然行使的是公权,但此举却在杨正罡的心里打下了烙印,让他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团长但凡有任何差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也。
巡逻艇用了三天时间才赶到杨灵灵失事的区域,比起四天前杨灵灵失事的时候,比邻星已经围绕着母星又向前走了一千七百多万公里,不会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到来。此时看去,在天幕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点。
巡逻艇从进入此段星域之初,就开启了所有的扫描设备,“队长,没有任何发现,”星空寂静,所有的传感器都未反回有用的信息,观察员每一次都重复着同样的报告。
“送我到比邻星吧!”面对着这样的结果,杨正罡无奈地说道。虽然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坚持来了,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再记挂着这里有可能出现的线索。“现在离49区最近的星球仍然只有比邻星,我到了上面再想想办法。”
“你也不用太担心,在比邻星上有一个算命先生。”巡逻队罗队长脸色古怪地说道,“你不要拒绝这个提议,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将决定权交给他们也不错,”罗队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金色的名片,象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般递给他,“是团长私下叫我转交给你,话也是他叫我转达给你的。”待他看到名片之后,队长才接着道,“这个人叫肖灵通,在比邻星上名气很大。我们虽然不信这一套,”他指了指杨正罡心脏的位置。“但至少能求得心里上的安慰,如果他给你指了路,你就按照那条路去找找吧。”
比邻星是第九星圈无数行星中的一颗,轨道速度为50公里/秒。而碎星带的轨道速度为59公里/秒,所以比邻星虽然离开四天的位置已经很远,但因其轨道速度与碎星带相差并不大,所以,还要很久的时间才会离开49区,进入下一区域。
就在这时,坐在量子通信台前的士兵突然抬起了头,速度很快地看了杨正罡一眼,说道:“报告队长,团部转来条信息。”
“念!”
“字谕杨正罡:尊夫人顾秀英,于三天前外出寻找女儿,在碎星带失去音讯。——团部中讯委。”
“什么?”杨正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真是祸不单行,他的心里立即就蒙上了浓厚的阴影,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唉!”队长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杨正罡军士,我们都是合格的军人,有一颗比钻石更坚强的心,不管碰到任何磨难,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冷静。”使劲摇了摇他肩头,将杨正罡低下的头摇得抬了起来,罗队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只有冷静,才能排除万难,完成任务。”
杨正罡压下心中的恐惧,嘶哑着声音说道:“谢谢队长,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他站直了身体,就象领取了军令状的士兵。
巡逻船将速度开到了最大,以每秒3000公里的速度向比邻星追去。
站在巡逻艇的舷窗前,杨正罡望着远处的那一条星光的河流,就如看着地狱犬流出的涎液,心里怎么也不能平静,“不知他们会怎么对待她们?”
在所有人的眼中,碎星带都是混乱不堪的地方。居住在里面的异人唯一信奉的一条原则:“生存!”
“在碎星带,没有比生存更大的事情。”罗队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他一直在看着碎星带发呆,开解道:“但至少他们还有最起码的伦理道德,还有维系彼此之间社会关系的人文体系。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我没有办法不担心。”杨正罡的眉头不开,神情痛苦,“你说的那些东西,只是异人之间才会遵守,对于内星圈的人,他们往往都是视作财物。”他不敢想象顾秀英和杨灵灵将会遭受什么,“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你知道吗?非常恶劣。”
“不管怎么想,都只是你的主观猜测,并不是事实。”罗队长提醒道,“你现在是在用主观臆想来乱自己的心灵,这样下去,你会陷入妄想症。”他语气加重,“这样做,反而会使你畏首畏尾,于事无补。”
“异人会不会取出他们的识别芯片?”一个内星圈的人,对于碎星带的异人来说,最宝贵的是什么?不管谁来回答,都只会有唯一的答案:身份识别芯片。虽然官方宣称,识别芯片与人的本源进行绑定,没有人能够破解。但据传有异人正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罗队长摇了摇头,“你想多了,”他指着远处的碎星带,就象指着一堆牛粪,“以他们落后于内星圈几百年的科技,想要破解识别芯片的技术,只能是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他指了指身后,内星圈的方向,“有那种能力的人,早就进入里面去了,还呆在哪个地方受罪?”
罗队长说的事情,杨正罡也知道,虽然每一个星圈,都使用了各种手段防止外一星圈的人进入本星圈,但却并没有谁敢将所有的路堵死,否则面临的必将是星圈之间战争。
这条路,就是闻名西宿的“彗星计划”。意思就是有的人可以象彗星一样,从星空中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轨道,从星云里一直飞到母星。
“彗星计划”每年举行一次,而每一年都会有一定数目的幸运儿,通过“慧星计划”获得进入下一个星圈的资格。如果足够幸运,理论上这些人在九年之内就可以通过“彗星计划”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星圈,从碎星带一直前进,最终踏上母星西宿。
但这条路并不如想象中的容易,纵观近一百年的历史,也仅仅只有二十七人而也,几乎每三年才有一个人。以西宿星域总人口两万亿计算,是六万亿分之一的机率。
当然,这只是从碎星带直达母星的人数。如果只算一个星圈进入另一个星圈的人数,那就太多了。据有心人估计,整个碎星带每年进入第九星圈的人,差不多有一百万人。但如果分到每一个星区,却又少之又少,只有2700多人。一个星区光要走21天,可以想象在碎星带的星区域之内,有多少人能够进入,恐怕连九牛之一毛都算不上吧。
不过,碎星带的行星,并不都是平均分散在行星区域上的,而是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少的地方就算是以光速飞行,几天之内都难见到一颗星体;而多的地方,行星碎片一个挨着一个,就如开会般挤在一起,热闹非凡。
顾秀英和杨灵灵失事的地方,正是一块这样的星域。杨正罡看着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星光,以及在视野中渐渐放大的比邻星,心里忐忑难安,不知命运将会如何捉弄他。
“报告队长:团长已经签发了杨军士的休假令,为期半年。”量子通信台前的士兵,将刚收到的信息转述了出来。“太好了,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了,放心去吧。”罗队长对杨正罡说,“希望你马到功成,诸事顺利。”
杨正罡苦涩地点点头,“谢谢!”
两个小时之后,杨正罡踏上了比邻星。巡逻艇顺道进行了补给之后,就又回到了紧张的巡逻任务中。
杨正罡来到杨灵灵和舅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却是物是人非,房子已经转租给了其他的人。虽然比邻星中大多数的人仍然在不停地撤离。但也有更多的人涌进来,几艘飞船的失事并不能将所有的人吓住。就仿佛群牛迁徙,虽然在路途中会有被各种猛兽杀死的,但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的牛仍然能够到达目的地,只要你跑得比别人快,当然,得再加上一点好运气。
这些人都是冲着49区来的,因为现在比邻星面对的,正是49区碎星带行星最密集的地方。虽然异人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入行星的防卫圈,但在防卫圈外,出了巡逻队的巡逻路线之后,有很多的地方就会有异人的流动交易点,在这些交易点上,来自于内星圈的商人,可以买到廉价的来自于碎星带的各种物品,只要成功带回内星圈,就能获得高额的回报。
穿梭在人流中,象无头苍蝇般四处打听,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被问的人大都茫然地看着他,“飞船失事?没有听说呀!”有人还指着街上如织的人流,“你看,大家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哪有飞船失事?放心吧,在这里很安全,我都住了快十年了,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站在街道上的一条十字路口,踯蹰了很久。他迟疑地拿出了罗队长交的名片,照着名片上的地址一路问询过去,终于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前,找到了地方。
正开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为底,雕刻着“肖灵通易斋”五个镏金大字的牌匾。门口横着一张黄梨木的八仙桌,一个挂着两撇鼠须,既象是古代的账房先生又象是师爷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后面,手里夹着八寸大毛笔,正在桌子上镇纸压着的宣纸上挥毫狂书,然后将书写好的纸交给站在桌前的人,拿到纸的人欣喜异常地捧着那张纸,就如捧着一道圣旨,走到排在旁边的队伍后面,老老实实地排着。杨正罡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碰到了判官大人。
“拿过来!”那人抬起头,正好看到杨正罡象个二愣子般杵在那里,手中拿着肖大师的名片,却象是乡下来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般,不由好心地说道。他今天心情比较高兴,只觉得书写的字行云流水,写出了往天没有写出过的意境。
“哦!”杨正罡走上前,将手里的名片递到那人面前。“噫!”那人看到名片愣了一下,接过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点点头,和气地说道:“进去吧,等上一个人出门,你就进去。”
杨正罡看了看长长的队伍,那些人听到师爷说的话之后,小小的骚动了一下,有些人伸长了脖子看着他手里的名片,眼睛里全是羡慕。但却没有人反对他能够先进去的安排,完全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立即就明白了手中名片的份量,但当想到自己来求的事情,又有些啼笑皆非。
入门之后是一间高大的殿堂,殿前塑着一个面目和善的古人,手中拿着一本翻开来的书,书脊上写着《周天神算》四个大字。塑像前有一个香炉,香炉中香烟袅袅,一股檀香的味道盈满鼻间,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下。
就在这时,左边墙角处开启了一道门,一个满脸喜悦的人从中走了出来,杨正罡记起门外人的吩咐,立即走了进去。
门后的房间不算太大,光线有些昏暗,与也外面明亮的色调对比起来,就象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人坐在阴影里的小高台上,微微地俯视着他,估计就是肖灵通大师了。“坐下吧!”那人指示道,杨正罡在桌子前的,蒙着明黄色绸缎的凳子上坐下,“问什么?”那人这才问道,声音比较中性,从中无法估计对方的姓名和年龄。
杨正罡羞愧地小声说道:“妻子和女儿的消息。”那人瞄了他一眼,从桌下拿出六片贝壳,在面前桌子上撒了六次,沉吟片刻,说道:“坎为北,他们在正北方!”语气很是肯定。
杨正罡默算了一下,大吃一惊,因为他目前坐的姿势,正对着的方位正是正北方,而那个方向正好是碎星带。“您说他们在碎星带?”他无法不吃惊,因为据他目前掌握的所有消息,每一个都表示出妻子和女儿都在碎星带。问题是他进门后,除了说“妻子和女儿的消息。”几个字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但这个人却准确地测算出了他妻子和孩子的方位。在来之前,他心里对此次的咨询报着深深的疑问,但此时却完全信了,对中年人的语气也尊敬起来。
那人在阴影里抽了一下嘴角。
“肖大师,请问,他们现在平安吗?”既然相信那人刚才说的是对的,杨正罡立即就着急地问出了当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对方沉吟着,并未回话,只是用手指指了指他的面前,手指纤细白腻,有如女人。
杨正罡这才注意到,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块牌子,其中一块牌子上写着:“起卦金100克。”杨正罡从怀里掏出一块100克的金条,放置在面前的桌子上。对方这才说道:“险上加险!”
杨正罡顿感焦虑,心也咚咚地跳了起来,急忙问道:“有多险?”那人又陷入沉默中,似乎就快要沉睡过去。杨正罡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拿出一块100克的金条放在桌上。那人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规矩,每个人每天只能问三个问题,每个问题的报酬,是前一个问题的一倍。”
杨正罡只得从怀里又拿出四根100克的金条放在桌上,中年人这才点点头,慢慢地说道:“卦象显示,你所求之事为坎,最终结果为,上六失道,凶三岁也。”
“?”
“意思是,你所询问的对象,被重重困难围住,如处牢狱之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再也见不到他们,十分凶险。”
三个问题问完,600克黄金易手,对方挥手示意他离开。杨正罡本来还想问很多的问题,结果对方神神密密地规定只能问三个,他也改变不了这个规则,不情愿地走了出来。
“等等!”当他走出大门,正要离开的时候,账房先生叫住了他,递过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道,“肖大师叫将这个给你。”
杨正罡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他不明所以的问道,“一个电话号吗?难道是叫我打这个电话?”师爷点点头,“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长长的拨号音一直响着,直到最后一声,才被人接听。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如果是为了去碎星带的事情,请恕我无能为力,船满了。”
“是肖大师给我的号码。”杨正罡急忙说道。
“肖大师!好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腾个地方,但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负责将你送入碎星带的暗星,至于到了里面之后的事情,无能为力。”
“我能理解,请你送我到里面吧,之后所有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绝不给你带来麻烦。”杨正罡并不知道暗星在49区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到了暗星之后,自己是否就能立即找到妻儿。但既然肖大师给了这个电话,而电话那头的人正好有船到暗星,那他只能认为对方就是想让他到暗星去找妻儿的。
“嚓!”对方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杨正罡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信息:“明天早上,七点,北部星港十三号。”
第二天早上七点,杨正罡如约来到了北部星港十三号转接口。此时此地,这里已经是人流如织。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青人站在远处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杨先生,请跟我来。”当他走近之后,年青人肯定地说道,“我们离飞船还有一段距离。你的船金准备好了吗?900克。”
杨正罡已经不再纠结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了。肖灵通,肖灵通,果真是消息灵通!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但不管他们是怎么样的人,都是可怕的人。他提醒自己,如果没有必要,一定不能得罪这些人,否则后果很严重。
年青人将他引到一艘太空船上,给了他一张门卡,说道:“肖尊者说,你是我们一位重要的客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你已知晓,最后一次提醒你,开弓没有回头箭,请你考虑清楚了。”
杨正罡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这是你的房号,进入其中之后,请不要轻易离开房间,我们不能保证你在房间外会碰到什么危险,但在房间里,我们却能保证,没有人会主动进入你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个只有一张小床的狭窄房间,除了床板,什么也没有。房间中有些闷,还有一股子霉味,床下还堆放着未清理完的杂物,看起来应该是用杂物间匆匆改造而成。
坐了会儿,他觉得离妻儿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心里松懈了下来,立即就感到连日来的担忧和奔波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