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花的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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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痛下逐客令

在独自回林府的路上,林然想了很多,母亲临终时的告诫,父亲的谆谆教诲,孩子们殷切的眼神,商贩们生活的窘态,魏氏一族的惨死,朗元青楼里艺伎的眼泪……这些鲜活又立体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他,以至于被封存已久的真心逐渐苏醒。

长期以来他麻痹自我,逃避现实,戴上面具隐去真实的自己。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过上想要的生活,找到儿时的快乐。

他的退让并没有获得命运的善待,相反,恶魔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凌虐着他。先是带走了最爱的母亲,带来了恶毒的继母,疏远了自己的父亲,永别了所有的亲人。

林然曾猜想这一切定是有人在幕后使手段,否则一家人如何会一夜之间被迫流亡?又如何会在发配途中惨遭灭门?

无论自己有多恨魏泽明,恨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一个夫君的责任,可家族之耻是万万不能遗忘的。

如今,光复魏氏是一方面,让老百姓过上真正富足的生活更是他不能再继续低迷的动力。

他原本以为父亲的尽忠职守,魏氏一族的牺牲已然换来了太平盛世,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既是这般,锄奸惩恶这件事就不能放弃。无论自己能做多少,都要打起精神去做。臣不忠则除,王不善则移,国不兴则易。

热血沸腾地思量了几条街,抬起头已经到林府门口。乐儿正端着一大筐衣物走出来,见着林然点头示好。林然这才回过神好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一笑倒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呀,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我依然是一个亡命之徒,得暂居于林府,振兴门楣的事一时半刻成不了。现在还是想想如何澄清和林冉之间的误会吧!

把如此善良的一个姑娘当成乡野之人还不算,还处处针尖对麦芒,这识人处事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林然想到这里,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飞奔着跑进林府去。

接近晌午,林冉才回到林府,撑起窗户等着她出现的林然一见林冉进了门,就赶紧收了撑杆,跑到铜镜前整理行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诫道:“待会儿,无论林冉说什么,也不能生气,不能辩解,不能对抗。改变,改变,必须改变。谁叫你好坏美丑不分呢!活该你遭罪。”

说罢还伸出拳头朝着镜子里的人挥了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开门朝着林冉的房间走去。

长步并短步地挪到了林冉门口,伸出右手准备扣门。刚一使力又定住了,再欲敲门,手伸出去竟有些发颤,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不打一处来。刚想当了缩头乌龟扭头就走,却被身后的一声喝住:“你干嘛?”

回头一看,正是已经换上一袭米白色长裙,披散着一头长发的林冉。

两人四目相视,林然顿感尴尬,立马低下头,左顾右盼地说道:“没什么,就看看你在不在屋里。”

林冉向前迈了两步,说道:“现在在了,你有什么事吗?”

林然见已然是躲不过,便抬起头来看着林冉,微笑着道:“这不等任务来了吗?看,我今天挺自觉主动的吧!”

林冉本因昨日之事对林然生了厌恶之心,此刻见他在自己屋外也猜不出他的来意。按他的性子自然不会跟她来道歉认错,说不定还想火上浇油。

本已做好了对战的准备,可这家伙此刻竟嬉皮笑脸,对出口伤人之事只字未提。或许内心也觉得有愧,但碍于面子又不便直说。

林冉是深谙人情世故之人,在全然理智的情形下,她总能保持一种豁达的优雅。

面对林然的装蒜,她倒也不穷追猛打,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挺主动。那就去火房里刷碗吧,昨夜的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洗。”

林然问道:“那你呢?你不去吗?”

林冉道:“你先去,我待会儿过来。”

说着绕过林然推门进了屋。林然还愣在原地,辨析着林冉擦肩而过时飘来的淡淡香气。

茉莉?正是茉莉,没错!

闻惯了朗元城里那些姑娘们的脂粉味,对于这种清新淡雅、沁人心脾的香味竟是一触难忘。

顷刻间,林冉那双水灵灵的眼眸,向上扬起的桃色双唇和一头黑黝黝的齐腰长发映入眼帘。生平头一次除了母亲以外的女人模样能入心入脑。发现了自己身体情不自禁的反应后,林然立马连甩了好几次头,希望这只是自己一时的走神。

林然本就不会刷碗,也无心此道,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抹布擦来擦去,一边时不时抬头望着门口。

心想林冉怎么还没来,这碗都快刷的差不多了,会不会不来了啊?

思绪刚开始跑偏,林冉就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屋外刺眼的眼光,在火房的地上投射出她曼妙的身姿。背对着强光,等到林然看清她那张粉嫩的脸时,林冉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低头看了看林然刷过的那些碗,说道:“你这是干洗吗?碗上面的污渍都还在呢!”

说着卷起长袖准备接过林然手中的抹布,林然第一反应就是不让林冉干这些活儿,自己一手包揽。

所以当林冉的右手抬过那些累得像宝塔一样的碗碟时,林然立马伸出左手的肘去挡。这一挡力度和角度都没控制好,只听见“霹雳啪啦”一阵狂响,成堆的瓷器顷刻摔地粉身碎骨。

两个人同望着一地的碎片都说不出话来,却被林礼的一声大叫给镇住了。

恰巧在院子里打扫的林礼听到那阵清脆的狂响,立马丢了扫帚跑到火房,看到的已是满地碎渣。

她气不打一处来,跨过门槛冲到林然面前扬起两个小拳头狠狠地捶了好几下林然的胸膛,愤怒地吼道:“这下好了,碗碟全碎了,你不想吃饭,还不让我们吃了!”

说罢又要冲上去捶打林然一番,却被林冉一把抓住左手腕扭了下来,拉到身边呵斥道:“好没规矩,哪里有妹妹打哥哥的道理?平日里父亲让读的书都忘了?”

林礼见林冉不但不怪林然,反而责备起她来,更加生气。她当然不敢冲撞林冉,生生把火往内憋着,眼眶以下就红了,珍珠大小的眼泪一串一串涌了出来。

林冉最是见不得妹妹哭,正欲替她擦拭眼泪,不料林礼脚一跺转身就跑出了火房。

林然此刻内心越发愧疚,倒不是因为打碎了这些碗碟,而是林冉为了护着他气哭了林礼。本来之前就已经欠了她情,这下新情加旧情,更不知道要如何还报了。

林冉并未说什么,走到火房一角拿起扫帚开始打扫一地的碎渣。林然走上前去摁住她手中的扫帚说道:“还是我来吧!”

林冉望了他一眼,便把扫帚递给他,然后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哎,对不起啊!都是我,是我的错,才会搞成这样。”林然大声说着。林冉停了脚步等他说完,并不搭话只提脚欲走。

刚走了两步,林然又急忙说道:“林冉,我们讲和吧!”

林冉依旧没有回答,再次迈步要走。

这下可把林然急坏了,赶紧跑上前去拉住林冉的一只手,正面相对而立:“把你当成乡野丫头是我的不对,把林家上上下下对我的好心不当一回事也是我的错。可是那天夜里我真的没有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担心夜深露重你还在劈柴会着凉、会生病,情急之下才那样说的。你,你,你能原谅我吗?”

连林然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就把肺腑之言讲了出来,或许在某个时候林冉已经成了他心中一个重要的部分。一个可以给予他温暖和力量的组成,像他的母亲一样。

这失而复得的归属感和依赖感让他须臾不能离,为了能留住这股力量,别说是放下面具,即便是低下头他高贵的头也在所不惜。

他真是太需要这样一个能在心窝上的人了。

可出乎林然意料的是,自己的低姿态却只换来林冉一句淡淡的“知道了”,便使劲抽回林然手中的腕子,走出了火房。

听着林冉离开的脚步,林然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远行的背影,被拒绝的痛苦顷刻罩住了他,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去买碗碟,你赶紧把碎片收拾好。”

林冉远远飘来的一句话犹如干涸沙漠里忽现的一股清泉,瞬间浸润了林然枯竭的心田。他像触电一般被激活了,欣喜地跑到门边望着林冉的背影,大声地回道:“好,我等你。”

林冉本不是一个锱铢必较之人,起先纯属是为了替父亲分忧,承诺好好照顾林然。因为知道林然的悲惨遭遇,所以无论他表现地多荒诞糟糕,林冉都未曾想过放弃,权当是一个浪荡贵公子脱胎换骨的必经之路。

直到她从林然的言辞中真正感受到他对自己和父亲的不屑,尤其是对父亲的不敬,才真正觉得之前付出的心血可能付之东流。林然不仅是烂泥扶不上墙,而且是一堆黑不溜秋,不分黑白的烂泥。

面对从未失手过的局面,林冉第一次感到很无奈。她怒斥林然其实是愤恨自己的无能,她没能如期为父亲解忧。

正当她陷入无限的情绪中,纠结是否要放弃的时候,林然竟来彻头彻尾的转变。

自碎碗事件后,林然不仅说话轻声细语,做事积极主动,还特别谦虚好问,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其中缘由林冉如何也想不透,最后只能归结为前期的付出多少还是有了效果,好在这家伙心地并不坏,或是真的幡然醒悟了,也未可知。

林书进一直在暗中观察林然,他也察觉到了林然的改变,心想女儿的努力果然是有回报了。

现在的林然不但每天跟着林冉一起干活,还会主动向林循请教学问,有空还和林循去武馆习武。这一转眼半年多的时光,林然已经渐渐融入了林家的生活。除了林礼多少对他还有些成见,其他人都也把他视为家中的一份子。

桃平县的邻里邻居大多也认识这个阳光温和的少年,说道林老爷的堂侄也是交口陈赞。林书进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找到林冉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认为林然长期居住在府中并不适宜,而且大丈夫理应有自己的天地。难得现在他能振作起来,也能自食其力了。让他有一份单独家业,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才是长久之计。

于是想让林冉先去探探林然的意思,免得突然提及未免尴尬。林冉理性上认同父亲的想法,但感性上却是不情不愿,和林然的朝夕相处已让她有些不舍。可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终是应了父亲,去当这个说客。

对于林然的反应,林冉心里没底,因此很害怕单独相处时告诉他这个消息,想来想去或是人多时能趁着喧嚣好免去些尴尬。于是她特地选了个晴空万里的早晨特意约了林然一起上街采买府中用度。

一路上,平日里甚喜谈笑的林冉显得有些约束,一直紧紧持握着篮子,低着头往前走。

林然有好几次都要问出了口,却又怕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几度欲言又止。

两人再次走到日前比试的画廊时,林冉突然定住了脚步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会儿离和你比试都大半年了。不过你那副画还真是惊艳,你刚画出来那时,我就料定自己输了。”

林然偷瞟了一眼林冉,假装失望地说道:“是吗?最后还不是你赢了!”

林冉正经地看着林然,举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说道:“我对天发誓,在我心里,你才是赢家!你的画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堪比唐伯虎在世。”

林然没料到林冉会如此认真,不禁噗嗤一笑道:“难得你如此夸赞,那我岂不是不做画家都可惜了?”

林冉借势立刻试探说:“对呀,我也甚是觉得可惜了。要不你也开一家画廊?”

林然并未察觉到林冉的用意,只是回复说:“我自幼喜画,擅长工笔,最喜白描。毕生能得一间画廊自是难得,可谈何容易啊,本钱、雇员、租金样样都要银子。如今我都在你家混吃混喝,哪里能有这种念头。”

林冉见势头正好,难得林然有才又有能,还有此打算,于是趁热打铁说道:“为何不可?难得你既有天赋又有念头,不如我让父亲拿些钱给你做本钱,在稍微偏一点的地段租一间铺子。先让乐儿到店里帮忙打理着,平时我们兄妹也可来帮忙。凭着你的本事,画廊想必不用多久就能生意兴隆,到时候再请人也不迟啊!”

林然本以为只是日常的漫谈,不料林冉竟抛出如此详尽的方略,这断然不是一时起意。

他没想到的是让他离开林府的话会从林冉嘴里说出来,顿时突感四肢冰冷,面部僵硬。

林冉见状立刻打住了下言,看到林然顷刻低沉的脸,心想这下把事情搞砸了。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立站着。

好一会儿,林冉才小声说了句:“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林然微微叹了口气,说:“你想我离开?”

林冉道:“没有,没有的事。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正欲转身,竟被林然一把抓住右臂,林冉本就有愧又被狠狠拉回,一时惊住,痴愣愣地睁大双眼盯着林然。

林然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想我离开,我自会离开。至于画廊就不必了,混个吃穿用度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说罢霎时松开了拽紧林冉的手,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刚开始热闹的街市中。

林冉还来不及解释就已经被晾在街头,她无奈又愤恨,说不出的难受涌上心头。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地喘不过气。

早出的太阳果然是假象的晴天,这会儿云定风止。天际的光芒早已不见,厚厚的云层边渐渐浮出灰黑色,眼看是要有一场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