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拆穿西洋镜
就在李奭匆匆忙忙拜访林府的这几次,宋青隐隐发现在不大的林府有一双眼睛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每当他扭过头去直视,那个身影又快速地缩了回去,躲得严严实实。
自小跟着李奭的宋青虽无法看清此人,可凭着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他能判断出此人十有八九是女性,而且年纪不大,其步履之轻快并非得益于内功心法而是身形娇小。
推算起林府上上下下的人,宋青掐着指头也盘算了个大概。他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打算将此事现在就告诉李奭。
就在坐等战败的消息席卷全国的过程中,李奭的心情异常的好,闲来无事便让宋青去打探林冉的行踪。
在得知林冉有清晨去溪边洗衣的习惯,便记了下来。选了个好天色,独自沿着去溪边的小路慢慢踱过去,边走边哼着小曲。
已经可以看到溪水了,李奭便踮起脚眺望起来,果然望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蹲在水边忙碌。他便歪着嘴笑起来,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等。
两刻钟之后,天边开始浮出鱼肚白,还夹杂着丝丝条条的鲤鱼红,世间的万物已去除了朦胧色,清爽地一览无遗。
瞅见远方那人刚端着木盆站起身来,李奭赶紧拍了拍身前身后的灰,把衣服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来。
待林冉看清楚路上候着的人时已来不及避闪,心中虽疑虑重重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还隔着五米的距离,李奭就率先开了口道:“林姑娘,早上好啊!”
林冉放缓了步子应了声:“吴公子,你也早。”
李奭便掩面呵呵笑了几声道:“姑娘好生会演,看来不仅跳舞有造诣,表演技术也是一流的,在下叹服。”
林冉端着木盆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两端,面上却依旧淡然地道:“小女子不懂公子为何意。”
李奭说着迈步上前道:“为了探知我的身份,你也是用心良苦啊!祭天仪式上的那一跤摔地可真像,那种情况下还不忘在我身上胡摸一把,现在想来还真是难得。为了逼我就范,串通丫鬟乐儿透露信息给我,以美人计吊我上钩,让我英雄救美于台前。等的就是宋青的那声叫唤吧!”
林冉索性将木盆放在脚边,起身道:“公子是在调侃还是说书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李奭邪魅地笑道:“林冉,你果真配得上‘美娇娘’的名头。像你这么淡定自若又聪明狡猾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实话跟你说吧,本殿下身旁正缺这么一个机灵的人。你若跟了本王,往后这些粗活是永不用自己动手的,荣华富贵便是余生。”
“不光是你,你们林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即便是一个丫鬟,都可以华服锦缎。林大人就自然而然成了王亲国戚,比他一步一个台阶向上爬不知要快多少。到时候,你可就是林家的大恩人了。”
林冉垂下头嬉笑了好一阵道:“晋王殿下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就此别过。”
说罢便弯腰去拿脚下的篮子,李奭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一手摁住篮子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林冉见状便收了手道:“我说晋王殿下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现在我得回去了,您请便。”
李奭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林冉的胳膊将其拽到路旁的草地上,两手扣住其手腕径直按倒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好大的胆子,你竟然不为所动。本王要哪个女人,只有她们无限殷勤送上门来的份。拒绝本王?你是第一个!”
林冉吓得不轻,可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心想他毕竟是个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断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缓了口气,盯着李奭道:“万事都有第一次,以前没有,今天就有了,也不足为奇。晋王殿下是做大事的人,道理一定懂得比我多。”
李奭在扑倒林冉的那一刻就有些后悔,毕竟对女子动粗确实有失身份,心中有些打鼓,想着吓吓她就算了。
怎料林冉非但未露半点怯色,还直言顶撞,一股怒气再次升起。
他把身子压地更低了些,死死地摁住林冉不断挣扎的双手道:“男女之事素来毫无道理可讲。本王要你,你就得是本王的,明白吗?”
林冉的心虽是怦怦乱跳,面上却还是冷若冰霜,听到李奭这番霸道话,不禁冷笑道:“殿下怕是既不曾娶亲,也没有爱过一个人吧?才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自古以来,郎情妾意别佳话,强取豪夺两败伤。”
李奭向来高傲自居,从未受过此等辱没,在他眼里女人不过如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要他点个头,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要爬上他的床,爱他至死不渝、天荒地老。
可竟被眼前这个野丫头嬉笑其不懂情爱,一时气急攻心,失了理智,恼羞成怒地吼道:“好你个林冉,今天我就强取豪夺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罢便捏起她的脸,紧紧将其裹在怀里,任凭她挣扎反抗,扑下去就是一顿亲热。
一时间,那日被刘兴富轻薄的记忆迅速充斥双眼,林冉惊恐不已,拼死反抗,脑子里全是刘兴富肮脏龌龊的模样,嘴里不自觉地大喊道:“耗子哥,救我!耗子哥,耗子哥,救我。”
李奭一惊,立刻打住,向四周快速打望了一圈,并未见人影,回头再看身下的这个女子,已是静若寒蝉、泪流满面。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景,从未见到过的神情,恐惧、无助、柔弱、无奈又绝望,她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护住上身,嚎哭不止。
在他怀里的女子不都应该是喜笑颜开、主动殷勤、低眉顺眼、翘首弄姿的吗?
为何她,非但不以被临幸为荣,反而恐惧到哆嗦不止,犹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麋鹿。若是前方但凡有个悬崖,只怕会顷刻含泪奔下,毫不迟疑。
如此的决绝和嫌弃就如拿着鞭子在他身上抽,既疼痛难忍又颜面无存。
李奭第一次感觉到失败的滋味,他本以为这世间除了战场是需要他不顾生死去博取的,竟料不到,林冉奔流而出的眼泪戳伤了他那颗坚毅的心,一个女人会让他正反不是。
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显然他已经开始对自己的禽兽之举心生愧疚,他甚至想要脱下外衣去给她披上,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上一阵。
可他终究只是用力踩着靴底来回蹭着脚下的草,时不时侧过头用余光确认下她还在那。
此时已近辰时,本欲前往书斋的林循见妹妹洗衣还未回来,想到刘兴富的事心中极度不安便一路狂奔向溪边。
果然在半途中,远远地看到林冉蜷缩在路边的草地上,身边还坐着一个一身赤色裳衣的男子,知道大事不妙,便卯足了劲使了轻功,连飞带跑地赶了过去。
李奭一听有脚步声就立了起来,只见那人直奔林冉,双脚一落地就蹲下身去,双手将其护住道:“冉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林冉缓缓地抬起头,看清眼前是林循的脸,情绪如奔流的洪水倾巢而出,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部,靠在其肩膀上哭道:“哥,是你,真的是你。”
林循将妹妹护在怀里,轻轻地拍其背道:“是我,哥在这里,你别怕。”
任其恸哭了一会儿后,见林冉情绪稍有缓和,林循便扶着她立起来。双手立马就握成了铁锤一般,还不待李奭反应,就已是一拳正正地打在其左侧脸上,害得其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没站稳。
“你敢伤她,我今天就要你命。”林循指着李奭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奭受了一拳,虽嘴角泛了血味,心中的愧疚却减了不少,只觉畅快,故而并不还手也不应对。
林冉不想再节外生枝,便赶紧拉住林循的臂膀道:“哥,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
林循本是铁了心要恶战一番,不料妹妹满脸哀求的神色,想到刘兴富一事给她的打击,怕其再受刺激,便咬下牙,狠狠地看了李奭一眼,搀着妹妹往回走。
回到林府后,林冉整个人深情呆滞,不言不语,任凭林循询问也毫无反应。
林循焦急又无奈,一想到上次的事就胆战心惊。
好歹刘兴富事件时还有林然在,可如今谁有把握能疗愈的好她呢?权衡利弊还是决定替妹妹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女子名节为大。
可林冉自进了屋就一直不肯出来,林夫人一日不见女儿便四处寻找,推了门进去看见林冉一个人抱着膝盖把头耷拉在腿上不言不语,一下就急了,哭地稀里哗啦。
林循实在扛不过母亲的眼泪,才不得已将自己的见闻和盘托出。
得知了真相的林夫人几乎当场就要晕死过去,却死命抓住儿子的手道:“不准告诉任何人,知道吗?连你父亲都不行。”
兴是心中有着执念,林夫人一口气咽不下去,坐在椅子上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因为害怕林循说露了嘴,便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只当是林冉因为相思林然过度才忧思成疾。林循也害怕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当场反复练了几遍才肯作罢。
林书进由于这几日正巧外出有巡查事宜,并不在府中,林夫人方才舒了口气,和林循轮流照顾起林冉来。
得知林冉是因为相思成疾,林礼和乐儿虽觉唐突却也难免感慨,主动承担起家中的日常事务来。
话说李奭自那日被打之后,心中依旧难受不已,他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控制好情绪伤了林冉。
一闭上眼睛就是林冉那张肃杀、苍白的脸,红通通的双眼布满了泪珠,苦苦向他哀求。以至于他毫无心思做别的事,只能让宋青守在林府门口查看动向。
可一连几日,林府进出的人甚少,林冉更是毫无踪影,甚至连府内都未有半点她的行踪。
李奭一听顿时乱了方寸,使出了吃奶的劲捶打了自己一番,还是被宋青勉强摁住了才作罢。
“晋王殿下,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啊!即便失了林书进这颗棋子,也不能毁你的万代功业啊!”宋青苦口婆心地劝诫道。
李奭一手撑着头,闭着双眼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咽不下那口气,就不会搞成如今的样子。”
宋青道:“殿下别太自责了。这林姑娘本就桀骜不驯,不会迎合,容易开罪人并不稀奇。但凡一个男人见了这样的女人都会失了理智,要去较量证明一番,您。”
“够了!”李奭大吼道,“错了就是错了,哪里有那么多借口!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强盗一般?我一想到她那失了魂的模样,我就,我就。如果她要是想不通,想不通的话。”
宋青见李奭已是愧疚不已,深怕他会再走错棋,顿时急中生智道:“殿下莫急,我们还有一颗棋没动的。”
说罢,上前扶住李奭的胳膊继续道:“每次我们去林府的确都有人暗中观察我们,开始我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打草惊蛇。”
“直到上次我们去前厅等林大人时,我刻意走慢了些,才看清了窥视我们的人正是林府的二小姐林礼。她一发觉我瞅到了她,就立马躲到柱子后面,脸红地跟猴儿似的。我猜测那姑娘十有八九是惦记上殿下您了。”
李奭转过脸就骂:“胡说八道,你是脑袋进水了吗?那个泼妇指着我们骂的时候你也在场啊!”
宋青歪着嘴笑道:“殿下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嘴里骂谁越厉害,心里越在乎谁。林家的二小姐年纪尚小,不比她姐姐见多识广,难以对付。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平日里见男子本就少,殿下您又如此俊朗倜傥,女子心生爱慕有何稀奇?”
李奭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反复揉搓着鼻头,若有所思地道:“这样说起来,也不无道理啊!”
宋青道:“我说的对不对,只要您借我一个物件,我拿去试试她便知了。”
李奭忽儿皱起眉道:“试她作甚?她喜欢我,干我什么事?我对她又没兴趣。”
宋青双手一拍,跺着脚道:“殿下啊殿下,平日里你才智过人,怎么遇到感情的事就晕了头呢?你想想看,如果你稍稍给点颜色,那小妮子欢喜了,你要知道她姐姐什么消息她还不告诉你?”
听到这里,李奭方才茅塞顿开,心情舒畅了不少。
话说宋青怀里揣着李奭随手从身上扯下的一块玉珏就急匆匆地拍响了林府的大门,没想到来开门的正巧是林礼。
她一见到宋青立马就神色慌张起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嘴里只管说道:“干嘛?找谁呢?林大人不在府里,有事等上几日再去衙门吧!”
宋青一见她话音未落就要关门,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便伸手挡在门缝里道:“哎哎哎,这不是林二姑娘吗?我今天来是特地奉了我家主子之命来问小姐好的。”
林礼不觉瞪大了眼,又立马低下头嘟囔道:“你少拿我打趣了,殿下何等金贵,怎么,怎么会问我呢?”
越说声音越低,整个头都要埋到胸口里了。
宋青笑道:“林姑娘有所不知,晋王殿下深感那日对姑娘有所得罪,特意命小的来请罪,还让我把这块玉带来以表诚意。”
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块翠绿剔透的月牙形玉珏递过去。林礼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李奭腰间挂的那组玉佩中的一部分,不觉微微一笑道:“殿下真的这样说?”
宋青把玉缓缓放在她掌中道:“千真万确。”
林礼此时已是欢欣不已,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手中这个小物件,边看边乐呵。
宋青于是缓缓地道:“殿下不仅关心小姐,就连小姐家里的人和事也都上心。前几日,听闻家兄和家姐匆忙回府,脸色极差,之后就再未见其出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礼此刻满门心思都在这至宝上,不假思索地回道:“也没多大事。怕是家姐受了什么刺激,忧思过甚,一时茶饭不思了吧!”
宋青一听,这与李奭跟他描述的完全两码事,不禁心中咯噔。又不好深入再问,便顺着话说:“那怕只要静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林礼忙着摆弄着玉珏,撅着嘴道:“难说,我姐姐有心病,心药又不在了。还指不定哪天能好呢!”
宋青便陪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不必过于挂心了。东西姑娘您收好了,没事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林礼这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点点头,挥手作别宋青。
才回来的那两日,林冉水米不进,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林夫人坐在床边哭成了泪人,好歹都说了个遍,半点效果都不见。
乐儿这才想到那日小姐受了刺激然少爷做蒸糕哄好了她,便自己跑去厨房也做了一盘送来,却依旧无任何回应。
林循在门外实在忍不下去,冲进屋子一手就把桌上的茉莉蒸糕连同盘子砸了个粉碎。
当着母亲和乐儿的面朝着林冉吼道:“好没出息,亏得父亲还如此看重你,从小就认定你比我们都强。不过是纸老虎罢了,遇着事儿了一样跟腌菜似的,死了就活不来了。你在这不吃不喝,拖着全家人跟着你遭罪,这一天几顿吃食就白白地浪费。林然这会儿怕是连吃的都没有,还不知道在哪里挖树皮、吃野菜呢!”
任凭林夫人和乐儿如何阻拦,林循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非要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才痛快。
却不料,床上的被褥竟慢慢掀了开,林冉徐徐爬坐起来道:“乐儿,拿吃的给我,我饿了。”
顿时林夫人、乐儿、林循三人相视一笑,喜不自胜,赶紧跑去灶房盛了食物来。
哥哥的话如一把利剑刺穿了林冉的心,她悲痛自己的境遇,感慨命运的坎坷,可这些都抵不过对林然的无尽思念。
自从林然离开后,她每日都竭力说服自己要好好过活,保持乐观,等待命运女神的眷顾。
可当她面临危机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林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需要他的拥抱,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的保护,可他却终究不过一场幻梦。
他洒洒脱脱地许了三年之约,可如若三年之后他真的没有回来,她难道也能潇洒地放下?转过身去就爱别人?不,她做不到,她深爱的他也断然做不到。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是,可是战场上那么多敌人,那么多刀剑,那么多诡计,只要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万一鄌国战败,会不会需要征更多的兵?那么她的哥哥,她的父亲会不会同样抛下她们,血洒战场?
林冉的思绪越想越远,越想越深,越想越细,假设地让人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可她却毫无力气去切断这样的思绪,只能犹如被捕的猎物,躺在蜘蛛网上任其蹂躏,等候命运的编排。
大家见林冉愿意饮食了本尤为高兴,心中的石头终可放下了。
可谁料,林冉虽恢复了些精神,吃下去的东西却大部分又吐了出来,人反而更憔悴了。林循提起林然虽让林冉跳出了自己的孽障,却又陷入了一个更深的笼套。
她没日没夜地思念着林然,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哭闹,说胡话。
唐大夫已过来诊了几次,开的全是滋阴养神的药,熬了几日也不见效果。林冉依旧是食之无味、夜里难眠,几日功夫,人已消瘦一圈。
乐儿这才想到自己小时曾患过一次怪病,怎么医都医不好,后来还是运气好碰见了个赤脚大夫,给了几幅药竟痊愈了。
林夫人具体问她大夫的信息,她却又记不起来。
见着林夫人好不容易眼里有了光,又瞬间黯淡下去,心中难免愧疚,便安慰着说道:“既然唐大夫都没法子,我看可以换个思路,请些江湖术士来看看。说指不定小姐着了什么道了,做做法式就能好了。”
于是自己请命去街上寻人,林夫人已是筋疲力尽,也就随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