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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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狗皮膏药(第五十四)

春时晴日多,宫人们起早扫雪刮霜,等着日头上来了阳光铺在暖阁外的青石路上,空气里竟有种雨后清爽的味道。孟逸歌裹着豹氅站在门前看了又看,廊下的几株梨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不过经历了几场鹅毛飘雪,梨树枝叶上的雪点片片真像梨花开的时候,风起纷扬,只欠花香。

皇帝从身后走来抱住她,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她左肩上,道:“看什么?”

孟逸歌歪了歪脑袋,贴着他的脸颊鬓发,讲:“再有三两个月梨花就开了。”

京北春雪短,四月前后就是梨花开时。

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树密花稠一片生机盎然,看着心里敞亮。等晴日踩风,花落枝头时,旎裙沾香更是欢喜。

皇帝微抬下巴在她脸颊与耳垂中间亲了亲,道:“垂花阁里种了几株花盆树,虽然没有院子里的梨树长得好,但能先开几朵让你看看。”

“好事多磨。”孟逸歌摇摇头,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耳鬓厮磨,她心安满足也不强求其他,道:“多等一些日子,看得更尽兴。”

皇帝环抱着她,双臂四手纠缠在一块那般恩爱。自己的手揉着她的掌心手背,柔声道:“好,都依你。”

“你还要腻多久啊~”孟逸歌晃晃身体,两个人抱在一起他也不自觉跟着晃动两下。孟逸歌没有挣脱怀抱,语气温婉柔和地哄着他。

“不腻。”他讲:“永远不会腻。”

他喜欢这样怀里真真切切有个人的滋味,不是梦里虚无一场的幻境。抱着才能满足,才能安心,才能清醒明白地意识到她就在怀中。

“好~”孟逸歌语气慵懒,从自己站着,再到慢慢松了力气靠在他身上,呢喃着:“不腻,不腻,永远不腻。”

岁月静好,夫妻伉俪,底下人看着低下眼眸不敢直视。

景兰含笑上前来,走到三步之距,微微前躬上身,禀:“主子,祁老太太送了拜书进宫。寿康宫传话说,是祁大姑娘。”

“祁大姑娘?”孟逸歌声音慵懒,半颔眼眸在皇帝怀里窝暖,问:“有什么事吗?”

自己困乏偷懒不爱见客的,上回去寿康宫只是请太后帮忙掌掌眼,看过之后也没什么再见的必要,免得吓着祁老太太,连累看人家忧思过度。

皇帝松开怀抱,将她打横抱起来转身往里走。

晚晴服侍在侧,眼疾手快地把那厚重的挡风帘盖下,挡风帘贴合门框缝隙,暖阁里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皇帝抱着孟逸歌落坐贵妃榻上,给她解了豹氅,拿绒毯盖在腰腹下身,再将人拥进他怀里。孟逸歌伸手去接如画递上的暖手炉,捂了捂,示意景兰继续讲。

景兰道:“祁大姑娘记着主子上回的见面礼,一直想回礼的。不过她没法进宫,祁老太太就以自己的名义拜求太后。”

“回礼啊…”孟逸歌想起来只笑笑,并不在意。她抓着皇帝环在腰腹上的手捂在手炉上,四只手有些挤了,不过他的掌心是暖的也无所谓捂不捂,听她说:“太后上回还让她们多进宫来陪我呢。”

太后是好意,怕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孟逸歌自己不觉得,皇帝每天温存相拥,景兰又是寸步不离,暖阁里的近身宫女也都是有意思的,她不觉得闷,只要不见后宫那些贵人们,心情自然好。

皇帝点点头,十分随意地讲了一句:“开朝以后吧。”

“嗯。”孟逸歌无所谓日子,淡淡问:“为什么等开朝呢?”

他要是不准就不准,要准了就准。见不见的也没什么所谓,只是问一句有什么说法么?

今天是正月十一,离正月十六开朝复印还好几天呢,既然送来拜宫贴,要是准了,按理说明天就能进宫来,怎么要等到正月十六呢。

皇帝心情不错,笑道:“你猜啊,猜猜看。”

孟逸歌认真想了想,分析起来:“是因为不便见官眷吗?开朝后,你就要忙起来了,正好不在。”

“不对。”孟逸歌又摇头:“她们是官眷,进宫见我,那也一定是去寿康宫,不碍着宫规。”

“你啊。”皇帝语气无奈又带些笑意,讲:“你这不都说了嗎。”

孟逸歌扭过身子来看他,还是不明白。

“不碍宫规,碍事。”皇帝低头,两个人鼻尖相触,她的鼻子有些凉,于是就亲了亲她的鼻尖,一切这样自然而然:“开朝前,我会陪着你。”

合着别人来见她,还得咱们陛下不得空的时候,免得占用了皇帝陛下亲香的时间。

孟逸歌笑起来,揪着他披在身后的半扎发束,举了一个不文雅的例子,笑道:“狗皮膏药。”

皇帝不生气反而点点头:“你也别想撕掉。”目光定定地望着她,毫不客气地承认。

“好。”孟逸歌伸手拢住他的脖子,贴在他颈窝处,讲:“我是狗皮,撕不掉。”

皇帝握住她后颈,两人又笑起来。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幸福着就好,她十分满足。有了宋允和,又有太后,她本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如履薄冰,人生苦短只管尽兴就好。

难得随心,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自在。

记得上回,孟逸歌在太后的寿康宫里见了祁家两位嫡小姐时送了见面礼,两小瓶花油。祁家大姑娘记着要回礼,只是把握不准回礼的轻重,普通往来倒不怕,但这是宫里出来的物件,看着孟逸歌在太后身边的地位,说是恩赏也不为过。祁大姑娘恐怕不妥回去后告诉了祖母,祁老太太原本就摸不清太后拐弯想见两个孙女是个什么意思,又听大姑娘说了孟逸歌赠礼的事,后两个晚上都没睡好,辗转反侧时想到了所有结果,甚至有那么一刻老太太险些以为太后想把两个孩子接进宫,后来又觉得是庸人自扰了。

总有人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每走一步都要仔细算定,说不得就是家族百年朝夕。

宫外人没见过孟逸歌,只是听人有过一两回的议论,那还是孟逸歌初入宫的时候。不过大多数都是议论皇九子送美人进宫博得君心的事,至于孟逸歌是何人物倒没怎么听说,几乎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后来时日长久,没见陛下有别的安排,又想着毕竟皇九子没有母家支持,即便孟逸歌得宠又能如何呢。

祁家是一等武威帅府,兵权在握,本就是众人垂涎的香饽饽,用不着去讨好一个还没有封位的皇妃,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守好祁家,不至于行差踏错,不连累族亲子嗣就是最好的。

孟逸歌不知道祁家这封拜宫贴是祁老太太辗转难眠才下定的,不知道如今祁家两个姑娘云英未嫁的事在老太太心里是何等艰难。那边太簇不松口,宫里太后又过问,两个姑娘还稀里糊涂收了礼,这老太太想得头发都多白了一层。最后还是听了祁二姑娘说起孟逸歌的好,又听祈帅说了两句“母亲不必忧思”,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祖孙合计了回礼单子,等到今天才送拜宫贴。

原本孟逸歌是想应下“开朝后”的,忽然想起太簇的生辰是正月十四,过了元宵十五,十六开朝时就要随军去漠北接防了。

这是自己回京来的第一年,这么多年没管过太簇,她心里一直是想弥补一二的。

道:“回话,让祁家姐妹正月十四进宫,太簇同行。”

皇帝没有出言反驳,孟逸歌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神情,只是同景兰讲。景兰躬身颔首退了两步转身吩咐如画去办。

孟逸歌道:“正月十四是太簇生辰,往年他都是怎么过的?”

“不知道。”皇帝语气破硬,孟逸歌蹙眉扭头去看他,他这才放软了声音,道:“他如今是太簇,不是卫律,生辰什么的早就改了。”

是啊,他改了身份隐姓埋名,自然事事谨慎不能留下细枝末节让有心人察觉出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多年来屡立战功又得人心,但始终未得高升的原因。

孟逸歌点点头,觉着这样也对,这辈子保个功名富贵就好,太惹眼了恐怕要生事端。想到他这么多年或许没过过一次生辰,心里愧疚更甚。

难怪他如今长大了长成这一副冷心冷情的性格,这么多年不知怎么熬过来的。今年匆匆忙忙,看来也不能替他好好过个生辰了。

“你呢?”孟逸歌忽然问,语气有些酸溜溜:“天子寿盛,何等风光?”

皇帝好像就喜欢她酸溜溜的话,每每她这样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地旁敲侧击,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于是笑道:“百官进献、与民同乐、歌舞升平、大宴三日。”

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孟逸歌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衣裙前襟带的绣金藤蔓花纹。

虽然没见她躲开怀抱,但皇帝拥着她,自察得两人中间隔开了些距离。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这气鼓鼓的脸颊,笑起来,抱紧了她,心情颇佳地摇摇晃晃地哄着:“我的傻姁儿。”

“不办歌舞宫宴,只给太后请安,磕头,领一碗长寿面就走。”

她哪里知道,登基的头三五年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办寿辰。后来,他心里有怨气未减,不愿见太后,看着歌舞也心烦气躁,礼部提了几回都被他驳了,最后那些人也一句不敢说。这事传到民间,还博了几分贤名,说是皇帝陛下劳心国事也体恤民情,不愿为寿辰铺张浪费,引发多地效仿,少有人铺张过寿。

太后的寿辰他倒是让礼部按着规矩办,没有小气克扣也不曾过度铺张,一切按着规矩仪程来,说是孝心但看着总是不亲近。

皇帝又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你过生…”

她在陇苏,有人庆生吗?皇帝忽然想到,话音一顿。

孟逸歌答:“你记着就好。”

她知道的,太后说过。

每年卫姁生辰日,皇帝会在太庙跪一夜,不知是认错还是请罪,他不饶了旁人自也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