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7章 荣贤妃(二十七)

荣贤妃这名号听着就让人觉着贤德惠敏,又是荣氏,祖上是皇亲血脉,虽说分支血脉打了十八个弯儿,但毕竟只差一笔便姓宋,也算尊贵了。还有先前那个慧妃,现在的慧嫔也该是温柔明智的意思。一个是城府颇深,皇子傍身而展望远大,另一个是故作姿态,矫揉造作令人生厌。可见皇帝给人定封号真是不在行,与本人相差甚远。

皇帝从前雨露均沾,宫里的嫔妃几乎都有孩子,人人得的都差不多自然也没什么好争的。如今孟逸歌进宫倒是给她们一些可消磨岁月的趣意。

咸阳宫处得了消息,快快地备好了接驾的仪程,贤妃也换好了宫装正等着皇帝驾到。

她进宫十几年,从嫔位到妃位只用了三年,儿子老三只比葛淑妃的老二晚了半年,这出身能耐声名都比老二高出一大截。要不是她比葛淑妃晚进宫,生下如今的“皇长子”的人一定是她。不过淑妃比不上自己,她也从不往心里去,谁知如今一个陇苏来的孟逸歌就活生生地打了她的脸。

原本以为,陛下是另有筹谋利用孟逸歌当个棋子而已,谁知这独宠一宠就是几个月,打从孟逸歌住进暖阁里,陛下再没有召幸过后宫妃嫔,包括她荣贤妃。

前些日子慧妃被降位慧嫔,慧嫔母家的兄长也被罚去跪皇陵,慧嫔母家没有兵权没有结党好生生的也无以在朝堂施展手段,这么一出戏下来看得人手足无措,不知做何应对才好。

后宫里的女人谁不可怜呢,这宫里只有一个皇帝。

荣贤妃一心想扶持儿子,光耀母家荣氏,倒不是怕了孟逸歌只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思。这么些年除了陛下初登基那三年御驾亲征之外,几乎每夜都有召幸,宫里嫔妃的小日子都在承恩司有记案,但凡是个好日子就能得召幸,怀孕的比比皆是,只要怀了儿子再被召幸就难了,有些身体不好不能受孕的在这宫里几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说来也苦,进宫像是为皇室延续香火,哪有一日尝过夫妻恩爱。从前年少有些失落不甘,如今这年岁,眼看着儿子就要娶妻,过两年做个祖母,她也不在强求夫妻情爱,心里明明白白唯有为儿子的将来筹谋,才有荣家的来日。

荣贤妃生下皇子后极少被召见,宫里新人多,肚子大的也多,排着号也得好久。自己帮着太后理事,身在妃位,有儿子有宫权,心思早不在那点宠幸上了,皇帝入不入后宫,轮不上她着急。可一回不同,从未见过皇帝,几个月不召幸嫔妃,独宠一人却又不给册封,实不像皇帝的行事做派。

好不容易把人给盼来了。

皇帝御驾到了宫门口,一众宫人以景安为首紧随其后,荣贤妃带着咸阳宫宫人跪迎圣驾。待他走下椅轿步入内宫时,荣贤妃一身娟纱金丝团花长裙在宫殿砖地上开出一朵朵华美的绣花。

“臣妾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皇帝入宫门后从她身边走过,落了一声话,便往内殿走去。

似乎早习以为常,倒没人觉得不妥。

宫人扶起荣贤妃,跟在皇帝后头走进内殿去。

他一直是这幅冷淡的模样,对谁都差不多,贤妃也觉着这十几年来,习惯了。

皇帝在膳桌主位坐下,抬手伸袖间一宫人已端来了金盆温水服侍净手。荣贤妃先净手再拿起帕子给皇帝擦净手上的温水湿润。面上一直带着笑,除了几个月不见的无奈,更多的欢喜来自于志得意满。

儿子老三因太后寿诞献舞女一事被罚,她一直也没见着陛下,心里有不安。现下儿子的事安然过去,陛下独宠孟逸歌这三个月眼看是要到尽头了,而她,是在这之后头一个侍寝的人。

陛下三个月没有召幸,先进了她咸阳宫,可见以美色侍人终难长久,陛下更不会沉浸于那些风流美人。

荣贤妃心里高兴,面容也欢喜,正坐下给皇帝布菜:“陛下今儿忙得晚,可要多吃些。”

倒是挺清楚,忙得晚。

说着给皇帝夹了一筷子他往常蛮合口味的炙鱼,放下筷子在给他的含珠小金杯倒些许水碧香酒。

“陛下近来可是忙坏了,若是有孩子们能为父分忧的,不妨多多吩咐下去,圣体安康最要紧。”

为人母心疼孩子也是人之常情,知道老三被罚的事,其他兄弟唯恐被牵连尽皆避嫌,她不敢求情也明白皇帝的性情,只好旁敲侧击,求个恩典。

皇帝没做回答,也没喝酒,拿着筷子与碗碟之间嗫食微微碰响。他吃了一口豌豆又吃了一口海参再拿起羹勺饮了一口汤。

荣贤妃不敢再开口,只怕祸从口出,静静布菜进食。过了好一会儿,皇帝也是吃得半饱,抬眼去一个眼神,一旁随侍的宫人端着漱口茶上前欠身屈膝半跪呈上,待皇帝饮了漱口茶宫人便把小盂递前,供皇帝吐出茶水。荣贤妃也站起身来服侍,拿起端盘上叠得四方帕子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抿唇,接过帕子只是擦了擦手便随手丢在膳桌上。

“臣妾,服侍陛下更衣吧。”

往常侍寝是送到涂林殿,偶尔忙着没工夫进晚膳会有这样的规矩:在嫔妃宫中进膳后,沐浴,侍寝,再次沐浴更衣后便摆驾离殿,总之也不会过夜。荣贤妃在宫里十几年,这些章程心里都是有数的。

皇帝没有动,这倒是与往常不同,可他一向寡淡冷心,旁人也不敢多问。好像生来就是这么冷淡的。以至于其他人也习惯了他的冷漠淡然,只是服侍他,见他能舒心一些就好。

“御膳房,赏。”

荣贤妃还在一旁站着,听了话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景安领旨称是。她低头看了看膳桌上的菜品寻不出什么错来,想不通皇帝怎么好端端想起赏御膳房了。

心里虽察觉不对,但也只顺从地跟着笑笑:“想来是手艺有长进,陛下吃得高兴。”

“朕人未到咸阳宫,这菜就上齐了,你也有功,同赏。”

他这话听着字眼十分地好,但语气颇冷,大有一语双关之意。荣贤妃头皮发麻,后背跟着一阵颤,忙跪下道:“臣妾日夜盼着陛下来,臣妾…”

这样的话不难回答,即便是没有前人之鉴也学学戏文里唱的那些话,回一句:臣妾日夜盼着陛下来,每日都备着。这不就好了,合情合理又很是好听。

贤妃不是小门户里养出的唯唯诺诺,是武将府里养出来的将门之女,服侍圣驾也有十几年,她不会也不可能惶恐不安直哆嗦。

皇帝要是真罚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最怕的就是话不挑明了说,单是半盏茶半碗酒地喝得人发懵,皇权巍巍谁能不惧,这男人一声令下就能让她满族被灭。

这就好似年幼时,你溜出家门偷买鞭炮炸人鱼塘。回到家来,家大人面容冷峻气势逼人,直压迫得你发颤,只问你一句:知道错了吗?你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清楚是哪一桩哪一件,不知道该不该认怎么认,不确定是否真的露出了把柄才受逼问。

她是惧怕的,惧怕这个九五之尊。

皇帝虽是端坐着但压迫之气不减,眸光有几次不动声色转向殿外,右手三指指腹摩挲着桌上的金樽翠翘莫名横胸生出一股烦闷之气。

他是九五尊上可不会乱发脾气,一定是这夏夜里太热,热得他没个高兴。

荣贤妃跪下,这满宫里的一众宫人就都跪了下来,这也有一会儿了,她愣是没敢往下说。

皇帝抿紧了唇,放下酒盏一松力,杯里的酒被外力一甩被动洒出杯沿。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眸光又往殿门外去看,景安见那冷意这后背就直发凉,微微侧身示意身旁的小徒弟炤台俭赶紧出殿去,看样子是办什么事,火上眉毛的紧要。

炤台俭是景安带出来的小徒儿这在御前办事从没出过错人也机灵,一见师傅来了眼色示意,他顿时会意了然地俯身低头退了几步,悄没声儿地让出内殿去外头看着。

看来是闲着,皇帝垂眸看这荣贤妃惶恐的脊背正匍在地上。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不说出点什么,她自己也是不打算招的。

“景安。”皇帝终于先开了口,坐得烦躁了就找点消遣:“膳司局上膳有什么规矩?”

景安立起腰身俯首回道:“帝后十二膳,太后十膳,皇贵妃九膳,二品妃位八膳,嫔位下不过六膳。”

宫里头属帝后身份最尊,皇帝与皇后任其一人每餐的上膳规矩最高是十二道,意指黄道十二星宫周而复始之圆满,这是与年节时团圆宴一十二道菜的同一个寓意。

太后是圣上之母,生下国之主君劳苦功高,上膳最高可有十道菜。

不过最高不表示必须,可低不可逾,像是太后对吃食并不求精,平日大都是四或三道。

皇贵妃位同副后赐协理后宫之权,虽没有中宫尊贵但身在一品,享有九膳,意指乾坤巽震艮坎离兑的八卦成阵,辅佐中宫之意。

妃位最高是八膳,看着比嫔位高出两道菜,只比皇贵妃少了一道菜,但这地位可是天壤之别,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数。

皇帝轻描淡写地放了一把软刀子:“御膳十二道,这是帝后所用。膳司局这是提前替朕做主了?”

临时定下,他人还没到,这头十二膳就布好了。

细想想宋贤妃前面那句话“臣妾日夜盼着陛下来…”

那是每日都吃十二道御膳吗。

这可是违礼僭越的事,即便是当年太后身为皇贵妃独得宠爱,把控后宫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做十二道御膳这等逾距的事来。

可若不是每日如此,今天又是怎么事先准备好的。

这句话怎么说怎么辨都是罪。

“臣妾不敢!”

荣贤妃抬手叠掌覆在额上重重地磕头,辩解道:“臣妾…臣妾正用膳得旨陛下将至,臣妾自知只能用八膳,只想着陛下日理万机少有空闲,不好这样等徒耗时辰岂不轻慢,特让膳司局快快添了几道菜。未免…”

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确实也不合规矩,可毕竟皇帝召命侍寝而来,用十二膳不是不可。从前皇帝没追究过上膳的细枝末节,可真要追究也不是不行,总之是一句话,天子之意。

“陛下。”炤台俭的声音这时进殿打断。

想来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崽子倒不是不要命了,竟是敢插嘴。

不过也是景安教他:宫中诸事皆以陛下为重。——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陛下。

果不其然,陛下并未有所不满而降罪,反而看着陛下原本烦闷的神色好看许多。

“陛下,景兰姑姑来了。”

炤台俭说完就往后侧退了一步,景兰从他身后走出,上前欠身行礼。

讲:“禀陛下,主子寝不安眠,想着陛下辛苦,夏日烦躁定然也不好入睡,特吩咐奴婢送来一碗安神汤。”

皇帝正站起身来,原本接了后话这就会直直出了咸阳宫,便起銮驾往养心殿侧殿暖阁回去了。

起先在宣政殿便是景兰趁着送茶,不动声色替她传话,说是点荣妃侍寝。等了好半天等见她派人来,皇帝正有些烦躁,想着她如若真这么大度,回暖阁自有百种法子教训。

但听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他先是顿了一瞬,后即忍不住地露出些笑容来了。只是他常年面冷心硬,冷不丁挑眉一笑看着让人心慌,不知是哪儿着了他的算…幸亏是皇帝陛下,这里里外外也没人敢直视于他。

起身站定后他就不着急走了,不疾不徐地闲站着撩袖子,语气也是淡淡,不甚在意:“怎么睡不着,可是你们没伺候好?”

景兰恭敬肃立,想着孟逸歌的交代,道:“安神汤太烫了,主子喝不下去,烦闷燥热得很。”

荣贤妃听到这已然是咬紧了下唇,通红着眼死命隐忍着,她跪地磕头无旨不能起身,只听了这两句话肩头气得颤抖起来。——一个出身下九流的戏子,竟让她这样难堪。

皇帝却十分受用,荣贤妃跪着看不见皇帝的神情,只听见他话音温柔带笑,命人传撵。

“起驾宣政殿!”景安一声呵令传开,皇帝已出了咸阳宫。

——————————

“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谁都不配跟我抢宋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