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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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厚雪隐月(第四十)

下雪天屋子里暖洋洋的,更是好眠。孟逸歌常年吃药身体容易困乏,总是睡得比寻常人都晚,再说她懒散惯了热衷赖床。若是放任不管,不说日上三竿,便是一觉睡到黄昏时她也是可以的。

皇帝对旁的事可漠不关心,事关与她总恨不得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亲自掌领才放心。哪能放任她这样睡着,吩咐人看着时辰把她叫醒洗漱用饭,三餐一顿不可少。若不然照这样下去,每日里躺着睡着,骨头都要躺酥了去。这不下床不走动,不吃不喝,醒着的那点儿功夫全用来喝药,别说是一个小女子便是丈八高的汉子也是扛不住的。

尾牙宴过后就算是年假了,不用上朝。皇帝不必挂心吩咐宫人照顾孟逸歌,可亲自看护寸步不离。往常上朝起早惯了,年假朝休的日子也醒得早,看孟逸歌睡得香甜憨憨不忍心叫醒,陪着她多睡了一会儿,捏捏她的小鼻子又亲了亲她的粉耳垂,她皱起眉躲闪着晃了晃脑袋,只觉得痒痒得不舒服,烦扰得很,直往他怀里钻,抱着腰身不撒手。皇帝揉着她腰肢笑,满怀的香软哪里舍得放手,只得由着她睡。

待到两人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两人的早膳再慢个一时三刻就是午膳了。

皇帝洗漱时佯装微怒,责于景安:“不是让你看着时辰,这都什么时辰了?”

孟逸歌接过脸巾擦了擦,正坐在床边净手,听了话自知他是给自己听的,起了玩心。

张口就接了一句:“今天睡得舒服,景兰景安自领赏去。”

景兰含笑不语,守在一侧递上净帕。

“嘶…奴才…奴才…”景安这是没错也有错,自认罚,笑吟吟地身到一旁,告饶一般。

“你再说。”皇帝换好了衣服,转身将她从床上抱下来掐着脸颊,给她气笑了:“还敢赏他们?”

孟逸歌耷拉着眼皮子,仍有困意,道:“那也赏你?给我更衣。”

“是——”皇帝拉长了尾音,语气里都是笑意,松开怀抱,一件一件给她穿上只不过有些笨拙,系带系得太丑。

这样磨磨缠缠也耗了许久,还真是早膳午膳一块用了。

正吃到一半,如画从外间进来报,说是少将军太簇送了东西。东西送进来一看原来是个方底三层的食盒。

孟逸歌笑道:“难为他一早送来好吃的,若是早膳未免太晚,午膳也太早了。”

晚晴打开食盒木盖,将上三层中二层取下搁桌,铺在一层食盒旁。这么大的食盒竟然都是些各类各样的果脯,食盒每层都隔了小格子,整三层食盒正中间儿最大的格子都放着李子果脯,其他的小格子都放着各类果脯:酸的,甜的,咸的,腌的,晒的,蒸的…总之是极为齐备,印象中的那些生津止渴,开胃解馋的都在这了。酸味弥漫开来,让人闻着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孟逸歌随手拿颗李子果脯放到嘴里吃,酸得一下子皱紧了眉,不过吃得欢喜,嘴里念叨着:“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地送这么些果脯来…”

孟逸歌目光在三层食盒里寻了一遍,拇指食指捻了颗桂圆塞到皇帝嘴里,同他讲:“桂圆不酸,你吃这个。”

皇帝拥着她,看她高兴之时自己也不自觉心里畅快。桂圆香甜,既吃了总要过问一句:“人来的,还是差送来的。”

如画回禀:“少将军亲自送来的。”

皇帝让人进来回话,外头的小太监将帘子一掀进了风,太簇穿着他那赤色朝服走进来,肩上的碎雪也带进来一身寒气,孟逸歌不禁打了个冷颤。

“臣太簇,参见陛下。”

太簇跪下叩首,肩头那点碎雪掉落在地缓缓化开。

“起来吧。”皇帝声音慵懒,心思只在孟逸歌身上,拥着她腰肢的力气紧了点。

暖阁入冬后就烧着地暖,四面椒墙,内室还有壁炉,寻常人都可穿着夏装薄衣在这里头光脚走动的。

孟逸歌穿的已然不少了,帘子掀开时,后背脊梁仍是禁不住打了个颤。幸好暖阁舒服,眨眼功夫这就暖起来了,只是看着太簇一身雪气,不禁牙根发抖:“怎么站那么远,坐吧。”

太簇由跪起身时好似靠后了一些,没有明显的步子挪动,好像是起来时:左腿先立随后右腿往后撤了一大步,站起身时人定在那,离门外只有一个厚厚的布帘子。

这和在门外回话无甚差异,孟逸歌想让他坐下喝碗粥暖暖身子,真是看着都冷。

“臣不敢。”他规矩站着,头也不抬连回话也是轻轻,大气都没喘一口。

“嗤…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孟逸歌发笑,他若真不敢才不是这幅模样,冲他招了招手:“快坐下暖暖身子吧。”

皇帝长臂一伸握住孟逸歌的手拉回怀中,掌心摩挲间,笑话道:“他是武将,身体好着呢,你就别拿他同你比了。”

“我…”孟逸歌本想争论两句,又觉得他说得对也就作罢,转头望向孟琛,道:“外头冷,下次就别冒雪进宫了。”

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眉心一皱摇头不止,话尚未说出口,责怪之意就溢得满面,说道:“你是没打伞吗?头发丝儿到足底靴都是雪,外衣看着也是湿了颈肩,你这样回去要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知道你是武将,可也不能仗着年轻这么肆无忌惮,军营退役下来的不在少数,你自己出去看看那些病的老的,哪个不后悔。”

“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二十六岁了,寻常人家都生了几个娃娃,偏你还一副无谓来去的样。”

“你要是照顾不了自己,我给你找个能照顾的。”孟逸歌越说越生气,起先心疼他别着了凉,说着说着连终身大事也带上了,反握住皇帝的手,道:“下道旨意,找个能管束他的。”

咚!

太簇重重跪下,几乎在孟逸歌话音落下的同时。

“陛下!”

他说不出什么,只是横臂叠掌跪在那,嘴唇抿得死紧,大有抵死抗旨的意思。

“陛下也惧内。”事不关己皇帝陛下笑得欢喜,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得摆手认输。于是乎半开玩笑地哄着孟逸歌,给她顺气:“吃人的嘴短,饶了他一回吧。”

孟逸歌胸口一沉,目光落在桌前各类果脯上,方才吃的那颗李子这会儿在心上发酸,讲:“起来吧。”

太簇仍跪着,这一身倔强还真是“咬定反骨不放松”的臭脾气。

“起来吧。”皇帝收了笑,正色道:“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不赐婚。

“谢陛下。”

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慢慢站起身。

“折子就不必递了,有什么事你口述。”皇帝讲。

“有公事?”孟逸歌从他环臂里脱出身,挪开些距离,道:“公事怎么能在这说,去前殿。”

她自然是不必避讳的,但国家大事不能轻率。

“你放心。”皇帝每每同她讲话,尾音总不自觉拖长了些,什么话都能说出哄人的语调,这与他十数年来的做派判若两人。

“大事小事,我自有数。”皇帝攀住她的腰身往臂腰里扣,握了握她的手,还是有些凉。这些细小自然而生的动作不为人知,倒也不耽误他谈正事,目光望向太簇,道:“年节朝休的时候,有什么大事非要面禀?”

“禀上,明年按原定行军书令:元宵后,祈帅领兵接防漠北虎门关,燕山峡由副督指挥使荣昌接手。”

“荣大人从前是打南诏离原山的,多于山地行军,手底下的能人也大都是步兵将领,燕山峡与南岐一江之隔…”

“你是担心荣昌没有水战经验,打起来不讨好。”皇帝将话说透,道:“此江深阔常年积雾真要打起仗,风位水向不利我军,最有可能的是在山峡之内,如此,荣昌自有他所长。”

“再者,你几位叔父都在,即便荣昌有所不察,几个将领也不是坐着绣花的。”

“是,臣愚昧。”太簇坦然自认,这时候又没见什么反骨了。

“不算太愚昧。”皇帝从果脯中拿了一颗剥了核的桂圆,喂给孟逸歌,讲:“副督指挥使乃要职,荣昌赴南此处空缺,相关事务拆分下放,禁军调去了两个副统领协助理事。”

“年节关头往年都得加派宫城禁卫,今年禁军不增而外调,事多易乱,既然你在京也省得另择人选,你顶了吧。”

“臣领旨。”太簇跪下,俯身叩首:“谢主隆恩。”

“退吧。”皇帝侧身将孟逸歌环抱住,半个身子挡在她身前,孟逸歌还没来得及反应为何,见布帘子掀开一角,果然有风卷碎雪于栏下一角飞入。

太簇退身出去时立着手肘,整个人看起来宽大了些。

“看什么?”皇帝又抓了一颗桂圆正要喂给她,低头时正巧撞进孟逸歌的眼潭中,柔柔绵绵地,看得他心软不已。

这眼睛这样好看,眸光洁净,独一分明只有他一人之影,他低头亲了亲。

“看你指点江山,只言片语便妥善处理好了。”孟逸歌看着他,脖颈冻了十天九夜雪般的僵硬,怎么都挪不开眼睛,低声一句一句讲:“记得你第一次穿上盔甲,问我有没有几分戏文写的少年英雄之影。”

“宋允和。”

“我忽然有些遗憾。”

“为我的少年英雄,十七年光阴。”

“遗憾于,从未亲眼得见。”

唔。

她的遗憾何尝不是他的煎熬,那颗嚼烂吃下去的酸李从她的眼睛酸到他心上,红透眼眶情不自禁一吻尝甘,涩中品甜。

“你不曾见的,旁人也不曾见。”皇帝松了怀抱,将她从怀里托出小脑袋,给她喂桂圆吃,哄道:“英雄不给别人喂桂圆。”

“嗤~油嘴滑舌。”女娃娃都是好哄的,两句话就叫人逗乐了。

皇帝倾身探颈抓着她的手挂在自己脖子上,一本正经地讲:“抱住。”

孟逸歌老实听话,双臂环住他的颈,随后身子重力一空被他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你不去忙政务?”

“不是忙完了?”他倒是理直气壮。

“我累死不要紧,把你迷倒了我是要心疼的。”

孟逸歌轻轻呸了一声,气息打在他耳下颈侧。酥酥麻麻的滋味叫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两步走到床前把人放下,侧过头来咬了一口她的耳垂,算是扯平了。

皇帝正一件一件给她脱外衣长裙,早知是吃顿饭的功夫,索性别让她起床,坐在床上支张小几也省事;这衣裙穿得不易,褪得也不易。

孟逸歌像个娃娃似(shì)的由着他摆弄衣裳,道:“你让太簇接了宫禁要职,祈敬中去漠北就少了一个帮手。”

亲信将领驻守燕山峡,不出意外太簇必然是要跟着祁敬中去漠北接防。漠北时有兵戈不是什么安宁的好去处,卫姁的父亲护国侯卫荀当年就是牺牲在漠北战地。漠北远比起燕山峡危险,祈帅身边没有亲信恐怕会有意外,这时候留派太簇恐怕不好。

“漠北他是一定要去的,等过了年还是按原定随军。”皇帝终于拆开了一道衣带结,满意地褪下她的长裙,神色略有得意:“不是说了…年关事多,过了年自然各司其职。”

“嗤…”他又笑话人:“你不知道太簇的本事,他跟着祁敬中戍边,五年不归京,燕山峡地脉水岭谁能有他熟悉,担着典兵尉的职,排布人马他早做惯了。”

“荣昌能不能担得住这个职,燕山离了祈敬中能不能守得住,他心里清楚得很,多此一问罢了。”

“再说主帅换防,轮不上他操心。”

“嗯?“孟逸歌好似反应过来其中不对劲,求证了一遍,声音发虚:“他…你是说他故意找个话头来说好进宫来?”

“你当是什么?”皇帝将衣裙一抛,坐上床榻将她裹紧被窝里抱紧,道:“这点脑子都没有,他还当什么少将军。”

皇帝将下巴抵在孟逸歌额发上,手掌心摩挲着她微凉的鼻尖与面颊。

“正逢朝休,没有军机要事他也进不来。且看他一片孝心,赏份闲职好进宫罢。”

原来如此。

被褥未暖,孟逸歌缩在他怀里发抖,头发磨得他下巴痒痒,她忽而好奇:“你既能体谅太簇,怎么总在我面前寻孟琛的晦气?”

“哼…”他闭目养神中鼻息一哼,嘴唇微动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