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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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七月承恩(二十五)

夏日烦闷阴郁,孟逸歌没什么胃口最近又瘦了一些。今晚的风有些凉快舒爽,老话都说久晴必阴,热了一两个月也差不多了。

孟逸歌穿着青色亵衣坐在廊下摇椅上,天虽然黑但月明光冷让人看着就放松心神,比四下点起的华丽宫灯更让人清心静气。

夜深了,她反而没有困意,皇帝还在理政,刚好等他,不是刻意等他。

听说宗人府的宗人令葛姚群与荣副督察史在里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之是把他缠住了。

孟逸歌低头有些百无聊赖地摩挲着亵衣袖口上的绣纹,景兰的手艺十分有长进,这花纹绣得犹如织锦一般,摸着纹路分明却不粗糙,手感平滑,想起从前教她的时候花了好大的心思。

晚晴从内室走出来到景兰耳畔身侧低语了几句,景兰一颔首,她懂事规矩地躬身叠手退下。孟逸歌看着记忆恍惚抿唇一笑,有些感慨。

景兰看着主子的笑,捧着一碗安神祛燥的茶汤笑盈盈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把茶汤放在她身边的矮几上,看着还在冒热气是该要晾一会儿的。

她扶着摇椅,问:“主子笑什么?”

孟逸歌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摇头,颇有些感慨,握住她的手包在在掌心里轻柔拍了拍,讲:“你真是啊…能独当一面的姑姑了。”

或许是过往珍惜,又或许是上了年纪,景兰与之相处时总无意间红了眼眶。

她这个姑姑如今可是有排面得很,轻易一般人见不着她,便是王公贵眷也给两分薄面,这么些年稳稳掌事,没有出过差错,眼看着当了姑姑这么多年,都快赶上太后娘娘身边的福嬷了,这眼窝子反而浅了。

景兰低着头,看自己粗手之上叠着主子一双白嫩柔荑。自己是下人,即便是当了掌事姑姑也是奴婢,不能握着主子的手也不能和主子这么亲近,这不合规矩。

景兰说:“奴婢老了,主子还是一样。”

自己已经是粉退花残三十几岁的姑姑了,主子还和从前一样娇艳柔美,扉颜腻理。

“一样吗…”孟逸歌抿唇又瘪嘴,不是再问她,像是在反问自己。

“自然一样,奴婢待主子之心,从未变过。”景兰说:“年幼第一次见主子时,奴婢对着主子与太后立过誓言,这一生绝不背叛。”

那时不懂何为誓言,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可爱貌美,矜贵如此,若一生与她相伴也是很好。

“一生…”孟逸歌喃喃道:“卫姁的一生早就过了。”

景兰摇摇头,面容柔和这语气却十分坚定:“是奴婢的一生,忠于主子,绝不背叛。”

“奴婢都明白,主子这么多年心里太苦,如今便也不大爱说话了。外头吵吵嚷嚷难免更让人心烦,可主子哪里是外头那些人能比的,主子金枝玉叶何等矜贵,即便命运捉弄落入凡尘,天命贵女终有回归高位的一天。奴婢只盼主子能破其桎梏,想通方得顺心。”

孟逸歌有些累了,身子往后靠时,握着景兰手顺势回拖了一些,景兰半跪在地追握住她的手,十分认真肯定道:“主子还是主子,属于主子的也都在。”

孟逸歌淡淡笑着,只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陪着她偷吃点心的猫儿。如今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温和从容,像母亲爱护孩子一般,说教言理之时字字句句还护短得很。

“这么多年了,月亮还是从前的月亮吗。”这夏夜的天,黑中带蓝远远嵌着一轮残破的清冷明月,孟逸歌仰头看着,念叨:“人都会变的,我也不例外。”

从前,宋允和是卫姁一个人的,皇城内外没人能抢得过她。似乎大伙儿早早就默认,卫姁必定会嫁给宋允和,允和是皇帝她就是皇后,允和是王爷她就是王妃。

天朝百年只她一个异姓公主,宋允和也只有一个,只能是卫姁一个人的。

还一样吗。

他还是从前的他,他还能是从前的他吗。

孟逸歌胸口一沉,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又是常见的随和笑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晚晴跟你说什么了。”

景兰收起伤感,低下头挽着袖口擦了擦,再抬头时仍是那得体的掌事姑姑,她立直身腰,叠手于腹,垂眸颔首道:“太监张全在殿外请见,应该是问陛下承恩录上是不是…”

“今儿是七月初一,按理说该是帝后同寝,宫里没有皇后,应该是和一品皇妃同寝,乾坤相和。”

七月不是寻常的日子,这几个月她得独宠,大伙不敢顶风而起只好暗下观望,这么长时间了陛下都没有册封难免有心人想试探,赶上七月天星动,拿着承恩录来说话。这些规矩,打小在宫里长大的有谁不清楚明白,她倒着都能背出来。

孟逸歌看着远远冷月,眸光渐寒,指尖在摇椅扶手上轻敲着,问:“宫里现在是谁位分最高?”

“宫里没有一品的皇贵妃,只有二品妃位,几位娘娘都有孩子,要非说谁身份尊贵些就是二皇子生母葛淑妃,三皇子生母荣贤妃。”

“这两位皇子年长些又会办事,虽说没有封亲王但有外祖家的助力,看起来总是尊贵一些。”

孟逸歌点点头,人看着是在思量着什么,讲:“老二有军功,早些年就声名在外。老三心思重,做事目的太显于人前了。”

她不禁想起上回送舞女给皇帝的那个蠢货。

她忽而一笑,低眸时景兰及有眼力地凑身上前,伸颈纳耳听吩咐。

不知孟逸歌说了些什么,景兰听了之后随即起身行礼退下,再便转身往宣政殿去了。

这张全当得好差事,赶在这会儿天晚了,又有大臣在侧,提起这件事,朝臣难免为自家闺女说句话,一个戏子独揽圣宠这么久算个什么说法呢。前后夹击,双管齐下正是好,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要是圣上喜欢,一意孤行非要宠幸孟逸歌一个人,下边的人也好心里有个数,起码知道这孟逸歌是个什么分量。

景兰以奉茶为由从暖阁小门转进宣政殿。那张全跪在殿下,正说着从司天监处听来的话,什么南斗主星之天府势微,坤卦无以相辅,说来说去就说皇帝太久没进后宫,紫薇星与天府星相斥相离,恐怕天象不好。

宫里没有皇后,说这话是要砍头的。

景兰放下茶盏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站在一旁低眉垂首阴影里看不清五官,待皇帝喝了一口放下杯盏后,景兰方才躬身退步而去。

宣政殿里只有张全一人在那嘚吧嘚,景兰退三步转身时扫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看着就不像个长寿的。

景兰前脚才进暖阁,这小门的帘帷还未完全放下,皇帝就定了三皇子的母妃荣贤妃,景安即刻安排人去通知让贤妃备着接驾了。

两个大臣看皇帝点了册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便不再必要呆着,两人拱手跪安这就要出宫回府了。

只是跪下时没有皇帝的话是不能起身的,皇帝没开口准他们出宫,他们就只能跪着。

这俩老东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时办事妥帖也没见有什么要待在宫里入夜的,今儿这么拖着嘚吧嘚到这个时辰,还想这么走了?皇帝悠哉悠哉地喝茶批奏,茶盏见了底才开口。

听着语气十足十地体恤臣下,道:“二卿为国辛劳,夜深了,留在宫里歇着吧。”

天子不容反驳,两人眼色一对已然是来不及回话推诿了,只见陛下起身从宣政殿正门走出,上了御驾,景安高声喊了一句:摆驾咸阳宫——

两位为国为民,为君为妃,生怕娘娘守活寡的活大臣被禁军带去前朝的文德殿中“好好歇息”,既不敢擅动也不敢妄言,这七月的夏日里两人闷在熄了灯的无有闲人的文德殿中一身一身地冒冷汗。

陛下铁石心肠说一不二,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