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旁听了对宫岛的审讯后,第二天下午,最上和长浜到达蒲田署搜查本部的时候,冲野和橘沙穗已经在了。
“真早啊。”
和他们打过招呼,最上跟坐在会议室前方座位上正在打电话的青户交换了下眼神。
不一会儿,青户的电话结束,朝最上一行人走来。
“今天准备把那七个人中的另外三个人带过来。”他快速瞥了一眼手里的本子,“关口、松仓、和田。关口在做夜间警备员,今天休班一会儿就会带过来。松仓在旧货商店打零工,准备等他工作结束后傍晚左右带过来。本来和田也是准备傍晚带来的,不过听说他要去医院,我们也是以协助调查为名义,所以不能太过强硬,只能等他看过医生之后再带过来了。”
青户平平淡淡的说明中,松仓的名字一出现,最上便开始热血沸腾了起来。好比武者战前的斗志已被唤起,却用手缓慢地扫过头发,先将这种情绪压制起来。
“关口一直嗜赌如命,喜欢跟人借钱。老婆为此跟他离了婚,还以胁迫罪起诉过他,五十多岁了还没有着落。前些年起诉借贷公司高利贷的诉讼盛行,他不知是找了律师还是用了其他办法,讨回了四五百万日元,从那之后就摆脱借贷公司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那笔钱用完了,跟被害人借了钱,借条上剩下的不过二十万日元,实际到底是多少还要仔细问问看。”
青户的这些说明从耳边扫过,最上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希望真正的凶手是松仓。
不管遇到什么案子,最上从来没在搜查过程中想到过希望犯人是某个特定的谁。这个人可能是无辜的,那个人肯定是有问题的,他都会在一定证据的基础上进行判断,而现在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甚至可以称为愿望的情绪,是他进入检察机关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
然而,最上心中正前所未有地澎湃着。
目前这个凶杀案还无法确定凶手是谁。
松仓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高。
最上想要赌这一次。
也许表面上最上看起来冷若冰霜,不过一股无法掩盖的怒火一直藏在他的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星星之火现在熊熊燃烧了起来。
现在凶杀案是没有时效的。继时效十五年延长到二十五年之后,前年实施修正法终于废除了时效。曾经跟冲野说过的话实现了,法律追赶上了时代。
然而,被时代遗留下的,是改正法之前时效已经成立的案子。
比如由季的案子。
犯人成为漏网之鱼。
松仓重生。
即使他现在承认了以前的罪行,也没有人能够裁决他。
如果他是这次案件的凶手,那么上次的报应延续到了现在。
无论如何,这次都必须做个了断。
让他连同由季案件的罪过一并偿还。
不久,一位年轻的刑警走进会议室和青户耳语一番,青户指示一二之后转过头来面向最上他们。
“关口带来了,我们开始吧。我现在带你们去隔壁房间,不过希望只有最上先生和冲野先生两个人过去。”
于是长浜和昨天一样等在这里。长浜正在准备副检察官考试,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事务官。不相关的事情从不爱出风头,需要待命的时候无论多久都会耐心等候。现在有时间可以完成事务工作,也能准备考试了吧。再说今天有冲野的搭档橘沙穗一起,应该不会觉得无聊。
“审问由我们组里的主任森崎警部负责。出了声音会影响审问的对象,森崎也会分心,所以拜托在小房间里一定要安静。”
青户压低声音做了说明之后,带最上他们走到听审室。把一号听审室旁边房间的门轻轻地打开,慢慢走了进去。
最上和冲野紧随其后。
青户打开墙壁上的旋钮,微弱的灯光亮起,房间里的样子模模糊糊地显现了出来。细长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简单的长凳,他们先坐了下来,让眼睛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听审室的墙上有一扇半张报纸大小的窗,上面装的是单面镜,从灯光较亮的那边看上去只是一面镜子而已。
因为和听审室只隔了一道薄薄的石膏板,天花板附近还设置了通气孔,所以对面房间里的说话声和在同一个房间听起来并没有区别。
“哎呀,真是讨厌啊,我肯定是被怀疑了吧?”
“怀疑什么?”
“还问怀疑什么,都带到听审室了,不是完全被当成犯人了吗?”
“哪有,只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安静地说说话而已。”
沮丧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是关口,居高临下地随口应付着的是昨天负责审讯宫岛的森崎警部。
“拜托放过我吧,我跟那件事真的没有关系,我跟都筑先生只是赌马的朋友,或者说是酒友也可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怨,根本不可能跟凶杀这么恐怖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我会提问的,你没必要急着撇清关系。我们不是怀疑你才把你叫来,因为你跟都筑先生生前关系比较亲密,所以想问问看是不是会有线索。”
“可是昨天就有警察来问我都筑先生被杀的时候在哪里啊。”
“这种问题谁都会问一问,发生了这种事,连被害人家属都要问。”
“可是,因为当时回答得不清楚才把叫我过来的吧?”
青户站在镜子前静静地看着对面,过了一会儿慢慢地退下来,坐到了长凳上。
最上站起身来,透过镜子看向听审室。
一张小小的桌子两边,两个男人相对而坐。靠近门的这一边坐着的是森崎,大约四十多岁,比最上年纪小,跷着二郎腿闲聊的样子,腰背却是挺直的。话语间虽然感觉不到力道,却动用着小心思把话题从对方口中引导出来,这是昨天最上感觉到的。
关口背向着这扇无法打开的窗,胳膊搭在桌子上,略微驼着背,正沮丧地哭诉着。
森崎就关口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展开,仔细地盘问起来。在反复确认之下对方的话是否符合逻辑,是审讯中要观察的重点。
相同的事情问了几遍,虽然关口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出现前后矛盾。
最上退回长凳,冲野迫不及待地走到镜子前。
最上坐定之后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的对话。
“生活上转得过来吗?没有为钱烦心?”
“虽然没有富余,不过还能勉强撑着。”
“可是实际上不是在跟都筑先生借钱吗?不是因为需要钱才借钱的吗?”
“那不过是一时之需……牙一直不好搞得头也疼得厉害,想要好好植颗牙才需要钱的。”
“是吗,不是为了赌马吗?”
“一开始借钱是为了赌马,也就是三五万日元,只要发了工资很快就还上了。”
“不好意思,你工资大概多少?”
“到手二十万到二十五万日元。”
“哦,跟都筑先生借的钱还剩多少没还?”
“十二万日元。”
“最初借了多少?”
“二十万日元。实际借的是十九万日元,当初约好还二十万日元。”
“后来是怎么还的?还款日之类的还记得吗?”
森崎细致地询问着借款的细节,果然借条上的金额和实际的欠款余额不一致。
欠款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话题转到被害人与关口的交集。可能是森崎问话的方式巧妙,关口在森崎的仔细追问下,明显自如了起来。
“也就是说最初跟都筑先生去赌马是去年的春天,是一年前左右对吧?一般多长时间去一次?”
“一开始是一个星期左右一次,后来是一个月一两次吧。”
“只有你们两个人去吗?”
“去的时候多是我们两个人,在大井观战的地方基本就那几个,经常会碰到熟人。都筑先生经常会跟在那里遇到的人聊聊天,我不怎么擅长跟人相处,一般就在角落里自己待着。”
“经常见到的都有谁?”
“样子和名字我对不起来呀……”
“把你知道的回答出来就好,比如说都筑先生常说的名字。”
“名字的话,宫先生、小松还有圭三先生的名字经常听到,还有小弓,开始我以为是女孩子,后来才知道是个大叔。”
“等一下……宫先生是谁?”
“是宫岛。”
“哦,是宫岛啊,那么小松是谁?”
“不是松沼,叫什么来着……头发花白眼角下垂的那个人……”
松仓。关口支支吾吾想不出,最上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松仓,哦对了,叫松仓。”关口好不容易想起来。
“松仓啊。那么圭三是谁?”森崎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
“圭三是入江圭三,小弓是弓冈。”
名单里有入江的名字,不过很早就查到了不在场的证明,所以不在那七个人里面。弓冈的名字没有在名单里出现过。
“弓冈是个什么样的人?”
森崎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小弓是个料理师,以前在一家生意不错的店里工作过,特别喜欢赌马,甚至为了看比赛不顾工作,后来就被开除了。都筑先生喜欢说教,据说以前还教训过他,说他是个会为了赌博倾家荡产的人,得知道节制。”
“那个人也和你一样跟都筑先生借过钱吗?”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他一旦着了迷就什么都不顾,就算借了钱也不奇怪吧。”
“年纪有多大?”
“还不到六十岁吧。五十六七岁的样子。”
“叫弓冈什么?”
“这个……我只知道他的姓,不知道他的名字。”
关口和他只见过三四次,还没有亲近到开口聊天的程度,最后见面大概是两个月前。森崎看出被害人的交友关系只能得到这些线索了,于是再度转到关口本人不在场证明的话题。
同样的对话再听下去也不会有收获了,最上拍了拍青户的肩膀静静地走出房间,青户和冲野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青户跟上最上,并肩问道。
“很难说,”最上回答,“不在场证明的供述倒是前后出入不大,不过是否全部可信,下结论还有点早。”
“嗯,他不过是自说自话,还没有找到证据。”
“不过我感觉他身上没有杀人犯的味道。”
“我们当时查访的人也是这么说。借条金额对得上,而且十万二十万日元程度的借款也不至于杀人。”
“弓冈这个人可能有问题。”冲野从后面插话,“这个名字没有在借条名单上出现过,感觉很可疑。”
凶手把自己的借条从被害人保险柜中拿走了,这符合冲野最初的判断。从客观来说,这个推测具有一定的说服力,调查员中也有不少人持相同看法。
不过,现在的最上是不会轻易接受这个说法的。
“这也不好说,那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借钱还不知道。”
最上一句话把冲野的气焰打压了下来。
“可是……”冲野一时语塞,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就没有了下文。
“关于被害人的交友关系,其他人也提到过两三个我们之前不知道的名字,总之,先将这个人记下来吧。”
最上谨慎的态度得到了青户的赞同,把冲野的话轻松搪塞了过去。
“下一个准备审问谁?”
回到会议室之后,最上掩饰起急切的心情向青户询问。
“松仓。”
青户回答之后,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关口看起来像个有故事的人,这个松仓比起关口更有意思。”
他轻轻扫了一眼会议室前方干部席上正在翻看调查资料的田名部管理官,继续说道。
“我们的管理官田名部一直在搜查一课,已经快二十五年了,听说他刚来的时候正好参与了一桩重要嫌疑人是松仓的案件调查。”
“哦?”最上不动声色地附和了一句。
“是根津的一个女中学生被杀案,松仓最有嫌疑,不过到最后没能逮捕,据说是缺乏证据,最终不了了之。这对于田名部来说是很难遗忘的经历吧。听说他在报告里一看到松仓的名字就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
最上淡定地回答,看向干部席上坐着的田名部。二十三年前……正是他刚刚从所辖刑警选拔到搜查一课的时候吧。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五十岁。头发三七分白发明显,看上去年龄要大一些。带着银边眼镜,位居管理者的模样。
最上听了青户的话,感觉自己不经意间找到了同伴。原来搜查本部里也有人正为二十三年前的仇热血沸腾。
“那个松仓还没有不在场证明吧,”最上冷静地询问松仓的事情,“还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在案发当日的傍晚六点左右,被害者手机里收到一通松仓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说想过去玩一下,这在某种意义上足够意味深长了。”
如果是六点左右,具体来说应该是在四点半的作案时间之后。在近年发生的案子里,经常有凶手靠电话或者短信来扰乱搜查。
“另外,在被害人家的玄关等处发现的几枚指纹,他的指纹也包含其中。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不过至少可以放进嫌疑人名单了。”
可能性很大……最上不由得想。也许他多少有些私心,不过他感觉松仓是真凶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接下来怎么办?时间还有些空余,要不要连他一起见了?”
“当然要。”最上回答。
离傍晚还有些时候,最上本想到附近的调查本部去看看,因为在意松仓的事情一直没有动身。对于检察官来说,有些工作需要跟时间赛跑,有些工作则需要按兵不动。在特搜部跟多个检察官一同行动的时候,有时等上级的指示一等就是一整天。等待已经习以为常。
最上在一旁看着长浜用学习来打发时间,这时青户走了过来。
“来,看一下这个。”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到最上面前,冲野等人也聚了过来。
“这是现场附近便利店的监控摄像头。”
液晶屏上监控的录像播放了出来。
“这里外面有个男人。”
一个黑影走到入口附近,很快就离开了。近处的监控录像往往能拍到清晰的画面,可是面前的画质有些粗糙,再加上是透过玻璃拍到的,实在看不清楚容貌,只能通过黑影大概推断是个男人。
“这是什么?”
“这个男人往便利店的垃圾桶里扔了什么东西之后离开了,据说是拖鞋。”
被害人家中那双疑似犯人穿过的拖鞋不见了。
“店员在处理垃圾的时候发现了一双拖鞋,不过已经被垃圾回收公司带走了。”
“上面有血迹吗?”
“据说看起来是湿的,应该是在公园或者哪里洗过了吧。听说印象里是一双灰色的拖鞋。这是案犯当天下午五点多的录像,时间也比较符合。”
如果是被害人家中的拖鞋,不见了的那双应该是灰色的。下午四点半左右被害者家附近的住民听到了惨叫的声音,和五点多钟的影像时间也符合条件。
“只有这么多影像吗?”
“目前只有这么多。”青户耸了耸肩膀,“想要确定人物是有些难度,不过可以采集脚印,目前正在寻找那双被回收走的拖鞋。”
录像重新放了一遍,最上凝视着画面。
如青户所说,仅凭这个录像很难确定到底是谁。身穿黑色上衣,个子不高,只能了解到这些。
这个男人会是松仓重生吗?
最上希望接下来透过那面镜子看到的,是眼前这个身形。
过了五点,青户再次来到最上一行人的位子面前。
“松仓到听审室了,我们走吧。”
听到招呼,冲野也一起站起身来,这时前方干部席的田名部管理官将笔放下也站了起来。
“我也一起去吧。”
田名部在会议室出口处跟最上等人会合之后说。
“听说是以前案子里追踪过的人吗?”
最上将话题抛出,田名部点了点头。
“我翻出以前的手账确认过了,是他没错。当然,不能因此说他一定跟这次的案子有关,不过我还是会很在意。”
田名部走在前面,一起向听审室走去。
进入一号听审室的邻室,田名部直接站到了镜子前,灯光昏暗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最上和青户等人坐到长凳上,侧耳倾听审讯室里的对话。
“凶手还没有找到吗?”
松仓的声音沙哑,带着着急的情绪,听起来让人有些不舒服。
“是呀,所以把相关的人再喊来问一问情况。”
森崎的语气和之前没有分别,还是一样的不紧不慢。
“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都筑先生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明明夫人也是个好人……”
仅凭声音最上感觉这些话像是在装糊涂,是因为成见才听起来如此吗?
“可是都筑先生借了钱给不少人吧,有这些麻烦事才会招来祸端。”
“虽说是借钱,但他是心怀善意的呀。实在想象不出来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你也借了钱吧?大概多少?”
“我记得还剩大概四十万日元吧,除掉以前已经还了的,应该不到四十万日元了……差不多这么多吧。”
“原本借了多少?”
“应该是去年年末和上上个月借的,正好是五十万日元……嗯,没错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像这样借钱的?”
“认识之后没过多久吧,四五年前。”
“是从赌马开始认识的吗?”
“嗯,在大井碰巧坐在一起,他请我喝了啤酒,嘿嘿。他当时中了大彩,心情特别好。”
“说起都筑先生,是比较大方的吗?是个好人?”
“怎么说呢,喜欢照顾人吧。想要一起来的人开心的感觉吧。”
“所以有人因为赌钱不够,就会借给他吗?”
“是这样的。”
“有没有赌钱之外的,比如说因为生活费之类的借过钱?”
“嗯,除了赌马的钱,基本就是玩乐的钱了。”
“酒钱之类的?”
“嗯嗯,差不多。”
“还有花在女人身上的钱?”
“嘿嘿,这个偶尔也会有,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用了,要趁着还有力气,嘿嘿嘿。”
“你看上去还精神得很,肯定没问题的。”
“嘿嘿嘿。”
松仓猥琐的笑声在最上耳中显得特别刺耳。
“不过都筑先生不会借了之后就不管了吧,如果还钱晚了,会有抱怨的吧。”
“不会,我每次只要有钱进账就会还的,没有被他催过。”
“你说的四十万日元,大概需要多久还清?”
“嗯,工作上有时候能拿到钱,有时候拿不到,有钱的时候大概能还十万日元吧。”
“赌马有赌赢的时候吧?”
“这种时候也有的。”
“到现在为止,跟都筑先生借钱有被拒绝的时候吗?”
“没有哦。没把欠款还上又去借钱的时候,倒是听他发过牢骚,嘿嘿嘿。不过最后还是一边抱怨着一边把钱借给了我。”
“那时候总额累计到多少了?”
“有接近一百万日元吧。”
“借了不少嘛。”
“嗯,那个时候也是碰巧这样了,嘿嘿嘿,没过多久不赌马了就都还上了。”
松仓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了,说话的样子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或者,是他无耻到能掩藏起内心的紧张?
之后,森崎审问的话题转为跟都筑一起赌马时结识的人,松仓举出了宫岛和弓冈的名字。
花了很长时间仔细观察听审室内情形的田名部退到了长凳,最上本想立刻站起身来霸占那面镜子,最后还是忍住了,不动声色地等站起身的青户看完。
“还有,有一天你给都筑先生打电话和发短信的吧,你发短信说能不能过去打扰一下,希望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天的事情。”
“嗯,电话没有打通,短信也没有回。”
“你没去他家吗?”
“是的。”
“你没想过他为什么没有回复你吗?”
“这个怎么说呢,我没想太多,当时只是觉得他可能在忙吧。”
“可是过了一两天都没有回啊。”
“当时是想去他家拜访的,如果过了当天不就没有意义了,结果到了第二天我自己也忘记了。”
“哦?说你想要过去的短信是在哪里发的?”
“在蒲田站附近吧。”
“那天是休假吗?”
“不是的,跟到我家来的警察也说过的,那天四点多工作就结束了。”
松仓在兼职做旧商品回收,有时会开着轻型卡车回收旧家电,有时会在仓库里整理回收品。下班时间根据当天的回收量会有不同,不过多数会在四点左右下班,他向森崎这样说明。
“出勤卡上显示的是四点零二分下班。”森崎进一步询问他的不在场证明,“给都筑先生发短信是在六点钟,这之间你干了什么?”
“这个我也对警察说过了,在常去的那家中餐馆喝酒的。”
“是蒲田站附近的‘银龙’没错吧?”
“是的。”
“几点到几点在那里的?”
“工作结束之后过去的,发短信之前出来的,应该是六点之前吧。”
“工作地点离蒲田站不远吧,从那里走过去的吗?”
“不是,骑自行车的,因为从家里骑自行车来的。”
“平时都是骑自行车吗?”
“是的,走路的话要花三十分钟。”
“你说在‘银龙’喝酒喝到六点,有其他客人在吗?”
“嗯,应该是有几个人在,不过可能没有人待那么长时间。”
“有遇到认识的人吗?”
“嗯,说起来,我跟老板倒是稍微聊了几句。”
“可是既然你经常过去,老板总能看到你吧,那么他也分不太清楚看到的是那一天还是第二天啊?”
森崎此言一出,听审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气氛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都筑先生被杀是大概几点钟?”松仓声音紧张地问道。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推测,而且这种事情也不能告诉你。”
“可是你们既然这么问我,是不是那天傍晚左右的可能性很高?”
“当然,因为是重要的时间段才会问得这么仔细,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见了面,如果有这样的证据就告诉我们吧。”
“‘银龙’不算吗?”
“嗯,老实说光凭这个有点站不住脚,因为没有具体的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的证明。实际上,我们去问了‘银龙’的老板,他说你那天到底有没有来他记不清楚了,而且就算你去了店里,最多一个小时,也不可能待了近两个小时。从蒲田站到都筑先生家里,骑自行车不过十五分钟吧,仅凭这些的话,很难判断你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欸?”得知自己被怀疑了,松仓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对天发誓跟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道森崎对这句话是否点头回应了,他没有出声,最上听到的只是沉默。
“那天你想去都筑先生家是为了什么?”森崎低声问道。
“为什么?因为比较闲啊。”
“没有想要借钱或者还钱之类的事情吗?”
“想着聊聊天顺势借个四五万日元,如果不能就算了。”
“可是你想借的时候从来没有不给过吧?”
“这倒是的,不过我也是看都筑先生的心情才张口借钱的啊。”
“你想着借点钱于是打了电话又发了短信,可是没有回音,然后你做什么了?”
“那个……没办法就回住处了啊。”
这个回答里面有些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
“没去都筑先生家看看吗?”
森崎也像是察觉到了,向松仓抛出了这个问题。
“没,没有……我直接回家了。”
松仓的声音里有一瞬的惊慌。对于在隔壁那个昏暗的房间里面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的人来说,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都是无法含糊过去的。
这个家伙在说谎。
最上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最上不由得站起身来。
松仓重生。
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最上走上前去,碰了碰站在镜子前的青户的肩膀。
有些吃惊的青户注意到最上之后,退下来把位子让给了他。
最上屏住呼吸,朝镜子里面张望。
森崎的面前,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
就是这个家伙。
黑白参半的短发有些邋遢。
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身形壮健看不出老态。身材不胖不瘦,个子略小却毫无赘肉,看起来很结实。
他身上穿着一件奶油色夹克衫。
这微妙的亮色和便利店摄像头捕捉到的黑影无法重合,让最上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地,他在脑中补正了亮度,几乎可以说是一厢情愿地认定,就是这个男人。
“你那时想借钱是要做什么?”
森崎忽略掉松仓刚刚的不自然,继续问话。
“那个,嗯,用来玩喽。借不到这个钱也没有关系,不过钱包富裕的话,想逞逞强的时候就能多些胆量。有时候先借个几万日元,还没花的时候工资到手了,就直接还回去了。”
“连用不用得着都不知道就去借钱吗?需要付利息的吧?太浪费了吧。”
“不是的,要是只有四五万日元,不谈利息他也会借给我的。”
“哦?那写下借条的那些,是达到一定金额的时候吧?”
“嗯,应该是的吧。二十万日元之类的时候吧。”
脸上是强装的笑容。从侧脸望去,低垂的眼角透露出一丝软弱,却又若隐若现出不容轻视的狡猾,全然不见六十岁男人应该具备的从容和威严。在最上眼中,这副相貌实在卑微鄙陋。
对松仓的审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森崎警部转换着问话方式反复询问了松仓当天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和被害者夫妇的交往情况,松仓的回答中并没有不自然的疑点。最后森崎做出了认可的表情,将其放归。
最上等四人在隔壁一直陪听到审问结束,仿佛被这一个多小时沉默的气氛影响,四个人无言地返回了搜查本部。过了一会儿,青户向最上试探地问:“你感觉如何?”
最上看向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说实话,我觉得他很可疑。”
“哦?”青户面无表情地盯着最上,询问他的真实想法。
“不在场证明不充分,在距离凶案现场只有骑自行车十五分钟车程的地方喝酒,我想这不能成为证据。”
“而且松仓说他在店里两个小时,可是店长却说没待那么久。”青户附和着最上的说法。
“另外,被问到在案发当日没收到短信回复,有没有去被害者家的时候,他回答得吞吞吐吐,听起来像是在说谎。”
“就是你忽然走过来的时候吧。”青户嘴角显出笑意,感到出乎意料,“我也有同感。当他明显意识到自己被怀疑的时候,声音和脸色都紧张了起来,还眨了好几次眼睛,不怀疑都让人觉得可疑了。”
“田名部先生怎么看?”最上试着向那位念念不忘由季案的管理官询问道。
“对于我来说,恐怕很难用理智的眼光看待松仓,所以我暂不评论吧。”田名部脸上冷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正因如此,您的意见才至关重要。”
最上明白自己无法冷静的心情不在田名部之下,不过这份自觉只需要深藏在心底。而且,除去私心他也可以确信松仓是可疑的。
“门铃和玄关的拉门上采集到的指纹中有松仓的,而且指纹比较新,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怀疑他。但是客厅的保险箱和逃走路线上的内庭屏障上面没有找到指纹,这一点比较薄弱,并且,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证人,所以现在还没办法轻易判定。不过这个男人是值得好好追查的。”
听到青户严谨却倾向性十足的话,最上点头以示支持。
“首先应该盯牢松仓才对。”
“没错,行动确认之后,过了明天再叫来审问几次。”
“再找个负责人仔细筛查一下周围比较好。”最上说,“这个案子自然需要关注,不过如果能查出其他问题来,可以在万一需要的时候多一条出路。”
听到最上表达出万一调查陷入困境不惜用其他罪名逮捕松仓的意见,青户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将目光移到田名部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知道了,应该能查出问题来的。”田名部如此答道。
“另外,把松仓涉案的根津案的搜查资料拿给我吧,我想看一看。”
最上若无其事地提出要求,青户确认过田名部的眼神之后答应了。
晚上还有对一位参考人和田的审问,可是最上惊讶地发现自己提不起任何兴趣,跟青户、冲野一起在听审室的隔壁房间听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
在和田身上没有看出疑点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最上对松仓是凶手已经确信到超过自己的想象。
“最上先生,”辞别搜查本部,走出蒲田警察署的间隙,冲野愁眉苦脸地开了口,“警察像是要集中调查松仓了,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这句冷水一般抛来的疑问,最上目光凌厉地瞥了一眼冲野。
“什么意思?”
“听他的审讯,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疑点。”
“是吗?”最上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反驳,“在我听起来他倒像是在说谎。”
冲野听了这话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不甘心地继续道:“我们知道田名部管理官因为以前参与过的案子所以认识松仓。管理官特意说出不便评论,但是就算他不把心里的情绪表达出来,周围的人也是能感觉得到的。我自己有被他情绪影响的部分,怎么说呢,感觉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的时候,被管理官的想法控制住了一样,等我意识到这一点再重新回顾松仓的审讯,我感觉就疑点来说,他和之前的关口,以及之后的和田没有多少区别。”
冲野虽然年轻,却能敏锐地观察到当时情景下的暗流涌动,而且能够坚守住不为所动,这不禁让人赞叹。
只是,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涌动着的并不是田名部一个人的宿怨,还有最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仇恨。正因如此,青户才会被影响,冲野也意识到心绪受到了冲击。
“你这话很有意思啊。”最上无奈地笑了笑,“我倒是打算理性对待的。在此基础上,我的判断是他很可疑。”
“不是……那个……当然是这样的……”冲野不好意思地弱了下来,“不过我还是觉得现在这个阶段就锁定他一个人,风险有些大。”
“谁也没说要锁定他,只是让调查队里的几个组去查一查松仓的底细,把查出来的情报精查之后再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现在还没到单方面追查的阶段,这个大家都知道。”
听到最上这样说,冲野可能感觉到自己杞人忧天了,放下心来回了一句“原来如此”。