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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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太后寿(十九)

太后往年的寿诞都是简单过的,皇帝很少露面。更多是收些皇子妃嫔与皇室宗亲的贺礼,一天也就算过了。

这么些年,皇帝看着尽礼尽孝但真说起来和太后却是一直疏远着,不像登基前那么亲近,即便是老臣有心劝解两句也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一回是难得了。

宴席之盛,与国士御宴同也。文官武将的席面上以猪羊鸡鹅四畜熟肉为主,各类小菜四碟,三至五人共浆水饭一桶。浆水饭”是西周时期的食物,是流传在宝鸡与秦凤路一带的传统名菜。

制作“浆水饭”,一靠栗米发酵产生的“浆水”,二靠的便是各种酸菜,三靠的则是各种不同材质做成的面条。十分精致,食之可口入味,佐以酒肉更是香美。

嫔妃虽位分不一有所高低之分,但皇家寿宴以皇室为主正,君臣之分更为明显;皇室嫔妃既坐在陛下身侧,自然是主子,吃食也会更精致一些,同陛下太后的席面是一样的御膳。

舞乐开场助兴时,正是众臣封位由高到底敬酒祝寿的时候,伴着琴乐更是活络可喜一些。

待上公向皇太后祝寿,并率领尚书拿着注碗斟满酒向皇帝进完酒后,太后娘娘也会起身回敬,再就是皇帝,这一点倒是和寻常百姓家相同,与之请客到家里吃饭是一个意思,总要主人家起身说个祝语大家举杯共饮,以示宴席正是开席之意。

按理说御酒三盏,一是圣母太后尊为首,二是圣上陛下御而中,再是中宫皇后辅其后。宫里没有皇后,第三盏酒按仪制是太子之敬,既也没有东宫太子,那就众皇子们齐齐起身给太后称寿,领百官共饮。

直至第三盏御酒饮尽后,反复起身落座,举盏饮酒的众人终是能踏实坐下了;内仕们端着御膳而来了。御厨为首领着身后众人端着用绣龙袱盖上的美味珍馐走到御驾后,容貌较好身姿婀娜的宫女们再从厨人手中接过菜肴,双双奉托,直过头,首先是太后与皇帝的膳食落桌,再是嫔妃们的御膳依次而来。

宴席便算正式开始了。

酒席少不了乐舞表演,常言道“乐以佐食,不可废也”。

开场的是南乐府司的歌舞,弦乐者八人,鼓板锣六人,笙笛曲六人,台正中跳舞的更多些,老远看着她们几个脚步走动,孟逸歌抬眼去看似乎还十分有兴致,其实是在数数。

念叨着:“主舞十七人…”

景兰在身边给她倒茶水布菜,听她说起这话,笑反问说:“别人都看舞,主子倒数起人数来了。”

孟逸歌接过景兰双手奉来的冰茶,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舞曲听着像是《祈唯乐》啊。”

“是《祈唯乐》。”景兰看她琢磨的样子有些可爱,眯着眼好像在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祈唯乐》原曲是《祈为和》出自先帝之母,太祖惠翕皇后谱的曲。原本是用作年节时下祈福宴用的,先帝十分钟爱。

当年先帝过寿时,卫姁绞尽了脑汁就想送个与众不同的贺礼来谢先帝这么多年对她的恩养爱护,先帝是天子这天下的景秀河山、奇珍异宝、能臣异士都是他一个人的,送点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呢。

卫姁就想到了《祈唯乐》,它原曲名叫《祈为和》为的就是天下安定,边疆无战,风调雨顺,臣民相和的寓意,用在年节国诞日祈福来年繁荣恒盛,天下为和。先帝虽然钟爱,但这曲子也不能随意演奏,一是有失国曲礼数,二是曲艺庄严,曲乐复杂,寻常乐姬没那个身份和能耐去细学。

卫姁改编了一些比较难的曲阶,带着一众人就神神秘秘学了起来,她又觉得单单一曲太过单调,毕竟是改编来的比不上原曲的气势恢宏曲调大气,不如加上群舞。说干就干,她带着先帝的女儿如今的平裕长公主,和裕长公主一块儿翻遍了古册,从无数的古舞名曲中排出了一支舞《祈唯乐》。

不出意料先帝龙颜大悦,重赏卫姁。同一年卫姁及笄礼是受封异姓公主,封号“裕”。其宠爱甚至盖过了先帝亲生的女儿,当时后宫的公主有一些甚至都没有封号,直教人感叹真是得天眷顾。

这首曲子被留下来,年节时传承先帝之母的《祈为和》以示庄重,寻常的皇宴就是《祈唯乐》作为开场的舞乐。《祈唯乐》演奏次数并不多,比起先帝在时那是少多了,是咱们如今的皇帝陛下不喜欢开宴办会。

这一回太后过寿,听宫里的老人们提起过,太后是先裕公主的亲姨母,从小把她养大爱得像亲生的孩子一样,后边人一商定就定了《祈唯乐》了,或许能讨太后欢心呢。

只是当时那支舞传下来的微有缺漏,有些可惜。

宫人们议论起来,听人讲裕公主死的时候也才十七八岁,哪有什么舞谱能留下,陛下少年登基前些年都不问舞乐,剩下那些舞姬后来年老也送出宫了,再问时她们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祈唯乐》的出处不同寻常,又是卫姁亲自谱的舞乐,虽然过去这么些年了,但自己的东西自己看着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孟逸歌说:“这支舞改过。”

“是。”景兰解释着:“主子不在,从前的舞姬也在先帝过后放出宫去了,这些新人是三年前进宫的,知道的不多。”

“嗯,宫里的舞姬三五年就要放一批,免得年老不受用,教坊司办事妥帖。”

怎么好端端有说起教坊司了,什么“年老不受用”的话是能这么说的吗,宫女到了年纪都要放一批出去,何况舞女。舞女要求女子容貌娇美,身姿妩(wǔ)媚还得舞功基实,宫女二十几岁还能留着,这舞女二十岁都显老态了,哪有少女轻盈,不放出去怎么着。

怎么到她这小心眼的嘴里,像是说上了年岁不能…侍奉圣驾才放出去的意思。

皇帝离得近,听她说话一下又黑了脸,酒盏一放转过头来无奈发笑,说她:“闲坐无趣茶做醋,三杯两盏说酸话。”

太后不去理他们俩人斗嘴吵闹,只听着,笑得眼角皱纹层叠,手里头剥螃蟹的动作倒没停下,挺不耽误事儿的。

孟逸歌是个经不住说的人,想想从前就是娇蛮的脾气,现如今收敛多了。

听皇帝半说笑地反讽她,她坐直了身子做恭敬状,对景兰说些半阴半阳的话:“圣上不悦了,你一会儿领着我去给底下那些美人道个不是,让我长长记性。”

她就是这样,一直生气可又一直倔强。

皇帝真有些生气了,转过身伸手一探就抓握住她的手腕,道:“你给我过来。”

怎么女孩儿家都这样吗,生气了不明说吃醋了不明说,说些不阴不阳的话来气你,明知你不是那意思她非要做那意思的事,你要真说了好,她非翻脸不可,到头来还是要哄的。年纪再大也一样,她不是不改,是天生的。

她脾气倔强,平常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都闹脾气何况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料定了皇帝不会轻易失态,她就更倔了。

太后声音不大不小地咳嗽了一声,让皇帝松开手,这两侧的嫔妃可都看着呢。再侧回首对她笑得慈爱温柔,向她伸出手:“小君,过来。”

景兰扶着主子,落座太后身侧;这不是离皇帝更近了一些吗,到底是太后,两头都是好人缘。

太后把剥好得蟹肉放到她眼前,用帕子擦干净手,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像母亲见着远游孩子,说不尽地嘱咐:“都剥好了,不过螃蟹性寒你得少吃一些,佐着伴牛丝吃。”

孟逸歌和皇帝能闹脾气是因为他们和好,当初的事两人都是身不由己。但和太后之间本没有什么误会错事,只是记着随她而去的孩子与不能嫁的因由,心里的疙瘩消不下,她低着头余光看太后布菜的手法,心里头就是放不宽。

她还记得,福姑姑来告诉她,为什么不能嫁给皇帝的原因,为什么太后非要把她嫁给荣亲王的原因。

算了,过往如烟,她也不想钻着牛角尖把自己闷着,低头拿羹勺吃起碗里淋了酱汁螃蟹肉。

酒过三巡,台中舞乐仍盛,平裕长公主的女儿青黛郡主扶着母亲缓缓走近,母女两人分开也不觉得怎么,站一块儿真是有七分像,剩下那三分应该是性情使然。

平裕长公主的驸马是武将,曾在前护国候卫旬麾下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厮杀的人,英气无畏的模样就是传给他女儿青黛了。平裕长公主的母妃出身低微,她自小也是平庸了些,受过委屈有些畏首畏尾的,如今年纪大了看着性情也宽和好说话。女儿就不同了,有一个武将父亲每日教她舞刀弄枪又是公主府的郡主,管皇帝叫舅舅,哪里还会有她母亲的小心谨慎,眉目间满是自信与傲气。

母女两人走到御座下三尺处行礼,恭贺太后寿诞。

平裕一直是规矩得有些死板,今日上前来也不会是和那些取巧拍马的人一个目的,带着女儿来的应该是想近身看看孟逸歌的样子。毕竟京城风言风语多了,她也是关心的,太后看她行礼时垂首的珠翠有些摇晃,便能猜出她心神不稳,侧眼了孟逸歌仍在吃东西。

“快起来吧,平裕有心了。”

太后抬手招呼她走近些,笑道:“你送的那副雪山含翠乌纱双面绣,十分的好,想来是精心绣了许久。”

平裕长公主走近了些,又欠身行个福礼,没等她开口这娇养出来的宝贝女儿就在太后座下跪坐了下来,撒娇说着:“皇祖母,您是不知道我母亲绣那副图可是熬了好几个大夜呢,手还不小心刺破了几…”

“青黛。”她一向谨慎,奈何女孩子总是娇媚可爱些:“快起来,不得无礼。”

话说着又向太后拱袖请罪:“平裕教女无方,请太后恕罪。”

青黛不过是个小女娃娃,本来也算是太后的外孙女。这么坐着虽然有些失礼但自家人也就不拘束太多了。太后右手一覆,抚了抚青黛郡主羽冠后,打趣说:“青黛性情活泼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年纪慢慢大了,可要乖一些。不然啊叫你心上人瞧见了可就不敢娶你喽哈哈哈哈。”

一时,大伙听了话也都笑开了,青黛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站起身立即退回了母亲身边去只手指头搅着袖边,把女儿家的娇羞展露无遗。

平裕长公主微微一笑,没在这句打趣的玩笑话里沉浸太久,不易察觉地抬眸去看了一眼孟逸歌,走近了些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柔声说:“这位就是孟逸歌孟姑娘吧。”

皇帝没有册封,孟逸歌还是一个在册宫女的身份,听了长公主的话是要起来行礼的。

她放下筷著,正准备起身。

“不必多礼。”

她坐在太后身边,不行礼也没什么,平裕长公主也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性情,只是不断探颈侧眸小心试探,想看清孟逸歌颔眉低首下的容貌到底是什么样子。

孟逸歌坐着,胸口沉了一口气,扬起笑脸看她,正视平裕长公主的目光说:“长公主,万福金安。”

平裕先是脑子发痛,神情僵硬,再就是有些恍惚不清,后惊大了瞳孔憋的颈脖处喉骨凸显,最后深深沉气,平复了呼吸。

她虽然开口说话,但眼神恍惚仍似梦中,她不是怀疑眼前人只是怀疑自己的眼睛,现又客气起来:“青黛日前无礼,听说对孟姑娘动粗,孟姑娘不要同她计较才好。”

孟逸歌看向青黛,她倒不蛮横了也不像服了的样子,应该是受了家里人的教训,乖乖地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犯错理亏的孩子。

“公主多虑了,郡主一向端庄。”

她们只说了这两句话,平裕长公主带着青黛行礼退回公主位,她记得转身时孟逸歌又低头吃螃蟹了,太后在给她剥蟹肉,景兰在给她添茶,皇帝似乎笑了一下,太浅淡自然让她分不清是不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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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你知不知道有个像你的人,得到了所有原本你的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